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还是走了……她永远不回来了。
　　 回到家里，我虽然精疲力尽，又累又困，但是睡不着。几十年来与妹妹的种种过往，不停地浮现在我的眼前。特别想起5月2日，妹妹在医院看专家门诊时，我还扶着她，费教授帮她检查好了，我还给她穿衣扣扣子，她还信心十足的样子，怎么现在妹妹真的不存在了，再也没有妹妹来看望母亲了。崇明开过来的长途汽车里，再也不可能有妹妹下车的身影了。
　　 妹妹真的走了，再也见不着妹妹了。
　　 （二）
　　 妹妹的离去，把我的思绪带回到遥远而艰苦的童年，那时候由于父亲无聊不顾家，我们母女三人的生活是何等艰辛。由于父亲不常回家，回家就是吵吵闹闹，我们母女三人在家族中没有地位。母亲非常疼爱我们。然而软弱的母亲，常常被父亲打得鼻青眼肿。母女仨人过着有一顿没一顿的日子。为了能活下去，十几岁的我早早地挑起了家庭的重担，到海边拾柴、捉螃蜞，晚上做了冥票批发给别人卖……使得家里渐渐地有了一日三餐的温饱。母亲把我当成了男孩，妹妹把我当成了哥哥，从小不叫我姐，一直叫我“阿哥”。
　　 在恶劣的环境里，小小年纪的我被逼充当起母亲和妹妹的保护人。从此妹妹就是我抺不掉的牵挂，母亲和妹妹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母亲和妹妹依重我，我是她们心中的支柱，她们是我最信任的人。妹妹出嫁后，夫家常欺负她成了我心中的一个愁结，为了妹妹在夫家有个立足之地，我对妹夫百般的迁就，尽力给妹妹家支持和帮助。
　　 妹妹你匆匆走了，你知道母亲病卧几个月了，你知道母亲需要看医生，你知道你是母亲的精神支柱，你知道吗？你匆匆地走了，给姐姐留下多少愁肠，给姐姐留下多少难题……
　　 母亲和你几乎是同时病倒的。姐姐忙完母亲急着到崇明来看你，姐姐也老了，80多公里的路，来回两个多小时，每一次往返都觉得好累好疲倦。八十公里的路应该不算什么，但是，姐姐心头压着两个重病人，姐姐老了，难于承受这么沉重的打击。
　　 你病危的时候，姐曾经多少次想把医生的结论告诉你，让你对自己的身后事有个交代，让你死得有尊严。然而，因为你有一笔不算少的存款，姐要是把你的病情告诉了你，你就会有你的安排和决定，姐心里明白你的安排和决定。姐只想让你在最后的时刻，能得到好一点的照顾，因为母亲病得很重，姐没有更多的时间来关心你、照顾你。姐不缺钱，母亲在姐这里，姐完全有能力赡养她，所以母亲也不缺钱。
　　 由于你不知道医生的结论，你总是傻乎乎地说：过几天要和谁谁谁来启东看望母亲……因为不能把真实的病情告诉你，使得我难于启齿跟你要母亲看病需要的身份证。
　　 母亲的身份证，以前一直在母亲的身边，去年崇明建设派出所为母亲办了第二代身份证，你去领了，后来又为了年终你要领母亲工资卡上的钱，所以就滞留在你身边。这本是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想不到刚过春节不久，你病了，清明节之后渐渐加重。就这样，你没有来得及把母亲的身份证及时送回，给母亲的看病带来了极大的不便。你病了，母亲只好先在门诊自费看病，再说我也没有精力送母亲去住院。因为你的情况比母亲严重，我这头老黄牛已经没有时间和精力的空隙了。
　　 为了妹妹你，母亲的病放到了次要位子，一拖再拖……
　　
　　 办完了妹妹你的后事，我终于忍不住了，向妹夫提出要回母亲身份证。妹夫非常诚恳地说：“现在我心里乱得很，过几天找到了，我马上寄过来。”
　　 过了半个月，我打电话问妹夫：“我母亲的身份证找到了吗？”那时候的妹夫还是单纯的，所以说：“找到了。”
　　 我说：“请你寄快递，这样即快也不会遗失。遗失了补起来挺麻烦的。”
　　 又过了一星期，还不见快递，于是又给妹夫打电话，可是，妹夫总是说：“我听不清楚，我在桥头镇上，这里很闹。”
　　 过了几个小时，我想妹夫这时候应该到家了，又打电话过去，妹夫还是说听不清楚。我急了，说：“你旁边有电话吗？你给我打，怎么总是听不见。找个公用电话，你打过来……”
　　 妹夫说：“你大声点，我话不出。”
　　 我差点要哭出来了，怎么是这样的，一会儿是听不见，一会儿话不出。我为母亲的病心急火燎，他慢条斯理不当回事。我知道妹妹和妹夫两个人早于退休在家，办事总是慢条斯理的，我着急他们不急。
