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音】玉女经(散文) ——皂角树人
这次险情过后,我们就十分注意了,她也慢慢地适应了。那时买点心也是要票的,我的点心票每月只有二两,每月一开始就用完了。后来我向同事要了一点(或者是同事送的)点心票,再买给她吃。但她吃的很少,一块沙琪玛要吃好几次才吃完(一个月的点心票也只能买一块沙琪玛而已)。按理说,成都的柑子和桔子应该是很多的,可是,那几年好像是见了鬼似的,街上竟一个也没有得卖的。大概那时也有走后门的,都走后门走掉了,普通老百姓是吃不到的。我在成都只是普通老百姓里,是最下层的人,当然买不到的了。我的宝贝女儿在那一年当然也就没有吃到,这是非常遗憾的。现在想起来,我那时也太傻了,不能想办法去走后门么?门总是人打开的,还是怪我自己。就这样,她在那里三个多月的时间里,根本未吃水果,仅靠那么一点点蔬菜。这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无能啊!她在成都期间,毛泽东已提出复课闹革命了,但总是被那些造反派的“英雄”们拖了又拖,在他们私人目的未达到之前,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因此,有一段时间我既不工作也不学习,但每天还要去上班。上班也不严格,随时可以回家,全靠自觉。下班以后,就更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了。因此,我把大部分时间都用来教她学习,进行学前教育。其中做得最多、最有效果,从而影响她一生的事,也是我记得最清楚的一件事,就是看图说话。那时的看图说话类的幼儿读物少之又少,就是有我也买不起。我的办法是从教室里拿些短粉笔来,在我宿舍里的双层床中间边框上,把它当做黑板,依次画上火箭、飞机、火车、汽车、轮船、自行车、平车(四川叫架架车),是按它们的运行速度递降的规律画的。因为我的美术基础很好,所以画的比较逼真。她坐在另一张床上(有时坐在她妈妈的腿上),我指着画上的第一个图案,叫出“火箭”的名字,她跟着读一声“火箭”,然后依次一个个地教她读下去,一直读到“架架车”。接着又重新开始。每天中午或下午下班回来,都要进行这项工作,每天教她两至三次。每次开始前,我都喊一声:“健梅,来!”于是她就非常认真地坐了下来。最初,我用棒子指着一个画,读出名字,她就跟着读一次。可是没多久,大概是在教了她两三天之后,在我又一次喊了声“健梅,来”之后,接着棒子一指,我还没有喊出名字,她却立刻喊起来“火箭!”我吃了一惊,但同时也非常高兴。接着又指第二个,她立刻就喊“飞机”……一直到“架架车”。她已记得每一个图像的名字了!此后,我不再教她读,而改用棒子指由她来读。不多久,我觉得没有必要再教她了,下班后就不再进行这项工作。但是,当我下班回来后,她还是一本正经地坐下来,并向我喊道:“爸爸,来!”于是,我仍然满足她的要求,还是像以前那样,一遍一遍地读下去。以后接着几次都是这样,我一到家她就喊:“爸爸,来!”有一次,同事兼邻居来我们家玩,我非常骄傲地向他谈到我女儿识图的事,当即我和她像以前一样又表演了一遍。这位同事看过之后,也非常高兴,立刻鼓掌说:“呱唧,呱唧!”(四川土语,即“呱呱叫、好”的意思),她也跟着拍着小手道:“拔基,拔基!”她发音不准,“呱”音发得不好。有一次晚饭后,我和她妈妈正在忙着一件什么事,她一个人躺在床上,手里在玩着什么,而口里背诵着:“火箭、飞机、火车、汽车、轮船、自行车、架架车。”我一阵狂喜:我两岁的女儿懂得背诵了!我当时那高兴劲儿,不知怎么形容才好!待她把一整段完整地背完之后,我把她抱起来一阵狂吻,那心里不只是高兴和甜蜜而是骄傲了!我一下子想了很多,我首先把她妈妈喊来,分享我的喜悦,并且叫她又从头至尾再背诵了一遍。为她的这一表现,我们高兴了好一阵子。如今,我曾多次和她谈过这件事,都认为那一次是智力的一次飞跃,而且是关键的一次飞跃。自那以后,我就下决心把她培养成一个大学生,而且像我的一位女老师那样,二十岁就大学毕业(后来果然实现了这一愿望,这是后话)。
