【六】
　　 还在肚子里的时候，乌莎已经将怨毒植入了肯的血液，还在后来的成长中故意让它几次陷入绝境。这一切，都是为了让它变得狠毒而机敏，当然，更重要的目的是让它具备绝处求生的能力。母亲的有意识培养，坎波优秀的基因，注定会造就新一代的王。是的，肯就是新的王，坎波纳裂谷王中之王。
　　 坎波纳裂谷虽然很长，但北部全是寸草不生的乱岩石，因此，只有中南部适合动物停留。世居裂谷中的狼群，因为南部人类的逼近，生存空间越来越喧闹，这就造成了争夺的急速加剧。
　　 当年，乌莎带着幼儿，跟着本群的几匹狼，在裂谷中躲闪着求生活，其艰难可想而知。为了幼子能够长成，乌莎可谓是费尽心机。对抗其它狼群无异于求死，乌莎只好舍弃了狼的尊严——食腐，吃一切可以捕获到的东西。肯好像天赋异禀，在这种环境下，依旧发育得很好，于同年出生的狼崽相比较，更接近成年狼狼的体格。无所不用其极，这就是乌莎留给肯的财富。肯凭借着坎波的基因，以及乌莎严苛的教导，终于接过了父亲的衣钵。
　　 肯所在的狼群，在坎波纳裂谷中，本来处于弱势。但随着肯的强大，处境就慢慢好转。凭借与生俱来的勇武以及接纳被驱逐的独狼，肯终于扭转了局面，成为坎波纳裂谷中最强势的部落。强势不代表没有权谋，让臣民挨饿就意味着难以长久，肯知道该怎么为王。南部靠近谷口附近，好像没有其他狼群存在，应该可以利用。为此，肯已经独自去查看过好几次。虽然嗅不到狼的气味，但好像有其他什么活动的痕迹，而且很明显。怎么办？肯认为必须搞清状况。
　　 由于幼年的艰难，肯比坎波更狡猾，更隐忍。虽然不曾经历过那场劫难，但它知道谁才是自己真正的敌人。这种敌人肯不熟悉，但未来必须面对，所以试探一下是很必要的。于是，肯先身士卒去接近人类。现身的目的很简单，制造恐慌。显然，它的目的达到了。
　　 肯知道自己的行为会招来怎样的报复，也为这些做好了预备。它很自信，而事实确实如此，人类一无所获。但肯没有就此放松下来，一如既往地保持着警惕。瀑布周围，并不是肯事实上的活动中心，而且，这里也并不是坎波纳裂谷中唯一有水源的地方。它之所以要在这里留下活动频繁的痕迹，大概就是制造假象。对此，或许肯并没有很清晰地想法，只是下意识想保护自己的行为。但就是这种下意识行为，给人类的围捕失败奠定了基础。
　　 巴朗很快就不自信了。接下来的几个晚上，狼群并没有出现。怎么回事？巴朗很纳闷，难道狼群知道有人接近？不可能吧，自己很仔细的，不应该有什么错漏……凭借多年行猎的经验，巴朗知道应该继续坚守下去。
　　 狼群有时候会接连几天都来，也会隔一天来一次，在时间上无规律可循，这是巴朗对狼群行动的了解。不变应万变，只要你来，就不愁没机会，巴朗又信心高涨，按部就班地开始了自己的狩猎行动。经过仔细观察，巴朗很快确定了狼后行走路径，但并没有立即设套。这群狼不同寻常，必须非常对待。巴朗小心翼翼地就地取材，用极细的钢丝穿过藤蔓的表皮做成套子。套子的摆放很有讲究——平放在通道的顶端，与其他藤蔓浑然一体。另外用细藤蔓作机适，连接地上的枯树辊。狼一旦绊上，套子会恰好套进狼头，越挣扎越紧。这种工作极为麻烦，一整个上午，巴朗才做了两个套子。安装好以后，巴朗又细致地检查一番，确信没有破绽，这才离开。
　　 午夜时分，有骚动声传来。巴朗知道肯领着狼群又来了，期待着明天的收获。但事实上怎么样？肯正要带头穿过荆棘丛，突然停住脚步，使劲地嗅着空气。肯的行为使狼群安静下来，都竖起耳朵警惕地注视着四周。肯停留了片刻，扭身轻捷地朝裂谷北面遁去。
　　 百密一疏！巴朗没留下痕迹，但因为呆久了，人体气味自然就明显了。而山谷中空气流动缓慢，气味扩散需要的时间就很长。这些，是他事先没想到的。突然的安静，让巴朗感觉蹊跷，但又不能现身查看，只好按捺住急躁，静候天明。
　　 巴朗绕好大个圈，才走到草洞子的另一端。地上有狼的粪便，很有序的几堆，就在进口处。巴朗不寒而栗，这是什么样的一群狼，神灵附体了？他愈来愈没有把握了。怎么办？巴朗狠了狠心，决定继续等，直到干粮耗尽。
　　 巴朗不是耐不住空山寂寞，回家也是独自一人，但随着一天天过去，他愈来愈恐惧了。不是害怕狼群，而是害怕这坟墓一般的山谷。又一个白天过去了，巴朗也灰心了，自己告诉自己，明天就回去。
