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儿，面团扭身奔了屋里，他知道，这次执行枪决的人里，有一个反对中日战争的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日本士兵，日本士兵总是偷偷跟面团哭，说自己想妈妈，想家乡，想快点结束这侵略性的战争。小士兵尤其不喜欢打打杀杀，更害怕看见血腥，每次日本人杀人，他都痛苦好久，说这是罪过，上帝不会饶恕杀人的人，不会饶恕发起这场战争的人。面团找他，正是为了救自己的大哥。
　　 作为押解人员，面团也随队去了刑场，他在心里盘算着，自己该如何把这场戏不显山不露水地演下去。路上，面团想起一个多月前，自己因为解救被鬼子欺负的一位姑娘，忍不住杀了两个小日本儿。姑娘在面团的帮助下脱了身，而面团却被其他几个日本人同时用枪瞄准，就在鬼子要扣动扳机的危急关头，刀子的柳叶飞刀唰唰唰飞将而至，几个日本人颓然倒地，刀子拉起面团就跑，等他们感觉不再有危险，才停下飞奔的脚步。
　　 “好悬啊，大哥，你出手再晚那么一点，我这条小命儿就算是给交代了！谢谢大哥，救命之恩，今天面团记下了，他日大哥若有用得着我面团的地方，就算上刀山下火海，我肯定二话不说！”面团豪爽地拍拍胸脯，向恩人保证。
　　 “不，兄弟，你救下的那个女孩子，是我的学生，估计她现在已经安全了，说感谢的人应该是我。看你刚才出手那么快，应该是练过吧？”男人笑着问面团。
　　 面团竟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大哥，我爸有一身好本领，从小他就教我，说是为了强身健体，平时怕招惹是非不让随意用，所以，刚才我打得过瘾，都忘了身边的危险了。”
　　 “噢，是吗？有机会，我倒是要去拜见拜见你的父亲。”男人真诚地说。
　　 “我爸为了给村里人治病，常年帮一位郎中上山采药，被大家称颂，可惜不久前，他被日本鬼子的飞机给炸死了。所以，只要得手，我见到日本人就会杀掉。”面团低下头，不由声音哽咽，眼圈也红了。
　　 “面团，我叫韩天放，外号刀子，你爸和所有受害老百姓的仇，我们总会跟这帮鬼子清算的，放心吧！还有，你现在赶紧回家，没事别总在外面转悠，这样很危险。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去做，就不跟你多说了，记住，你是个中国人，要有一颗良心，到任何时候，即使豁出自己的命，也不要残害我们的同胞。”刀子拍着面团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告诉他。
　　 面团点点头：“大哥放心，我知道自己该做啥。”
　　 “嗯，有出息，你回去吧，我也走了。”刀子说完，扭头便走。
　　 面团在后边追问：“刀子大哥，你是传说中的共产党吗？”
　　 刀子转过身笑笑，指着自己的右边胸口道：“别问我是谁，我的心里，只装着咱穷苦的老百姓！”
　　 “但是大哥，你指的地方不对，人的心脏在左边，我爸和二坤叔教过我。”面团天真地说，他觉得这位大哥真滑稽，连自己的心脏在哪里都不知道。
　　 “我的跟别人不一样，心脏长在右边了，呵呵！这是秘密，可别告诉别人啊。”然后不等面团再回答，人很快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面团心里顿时一热，心里觉得为父亲报仇是有希望的，他当时也机警地回了家，这件事他从没跟妈妈提起过，怕她为自己担心。后来，面团做了皇协军，在二坤叔的引导下暗地里为老百姓做事。
　　 面团猜测二坤叔应该也跟刀子大哥一样是共党，只是他不愿点破而已。每次面团出去公干，只要找到机会，准会干掉一两个日本人，而且，鬼子的一些情报和动向，他也都注意搜集观察，然后故意原原本本地告诉二坤叔，让他把消息送出去，所以，日本人的行动接二连三受到不小的打击与破坏，他们也一直都怀疑自己内部出了叛徒。如今，恩人就在眼前，而且，命将不保，面团怎么会不心痛不着急呢？
　　
　　 六
　　 “现在你就要死了，砰的一声，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掉，怎么样，害怕了吗？这时候反悔还来得及，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吉野站在刀子面前，用阴冷的眼神盯着他的眼睛，在跟这位英勇的中国人比试着耐力。
　　 “小日本儿，老子的字典里，就他妈没有后悔和害怕这两个词，来吧，把枪举起来，对准老子的胸口，开枪吧！”刀子在风雨中对鬼子喊道，他洪亮的声音几乎超过了轰隆隆的雷声！