她在成都总共不到四个月的时间,在这一段时间里,她的智力发展很快,上面提到的看图说话仅仅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除此之外,她的智力发展在好几个方面都有显现。首先在语言方面。刚到成都时,她几乎不会说话,只会说“爸爸”、“妈妈”、“奶奶”等简单的单词,但表现还颇为机灵,我看出了她潜在的语言能力,对此并不担忧。果然,大概一个月后,有一次我们带她去广场上看电影,她突然会自称“健梅”了。随后几天,她很快能说许多话,而且词汇越来越丰富,并能和我们简单地交谈了,说话能力自此有了一个飞跃。二是思维能力提升的很快,能模仿大人的动作,并能向我和她妈妈提出各种要求。有一次,她将双手插在口袋里,在宿舍的走廊里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健梅上班了,健梅上班了!”这是因为我平时上班时,也把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向她妈妈打招呼说:“我上班去了。”并且走出的方向正是她学我动作所走的方向。显然,我的一举一动她都看在眼里了。这件事说明她不仅开始有了模仿能力,而且有了思维能力了。她在模仿时,已经懂得人称的改变,将“我”改为“健梅”,也就是她自己。她显然已经知道自己是在模仿爸爸“上班”。
刚到成都时,她总是希望出去玩,最初几次外出总是她妈妈抱着而不要我抱。之后有一次,我们又准备外出,她非常高兴,但她妈妈说:“我不抱你,要出去就是爸爸抱,要么不出去。”这时,我连忙张开双臂,说:“健梅,爸爸抱!”于是她也张开双臂向我走来,还不停地说:“爸爸抱!爸爸抱!”我一阵欣喜,连忙把她抱了起来。这时,我再对她亲嘴,她也很乐意了。以后,只要一抱她,我就说:“健梅,把爸爸亲个嘴!”她立刻就把嘴凑了过来,亲过之后她立刻用手把嘴巴揩一下,我亲一次,她就揩一次。连亲几次她都不叫喊、不反对。
有一次外出,走了很远的路,我把她背在背上,由于比较累,不免将她背得拖沓了些。她妈妈看见了就对我说:“喂,把小孩子抱好一点哦!”这之后,我不小心没把她背好时,她立刻就说:“爸爸,抱好哦!”她不是机械地学她妈妈的原话,而是非常准确地改变了人称,并且原话的原意不变,说话的方式却变了,还很恰当,这是同龄的小孩做不到的。以后我常常会故意将她背得不好,他妈妈就向我斥责道:“不要老是待小孩玩!”语气当然是不好的。她知道此话语气不好,她停了片刻,没有学她妈妈的原话,而是仍然重复以前的话:“爸爸,抱好哦!”她那稍停的片刻,可能是在想如何改学妈妈的话。她已知道,妈妈说的原话语气不好,是不能重复的。但一时又找不到恰当的替代语,所以只好重复以前的话了。此时她年仅两周岁,智力似乎已经超过了同龄的孩子。