　　 是夜月如昼，无风，巴朗听着自己的心跳声，盼望着黎明的来临。这些天巴朗觉得耳畔好像总有什么声音，仔细听，却什么都没有。到后来，他没心情再去确定是否有什么动物光临。今夜，巴朗又好像听到什么动静，他以为又是幻觉，懒得理他……不对！巴朗侧着耳朵细听……这不是幻觉！北面传来哗啦呼啦的响声，伴随着极细的、类似于掐着嗓子的叫声。套住了！巴朗兴奋不已。
　　 套住了，除非挣断头颅，否则绝对脱不掉。如果真的套住了狼后，狼王肯定不会罢休，还会就地埋伏起来，所以不能急着去查看。太阳升起老高，巴朗才探头探脑、蹑手蹑脚走出来。为以防万一，他又爬上了高岩。试探性地，巴朗往狼可能藏身的地方扔下几块石头。没动静，再等一会，还是安静一片……巴朗确定下面没有狼群存在，决定下去查看结果。
　　 结果出乎巴朗的意料。狼群的等级森严，狼王狼后的通道是尊贵的，岂可僭越？但套子上那条狼明显属于低级别——瘦弱，毛皮脏乱不堪。邪魔附体！过去了好几天，狼王的警惕性没放松一点不说，竟然还知道让没什么战斗力的弱者做牺牲品。它的智慧、狡诈，真不像是四足动物。巴朗感觉力不从心了。离开？巴朗稍一犹豫，拔腿就往南走。他犹豫，不是怕人笑话——他从不在乎别人的眼光，而是心有不甘。不甘心又如何？另谋他法吧。
　　 看时间，今天出谷是不可能的。而且人的脚力比不过狼的速度，万一狼群晚上追过来，后果很严重。总归是出不了山谷，巴朗放缓了脚步。应该在经过的地方设些套子，一来可以有可能有意外收获，再就是能延缓狼群的追击。巴朗故意很大动作，让狼群很容易就能找到自己经过的地方。同样，设套的地方也弄得很明显，只不过套子做得很隐秘。看看天色不早，巴朗折返回去一里多路，找了个半山壁上的小洞藏起来。这里，狼上不去，而巴朗却很容易看到狼群怎么追下去。
　　 意料中的意外。巴朗知道狼群会追过来，但没想到会来得这么早——入夜还不到两小时。月光很明亮，大约十几匹狼分散着从山谷跑过。而最后面的两匹，一匹狼在月光下看着很显眼，发着白色的光。是狼王和狼后，巴朗很肯定。夜晚的空山谷，一点响动都很惹耳，而巴朗并没有听到什么特别的声音，那就证明狼群并不是搜索着前进。也就是说，设下的套子是白费力气了。巴朗很是懊恼。
　　 时间过去了一个多小时，狼群并没有如巴朗所料，很快就回转。盲目追击？它们不应该这么傻吧。巴朗正要溜出小洞窟查探一下，耳畔就传来细微的声响。他心里一激灵，赶紧缩进去，侧耳细听。声音是从前方草丛中传出来的，而且好像还在朝这边移动。好险！巴朗一阵后怕。他想，狼群肯定是追到前面才发现追过头了，于是回过头来搜寻。不就是失去一个微不足道的的同类吗，至于这么费尽心机？这是一群什么样的狼，好像带着仇恨在生存。巴朗真的想不通是为什么。
　　 这个世界上，我们有很多事情不明白。但不明白不代表着不发生，只不过出乎意料的时候占多数罢了。巴朗马上就经历了一次。狼群逗留了一会，继续往北。不久，巴朗听到一阵凄绝的嚎叫，令人发瘆。声音苍厚，应该是体型很大的个体所发出的。巴朗一阵惊喜，莫非是狼后中了圈套？这可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他简直按捺不住想去看看，但理智告诉他，这是找死。嚎叫声很快消失了。巴朗对自己的套子很自信，嚎叫声之所以停止，那就只有一种可能，狼王阻止了狼后的挣扎。只有这样，狼后才不至于很快毙命。这只狼的智慧真的不可理喻。
　　 这群狼的报复性，是不带理智的，巴朗很清楚。不能再等下去，一旦狼王恢复了理智，对自己的威胁太大，巴朗如灵猫般溜下石壁，悄无声息、赤脚往南逃去。这个时候他不太担心狼群会追来，只担心自己的体力能否支持自己尽快找到援兵。因为限制了狼后也就是限制了狼王，一旦被它们逃脱，以后绝对没有机会了。
　　 巴朗进入山谷已经好些天了，坎波纳的居民并没有因为他的孤僻而不关心，早就有人进入山谷打探、守候。只不过因为巴朗临行前的告诫，所以不太敢深入罢了。巴朗奔逃了几乎一夜，最后只能一步步往前挪，一步一钻心的疼痛。黎明前终于看到了人间灯火，他情不自禁地大喊起来：来人啊……在此同时，前方灯火处有牧羊犬开始狂吠，紧接着有好几个人钻出来，手里拿着枪。稍一犹豫，打起探照灯，一群人朝巴朗那边奔去。
　　 顾不得寒暄，顾不得包扎脚伤，巴朗跨上别人让过给一匹马，一挥手，往北而去。
　　 【七】
　　 巴朗所料不差。