　　 他们盖三间平房四落檐，从挖基础到能住人，一拖就是几年，直到现在院子的水泥落地还没有完成，时间对于他们来说从来不用计算。
　　 所以我相信妹夫在街上待的时间会很长。我知道他们两个人的办事效率，于是想到发短信，而妹夫说不会接收短信。
　　 我就给妹夫的外甥女燕子打电话：我说麻烦你到你舅舅家去一次，帮助你舅舅把我母亲的身份证寄来，他这个人总是拖拖拉拉的，你们年轻人办事说一是一，他们总是‘凹子不牵磨’（意思是只答应不落实）。
　　 燕子说：“你给我的舅舅讲一下，我去办。我不能自作主张去做这事。”
　　 我说：“这么简单的事，还要我说明什么呀？身份证对于我母亲是命根子，对于他是废卡一张。”
　　 燕子说：“我不知道他不寄身份证，有什么想法。”
　　 我一头雾水，觉得不可思议，要别人的身份证干什么，而且是个病倒的老太太身份证，既不能用他开设银行信用卡，又不能卖几个钱。
　　 而前头妹夫也没有说要保留母亲的身份证，记得6月2日那天，他客客气气送我上汽车时，他是满口答应找到了马上寄来。
　　 我说：“我现在无法与你舅舅联系，我给你和他手机发短信，你把短信给他看……”
　　 于是我就同时给燕子和妹夫的手机发短信，为了说得明白些，我写了长长的短信，分二次发完。
　　 一， 汉荣弟弟：你好！
　　 今来信主要为我母亲的身份证、养老保险卡（养老工资卡）、医疗保险卡的事。现在我母亲病卧在床，因为是跨省的医疗保险，所以医院需要我们提供身份证，医疗保险卡。前几天我跟你说过，请你迅速寄给我，可是，我至今未收到……
　　 这几天，我多次打电话，你都说听不清。我又给燕子打了电话，务必请燕子代劳一下，让燕子把我母亲的身份证、医疗卡、养老工资卡寄来。
　　 二， 燕子说让我跟你说一下，可是，给你打电话，你的手机太差了，打了好几只电话，总算接通了，然而你又听不出我的话，我把嗓音提到了最高，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写这封信。
　　 望你接到此信后，迅速把我母亲的身份证、医疗卡、养老工资卡寄给我，不要再让我浪费了（没有身份证，跨省看病都是自费）。
　　 切切为盼！
　　 此致
　　 敬礼
　　 妻姐：曹钟菊
　　 二零零三年六月二十五日
　　
　　 第二天一清早，打电话问燕子短信的事，燕子说：“没有收到。”
　　 于是，就从早晨六点二十分开始给妹夫打电话，我想这个时候总归不会在街上。可是，打通了没人接电话，陆企良（我丈夫）也帮着打，两只手机，从早打倒晚上六点三十分，一直是接通了无人接听。
　　 这个时候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短信收不到，电话没有人接……
　　 陆企良说：“开车过去，现在六点三十分，晚上路上车子少，来回两个小时，在汉荣家吃吃西瓜什么的最多半个小时，到九点钟也回家了。”
　　 当我们的车子开到新河镇方向时，接到燕子的短信：收到。
　　 心想反正还有两站路就到了，于是继续往前开。七点三十分，到了妹妹家的院子里。邻居说：“刚才汉荣还在，他的车子在家，一定不会走远，你们等一会他准回来。”
　　 “英雄！”一个邻居看到了汉荣的弟弟，于是说：“曹宗秀的姐姐、姐夫来了，你去找找你哥。”
　　 英雄说：“我哥好像去我大姐家吃晚饭了。”
　　 一个邻居说：“刚才看到他回家了。”
　　 另一个邻居说看到姚汉荣在看人家丝网捕鱼。
　　 英雄去了，一会儿回来说：“没有找到。”
　　 邻居说：“再等等吧！不会走远的。”
　　 陆企良说：“我们打了一天的电话，加起来有近百只电话，出于礼貌，也得回一个电话，一天到晚，那么多的未接电话，总归有接触手机的机会。”
　　 我说：“他们两个人长期闲得无事，不管做什么事都是不上心的。”
　　 到了九点三十分，还不见人影。这时候我觉得有点蹊跷了。但是，仍然觉得我来拿我母亲的身份证，又不是来跟他分妹妹的遗产，他不应该躲我们呀。他扣我母亲的身份证，损人不利己，有什么意义呢？不会吧！况且，在电话里他是答应马上寄过来的，现在我们来拿，他省一些麻烦有什么不好呢？
　　 两个小时的等待，我们感到妹夫在有意躲我们。
　　 这个人也真是的，你不愿意把身份证还给我母亲，你如若有理由你就堂堂正正说出来，为什么要躲避呢？为什么要不接电话呢？明人不做暗事，有什么不好说的呢？而且这个身份证，你不还给我母亲，我完全可以去补办的，与打一百个电话还要跑过来拿，两者相比麻烦不了多少。