当然,她的认知和思维也必然出于实践,也就是我们做父母的语言和行动以及周围的环境。上面提到的事就是这样的实例。另外一个例子是手表。当时我们没有把“手表”这一名称告诉她,平时也很少提及它,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里,她妈妈问我几点钟了,我看了下手表之后告她:“八点了。”她看到我这个动作之后,就把手表看成是“八点了”。以后每次她向我要手表玩时,就喊“八点了!”因为在此之前,她的脑海里没有“手表”这一概念,只看见过我对着手表喊“八点了”,就以为手表就是“八点了”,以至于产生了这个谬误。当时我就意识到,作为父母,一言一行都要非常注意,对孩子的影响是很大的,对孩子的成长也至关重要。三是她的形象记忆力有了突进。上面提到的看图说话就是其中一个实例。另外还有一次,是我把她带到办公室去(“文革”中期上班很不严肃,可以带孩子上班),抱着她走上楼梯时,我嘱告她:“不吵啊!不哭啊!”虽然可以把孩子带着上班,但吵闹、哭笑总是不好的。果然,她在办公室一点也没有吵闹,在办公室随便找点东西就可以玩上半天,有时就坐在我的腿上或者站在我的身边,看着我和别人看书或者看报,非常文静。也正因为这样,我很乐意带她去办公室。以后,我每次带她去上班,走到那个楼梯时,她就学着我的口吻说:“不吵啊!不哭啊!”我在那个楼梯只说了一次,她就记得了。她的记忆力能如此突进,我觉得应归功于早先的那些“火箭、飞机……”的训练。不过,这一次不仅仅是形象记忆,而且还懂得了这两句话的意思,因为她在我的办公室里从来不吵、不闹,也不哭。
我们的住处在二楼,从二楼到三楼的楼梯转折处的上方天花板上有个方洞(可能是专供人们进入天花板内修、改电线用的),那个洞看过去黑乎乎的,她妈妈为了使她不到处乱跑,就指着那个洞对她说:“洞里有马吱(音,阜宁土话,是鬼怪的意思)!”不过,这次她并没有被吓着,倒是引起了她的好奇。因为她从未见过“马吱”,并不知道“马吱”就是可怕的鬼怪,当然也就不知道害怕了。每天她都要我抱着她站在那个洞的下方,仰着头,呆呆地往里看,要看上很久才罢,有时候一天要看两三次。每次她想看那个黑洞里的“马吱”时,她总是用小手指着那个黑洞,口里叫着“爸爸,噢!噢!”因为这事发生在她刚来成都不久,还不太会说话。我每次都满足她的要求,抱着她站在那里,让她看个够。当时我非常奇怪,我的女儿怎么会对那个黑洞那么感兴趣呢?虽然弄不明白,但我从未拒绝过她的这一要求。在我写这一小段文字时,她妈妈刚巧站在我身边,我就问她妈妈,健梅那时为什么总要看那个黑洞。到这时她妈妈才告诉我关于黑洞里“马吱”的故事。到了今天提笔写这个故事时,我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原来她是要看洞里的“马吱”!“马吱”是什么样儿的?她小小的心灵里充满了好奇,总想看个清楚。但每次都是黑洞洞的,空无一物,却又不甘心,所以不停地要我抱着她去看。一个两岁的孩子,能有这样锲而不舍的好奇心,也是难能可贵的。
那次两天不吃饭而造成的险情过去以后,我们带她去照相馆照相,目的是在成都留个纪念。如今这张照片已成了孤张,因为底片已经不像样了,不好再冲印了,而且现在已经不知放在什么地方,很难找到了。当时已是阴历二月,成都的天气已很暖,我们给她买了一件风衣式外套。这对她来说已经是很不错的了,于是就穿着那件衣服照了相。那时没有彩照,只有黑白照片。尽管如此,这张照片仍然是很宝贵的。那时她生病刚愈,可能还很不舒服,我记得当时她的表情不好,我们让她笑,她就是不笑,这从照片上可以看得出来。她骑在木马上,在那时也算是很时髦的道具了。