　　 肯并不是因为失去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同类而动怒，之所以追击，也不过是警告之举。这就是它为什么只带了为数不多的狼出行。也就因为这样，肯对自己的爱妻雪，约束不够严厉。而雪是一匹刚成年的母狼，因为肯的娇宠，行为随意性很大，悲剧就这样发生了。
　　 当时，作为王，肯没有完全放松，但对于爱妻偶尔的顽皮，并没有及时去制止。及至它发现雪倒退着狂摆头，便知道爱妻被算计了，但为时晚矣。它长嚎一声，扑过去想帮雪咬开套在脖子上的藤蔓。这只是下意识的行为，肯很快明白这是徒劳。因为这种套子它见识过，不仅仅是藤蔓，里面还有极细极锋利的东西。挣扎就是自求速死，肯深知这点，于是把爱妻拱回原地，摁在地上不让她挣扎。它知道唯有这样，雪才有活着的希望。
　　 就算有智慧，肯终究还是一匹狼。它的牙齿足够锋利，但对于细而韧的钢丝，也无能为力。它不知道该怎么让爱妻脱困，但它知道，两足动物很快就会回来杀死雪。而放弃雪，肯做不到。怎么办？从混乱中恢复过来，肯发出指令，让两只健壮的年轻公狼去召集狼群过来。草丛很稠密，肯打算藉此和人类周旋，看能否有机会吓住人类，从而为雪赢得可能的机会。
　　 快接近目的地时，巴朗示意大家下马，准备好武器，以备狼群偷袭。这回巴朗没算错，没走多远，他就发现不对劲。这时候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是林鸟嬉闹的时刻，但周围一片寂静，唯一的原因就是狼群的前哨就在眼前。有牧民打起唿哨，让牧羊犬前去侦查。几只强壮的牧羊犬应声而去。草丛太稠密，牧民只见牧羊犬窜入草丛，很快就不见踪迹。没多久，有犬吠狂起。只一阵，又悄无声息。巴朗以为牧羊犬被狼群围歼了，但不一会，几只狗又叫起来，听声音很亢奋。巴朗这才明白，狼群前哨的存在，只是疑缓之计。见巴朗行动迟疑，几个年轻人按捺不住，朝草丛开了几枪，枪声在山谷中久久回荡。迟早要接触，巴朗没想着去阻拦，而是想着即将来到的是什么样的场面。
　　 巴朗设想了很多种场面，但和眼前的状况毫无关联。一匹雪白的狼安静地卧在地上，除了颈部毛发有些凌乱，全是皮毛很安顺——好像被梳理过。初见人来，雪有些惊惶，仰起头下意识想逃，但很快又把头搁在前爪上轻声呜呜，一副甘心受死的摸样，很是楚楚可怜。
　　 见此情景，巴朗一时想不出该怎么处理。有人已经在举枪瞄准，巴朗嘘了一声，示意放下枪。枪还未放下，山谷中猛的响起令人恐怖的啸声，吓得马儿倒退，猎犬惊慌失措，窜入人群。这是狼群共声发出的，整齐划一，毫无迟滞，摄人心魄。声音来自不同方向，也就是说，狼群是分散的，威胁方向不明。巴朗明白这是狼群的攻心之计。情况越来越明朗，狼群此举用意太明显，可以说是幼稚的。再厉害，你也是带毛畜牲而已。现在，巴朗再也不感到狼群有多么可怕。
　　 人群从短暂的慌乱中镇静下来，开始慢慢接近受困的雪。雪的恐惧在进一步加剧，随着人们的靠近，她呲牙咧嘴，开始发出恐吓的嘶声。但这一切都是徒劳，一颗麻醉针射入它的体内，不一会，雪就停止了一切活动。然后，雪被装入一个袋子，甩在马背上。
　　 肯眼睁睁看着这些发生，却想不出任何有效的办法阻止。雪的生命已经被人类主宰，就算举族拼命，恐怕也救不了它。怎么办？看着驮着雪的马已经掉转头，准备离去，肯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身边的草叶子也随着一颤一颤的抖动。这里还相对熟悉，真要带到山谷外，那就半点机会都不会有。情急之下，肯蹿出藏身之地，仰头一声长嚎。刹那间，山呼海啸，乱石堆中，高岗上，岩缝中，草丛中，呼啦啦数不清的狼现身了，齐声附和。
　　 它们真要亡命一博？巴朗真不敢相信。面对荷枪实弹的人类，狼应该闻风而逃。之前这群狼的表现就很大胆，而现在简直是失去了起码的判断力。一阵枪响后，狼群短暂的消停，又躲闪着在远处游弋，试图接近。狼群的规模很大，应该是超大狼群，如果直接发生冲突，杀死所有的狼难度极大，而想全身而退，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巴朗让大家收缩队形，不要向远处射击，有序地向南撤退。肯想到的，巴朗也想到了，这里不熟悉，而且地形太阔，不利于控制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