　　 “支那人，你们国家有一句话，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还有一句，叫不见棺材不落泪，看起来，你既不是俊杰，也不会掉眼泪，那么我就只好送你去见阎王，让别人来为你落泪吧！”吉野气得青筋暴跳，恨这个中国人居然不怕死，也害怕中国人竟然有这么硬的骨头。
　　 “小日本儿，让我告诉你，中国语言博大精深，有一句话你肯定也听说过，叫做兔子的尾巴长不了，还有一句，叫做邪不压正，人定胜天，只要我们中国人每人都站出来吐一口唾沫，就能把整个日本给淹没！所以来吧，小鬼子，老子要是眨下眼皮就是孬种！”刀子用凌厉的眼神跟吉野对视着，满眼的无谓！
　　 吉野失去耐心地挥了挥手，丧心病狂地嚎叫一声：“全体，死啦死啦的！”所有执行者都端起了枪，哗啦哗啦子弹上膛的声音，跟那阵阵雷声混在一起。
　　 突然，一个日本士兵哆嗦着跌倒在地，大声哭喊道：“不，我害怕，我不要杀人，我不敢杀人！”面团把头上的斗笠压得低低的，他看时机已到，赶紧跑过去搀扶那士兵。
　　 吉野见自己的士兵如此胆小不堪，竟然在被执行枪决的共产党人面前吓得哭喊瘫软，气得他战刀一举，愣是把那个小士兵劈成了两半！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每个人都颤抖着站在风雨里，唯恐一个不小心惹恼了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自己脑袋就搬了家。
　　 “你的，继续执行！”吉野用脚踢了一下面团，撇着嘴角下着命令。
　　 “哈伊！”面团被溅了一脸的血，他眼里含着泪水，为惨死的小士兵感到可惜。此刻他心中燃烧着熊熊的怒火，恨不得一枪崩了眼前这个魔鬼！但是，理智告诉他，自己现在重任在肩，不能感情用事，这一笔笔血海深仇，总有机会跟小日本清算！
　　 面团弯腰捡起那把枪，同时看到小士兵的身体，就那么躺在冰冷的雨地里，鲜血汩汩地往外冒。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能不能救自己的恩人，眼下只好赌一把了。
　　 “预备——射击！”吉野高举战刀，残忍地发出杀人的命令。
　　 面团瞄准刀子的左胸，他相信，凭着父亲传给自己的那身功夫，应该不会打不中，尽管在这大雨里，隔着雨水他也能清楚地瞄到那个致命的位置，假如方向打偏了，鬼子肯定会补上无数枪，那个时候，大哥肯定是活不成了，所以，他必须瞄得特别准，才有可能混过去。果然，枪响后，鬼子没有半点疑心，带着大队人马回了据点，毫无表情地把那一地尸体留在身后。很快，英勇献身的烈士们那满腔的鲜血，染红了他们身下的那片土地……
　　 与此同时，在学校的一间宿舍里，昏暗的灯下坐着一位女子，此刻她已泪流满面。几声迅雷滚过，她猛地站起身，对着雨夜低喊：“韩老师，天放啊，呜呜呜呜……”
　　 女子叫旋儿，就是刀子的那个学生，她在黄昏的时候，得到从外边传来的确切消息，得知自己爱慕着的老师已经被鬼子杀害，顿时心痛难当，泪如泉涌。这间宿舍，就是刀子的，旋儿就这么痛哭着坐在这里，已经好几个小时了。没有了自己心爱的老师，她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今后所有的日日夜夜，想到是那些可恨的日本人夺走了心上人的生命，旋儿突然仰天长啸：“啊——啊——啊，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七
　　 “大哥，你醒啦？！”面团熬了一碗玉米面粥，用手捧着端进来，一眼瞅见刀子正在微笑地看着自己，不由激动地喊出来。
　　 “面团，我就知道你不会善罢甘休，可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刀子用眼神示意面团坐在自己身边，然后用干涩的嗓音说道。
　　 面团虽然笑着，脸上却早有泪水流下：“大哥，你醒过来，我心里就踏实多了，你这一觉睡得可真沉，让我好等啊！”
　　 “傻兄弟，别哭，快给我说说，你是怎么从鬼子眼皮底下把我救出来的？”刀子想伸手摸摸面团的头，但是一阵疼痛传来，使他最终还是放弃了。面团抓住刀子的手，兴奋地为他讲起了自己在危急时刻去找那个日本小士兵，告诉他到时候一定要记得站在刀子面前，他胆子小就别执行，自己会出面帮他，也告诉他刀子是个好人，是自己的朋友，自己只想让朋友死得痛快点。
　　 小士兵是个善良的人，当即便点头同意了，只是因为他的懦弱，被残忍的吉野给劈了。等面团把一切都告诉刀子，刀子伸出大拇指称赞道：“好兄弟，真是好样的，有了你这样机智勇敢的年轻人，何愁不能把鬼子赶出中国！”面团听刀子夸自己，不由羞涩地低头笑了。