母女俩在成都只呆了三个月,成都许多名胜古迹我们都没有去。那时正处在“文革”中期,造反派的“英雄”们不时还会武斗,一些古迹也被糟蹋,没什么好看的了;加上我们囊中羞涩,要节省每一文钱,更出于她的安全考虑,我们决定只在住处附近的大街上溜达溜达就行了。在此期间,我和她妈妈多次讨论如何解决两地分居的问题。讨论的结果是我调回阜宁去,其它的方案都行不通。只要能调到阜宁去,我做什么工作都无所谓——说实在的是顾不上了。幸好,她妈妈有一个亲戚当时是大队书记,而这位大队书记又与县里组织部的某人是好朋友,可以请他帮忙。我当即写了一封信给这位大队书记亲戚,请他帮忙。那时的人真好,分文不索取,仅仅是一封信,他就满口答应了,并说他已联系了某人,某人也愿意帮忙。这时,她妈妈便呆不住了。本来计划要到夏收才回去的,接到那位亲戚的来信后不几天,她就决定提前回去。说是必须回去时时催着他,请他抓紧给我们办,否则还不知会拖到什么时候呢。所以,1972年3月24日这天,我把她们母女俩送上了从成都开往上海的火车。在火车上她缠着她妈妈说要到爸爸那儿去,她妈妈就骗她说,前面一站就到爸爸那里了。就这么一站一站地骗,到了南京她就不再问了。虽然这样,她并没有哭闹,没有坚持非要找到爸爸不可。和来成都时一样,母女俩一路上是非常辛苦的,仍然是没有什么好吃的东西。火车上的两天两夜,她是能睡好觉的,但她妈妈却只能坐在座位上打打瞌睡。来成都一次,虽然来回折腾,她妈妈吃尽了苦头,却是一次非常值得的旅行。首先,如上所述,这期间我利用了我的空闲,和她妈妈对她进行了非常有效的幼儿教育,使她的智力突飞猛进,为她以后的学校教育打下了一个极好的基础。再有,在成都期间,我和她妈妈一起研究,终于找到了调回阜宁的路子,后来我很快调回了阜宁。
我调回阜宁,对她以后的成长极为关键。如果没有这一次成都之行,也许我们根本不可能从容地讨论出调回阜宁的路子(因为我每次探亲回阜宁仅有一个月时间,实际在家的时间仅有20多天,还要忙家务,不可能有那么空闲的时间和心情来讨论),我可能在成都就不调回去了,或者迟些调回去(越迟调动越困难,因为年龄越来越大了)。人生的路就是这样,错过了一个机会,走过了一步路,一生的命运就完全不同了。或更好,或更坏,也可能都差不多。对我这个具体的人来说,还会影响一个家庭的命运,尤其是我大女儿的命运。我完全可以肯定,如果我当初留在成都工作,我的一生和我的一家,命运一定更糟!她不可能那么快就上大学,甚至不可能考取大学。因为首先她不可能及时转入县城的实验小学读书,当然也就不可能考取县城的省重点中学——阜宁中学(那时,其他中学的毕业生考取大学的概率几乎是零)。那么,她的人生完全由另一种命运主宰了。而我的一位同事对此有不同的看法,他认为我留在成都不一定就不好,他说:“你一定会把健梅带到成都去读书的,一定也会读到大学的,也许会更好呢!”我当然不同意这种看法,因为这是不现实的。我在成都无亲无故,地位低下,根本没有办法找到哪怕一点点的路子。在那个时代,哪里允许你把一个农村的孩子带到城里去读书!不仅不给你报名,还要赶你出去,因为你没有城里的户口。我在成都住的是集体宿舍,男人的集体宿舍怎么能给女孩子住呢?至于另外找房子住,那是想也不敢想的,根本不可能。另外,一家人分居两处,我也必然心挂两处,对几千里之外的另一个家总是不放心的。那么,我的工作和业务就不会有什么长进,工程师资格也就得不到了,家眷的农村户口也不可能转为城市户口,或者会拖得更久。那么,正如前面提到的,我的命运一定很糟,我女儿的命运也不会好。
要说情怀的叙述,树人朋友说反了,我那洋洋数万字远远比不上你的几百字写的好啊!
春节又到了,提前给您拜年问好,祝您们全家幸福团圆,祝你们老夫妻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永远健康硬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