　　 那么他不想见我们，怕我们分妹妹的遗产？这个人也真是的，我要替我母亲分妹妹的遗产，我们也不会自己跑过来的，应该由法院来跟你要呀。真要来分，你躲得了吗？
　　 有嘴不说话，光躲躲散散算什么道理，做人总得有个场面，有理说理……无理能躲得过去吗？我是当你妹夫才跑来跟你拿，我不当你妹夫，干脆补办……（母亲去世后，他解说：我去要母亲的身份证，是在气他，所以他不肯给。奇怪，我要母亲的身份证为了给母亲治病，他拿着我母亲的身份证毫无意义，他把身份证还给我母亲有什么好气。）妻子死了，应该为亡妻完成遗愿——看望我母亲，用积极为我母亲治病来寄托哀思。
　　 我和陆企良商量后，决定把汽车开出去，然后步行回来。
　　 我们步行再到妹妹家院子里，躲了两个小时的妹夫，终于被我们见到了。我非常生气，我们远道而来，你怎么能这样子对待我们呢？
　　 过去，因为妹夫打了妹妹，我父亲跟他争吵到司法单位。可是，我那时候在启东，我是不知道的，我母亲也没有待错他，他怎么能这样待人。趁人之危来为难我们呢？
　　 再说，妹妹来启东时，我常常买一些羊毛衫、衬衣、裤子等送给他，他现在身上穿的衬衣还是我买的。他家里的冰箱也是我送给他们的。他怎么能这样翻脸不认人呢？
　　 我们觉得妹夫平时也是个懂道理的人，怎么一下子变得让我不认识了呢？
　　 他见了我们，低着头，一副非常尴尬的样子。我的心又软了，我想他一定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丢脸的，现在后悔了。我跨进门正想说什么，妹夫好像突然被谁击了一掌，猛地抬起头，把我吓一跳，这是我与妹妹家来往几十年，第一次看到妹夫这样的神态。
　　 他粗声粗气地说：“你们要说什么，快说！”
　　 我说：“我是来拿我母亲的身份证。不是来吵架的。”
　　 “不给。”
　　 “为什么？”
　　 “我也叫她姆妈的。”
　　 我说：“母亲在我这边十二年了。你没有来启东看过她。妹妹住院到去世，我来回九次，你没有给母亲带过一包牛奶什么的。今天怎么突然想起来你也叫她姆妈？”
　　 “你是领养的，我是亲生女儿的女婿。”
　　 “母亲现在病卧在床。”
　　 “你明天把她送过来。”
　　 “你这是人话吗？母亲平时晕车，现在病了那么长时间，能坐长途车吗？”
　　 “你们是偷偷地把他们弄到启东的。”
　　 父母亲到启东是二零零一年四月份，而他们到启东来养老的话题早在母亲胃出血住院时决定的。妹妹说她没有能力抚养父母亲，我小时候曾经听奶奶说过让父亲靠侄子，于是打电话给表姐姚颂英，让她出面征求三个堂哥的意见。我的原话是：父母亲还有几间老房子以及七万元的存款，如果他们那个愿意抚养我父母亲，就把父母的老房子和存款全给他。过了一些时候，表姐姚颂英回话说，他们三家都说没有能力抚养小伯和小伯母，房子和钱我们都不要。
　　 我说：“怎么可能是我们偷偷地把父母亲弄到启东的？父母亲到启东，当时父亲病得奄奄一息了，而且短时间内不能恢复，所以我把他们接到启东治疗。父母亲在崇明时，你为什么不把病卧的父亲送医院？父亲病卧几十天，你没有去过浜镇，你家离我父母亲家那么近（不到十公里），几十天里不去看望年迈的岳父母，你说得过去吗？”
　　 “父亲还有八万元存单……”
　　 “父亲已经去世十二年，母亲只有几百元的遗嘱补贴。母亲是农民，看病自费率很高，跌断了腿骨后，还要请保姆。这四年的保姆工资和保姆吃饭加起来超过九万元了。而你说的钱，虽然我为父母亲花了很多钱，但是，存单一直有母亲自己管着。现在母亲还活着，你怎么能提这个问题呢？我们为父母亲花了那么多精力，那么多经济，陆企良也没有提出要分母亲的老根本。”
　　 “为什么要请保姆，送过来我来管她。”
　　 “先说父母亲来启东的事。他们到启东的前一天，堂哥曹宗发请了一辆卡车，把父母亲家里的衣橱、大厨、碗橱与妹妹曹连狗一起先运到你家里。第二天，我等连狗来浜镇后，又请了一辆客货两用车，把父母亲的电视机、电风扇、陆企良从四川带回来的全樟木箱等送到你家后。我和父母亲是第二天下午回启东的。曹连狗除了晚上回到自己家，两天都在帮助一起整理东西。曹连狗晚上回家时，你难道不会问问她，为什么把父母亲家里的橱柜都搬到你们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