　　 “面团，刚才你端进来的是什么啊？我饿了。”刀子用嘴向那只碗努了努，咧开干裂的嘴唇笑着问面团。
　　 面团急忙站起身把玉米粥端过来说：“刚才我看你要醒，怕你饿，就熬了点玉米面粥，凑合着喝几口吧。现在你身体虚弱，好几天没有吃饭，先不要一下子吃得太饱。”说着，面团用小勺子一口口喂刀子，刀子则幸福地吃了起来。
　　 吃罢，刀子觉得身上有了点力气，就对面团说：“面团，今天实话对你说，哥就是共产党，为了抗日，随时做好了牺牲自己的准备！还有二坤叔，他的药铺也是中共的地下联络站。但是，面团，你仔细听我说，大家现在不了解我的情况，你现在连夜就去通知二坤叔，让其他同志暂时停止活动，跟黄翻译打过照面有过接触的同志也必须马上转移，免得我们损失更大。姓黄的来这一手使我们特别被动，他为了讨好日本人，挖空心思搜索情报，挖出了很多同志，假如因此造成地下联络系统被破坏，将是我党更大的损失。”
　　 面团气得咬牙骂道：“这个王八犊子，我非宰了他不可！大哥放心，我这就去通知二坤叔，那个黄翻译，你就交给我，我会帮大哥除掉他。”
　　 “你的话我信，面团。可是只要黄翻译活着，对同志们就是莫大的威胁，他必须尽快死，才能解除这次危机。你去找二坤叔的时候，要给他看这个，他才会信任你。好兄弟，快去快回，做事千万要小心啊。”刀子递给面团一个铜烟盒，一再地嘱咐他。
　　 面团没接刀子手里的那个烟盒，反而对他说：“大哥，不瞒你说，你的伤正是二坤叔给医治的，我去只要跟他说，他就信了。”
　　 “噢，是吗？那么巧啊！好，你赶紧去吧，回头，我还有别的事情托你去做。”刀子看看跟小日本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面团，轻轻挥了挥手表示自己说完了。
　　 面团出了地洞，乘着夜色，机智地往张二坤家赶去。张二坤自从见到刀子躺在面团家那一刻起，心里就明白面团这孩子将来也是个抗日的好手，心里不免感到安慰。当面团连夜赶来敲门，他已经猜到肯定是刀子醒了。等面团把刀子交代给自己的事一说完，张二坤立刻起身说：“这事一秒钟也耽误不得，我必须立刻就去通知一些同志们撤离，黄翻译这个人心机深沉，做事有条不紊，眼下少损失一个是一个。面团，你现在赶紧回去，天就要大亮，你该上班还是要去上班，这黄翻译你也认识，我们不管是谁，一旦找到合适的契机，就立刻干掉他！”
　　 面团看了看张二坤瘦弱的身子，点点头答应：“记住了，我一定会亲手除掉这个兔崽子！那我先走了，二坤叔你自己多注意点啊。”
　　 “嗯，知道了，快回去吧，我这就也出门了。”张二坤艰难地坡着一条腿，为了心中那神圣的使命，颠簸在这乱世之中。
　　
　　 八
　　 面团从张二坤那里回来后，刀子交代他抓时间去某学校看看，找到一个叫做旋儿的女学生，让她去上海姑妈家躲避，学校不能再呆了，那里很危险。
　　 面团回来的时候，还真的把旋儿给带回来了。旋儿一见刀子，扑在他怀里痛哭失声：“老师，不，天放，你还活着，你真的还活着，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天放！”
　　 “傻丫头，别哭了，喊我老师。”刀子疼爱地看着旋儿说。
　　 “不，我就要喊你天放，韩天放！”旋儿任性地喊着天放，心里甜滋滋的。她早就对刀子芳心暗许，只是刀子觉得乱世中，不能给旋儿一个安稳的家，也就一直拒绝跟她在一起
　　 “唉，真拿你没办法。”刀子笑笑，温存地揉着旋儿的一头秀发，也算是对这种关系的默认。
　　 面团心有余悸地对刀子说“大哥，幸亏我去得及时，旋儿当时在你的宿舍里，怀里揣了一把剪刀，要去找日本人拼命呢！”
　　 “你呀，真傻，一个弱女子，哪里能斗得过那帮穷凶极恶的家伙，那不是白白送死吗？”刀子有些后怕地埋怨旋儿，为自己遇到这样善解人意的红颜知己感到骄傲。旋儿也不说话，只低下头羞涩地笑。
　　 从此，刀子的衣食起居，都由旋儿一手打理，喜凤只负责外面的动静，她为这恩爱的一对小情侣能够生死相依感到庆幸。
　　 平静的日子大概又过了一个多月，刀子已经能自己起来走走，甚至在风声不太紧的时候，也能出去晒晒太阳了。
　　 这天，刀子又在旋儿的陪伴下从地洞里出来，忽然听到几声枪响，不多时，院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面团把手往院墙上一搭，再轻轻一按，人就进了院子。他脸色慌张，还没等问就急忙说：“大哥，你快从另一个出口转移，我怕是暴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