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如木偶般一动不动。
　　 小姐放下裙子，给了王如飞一个飞吻说，我叫紫藤，在这里一天大约能挣400元，一个月挣12000，我不向你多要，你一天给我200，一个月给我6000，我就只属于你一人，天天猫在我租的房子里等你，连男朋友都不要。
　　 王如飞问，你有男朋友？
　　 小姐说，有啊，是个穷鬼，开了个小店，做盆景、花卉生意。
　　 王如飞说，你爱他吗？
　　 小姐做了一个鬼脸，我爱他，但我更爱钱。
　　 王如飞咧了咧嘴，却没再说什么。一提到“钱”字，他就英雄气短。但小姐的坦率令他吃惊。他觉得她是一个非常清纯、透明的女子，而她浑身都散发出一种无法抗拒的魅力和“异香”，让他心旌摇荡！
　　 王如飞突然下了一个决心：洛文丽给我这头一口异香，我一定要尝到。
　　 这么想着，王如飞就又给了小姐50元小费出了卡厅。很巧，杨副和陈科长也出卡厅，他俩身边跟着一个“长脸”，还有三个画着浓装的小姐。朦胧而迷离的灯光里，王如飞装没看见他们，一闪身就急步而去。
　　
　　 四
　　
　　 第二天上班，王如飞有点魂不守舍。他给柳娜还手机的时候，柳娜看出了点异样，问，王工，眼圈怎么是紫的？失眠了吗？哟，咋衬衣领子还有口红？
　　 王如飞脸一灰，赶紧钻进自己办公室。他在一块玻璃奖牌前一照，领子上果然有口红。他想，亏得老婆没发现，不然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子。他估计老婆已经上班走了，就悄悄潜回家换了一件衬衣。刚刚换毕，他出门，老婆进门。老婆一怔，说，我以为是贼呢，原来是你。王如飞说，我回来取一本预算书！说着，真就把一本预算书在老婆眼前晃了晃。老婆抢白道，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我说了你不是回来取预算书吗？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两天你怎么总是鬼鬼祟祟的？王如飞害怕言多有失，就无心跟老婆罗嗦，他憋一口气下楼梯，然后慢慢舒出来——好悬，口红差点被老婆发现。
　　 再回办公室，嘣嘣乱跳的心已经平静。他把图纸上的报纸揭开，正想将老田的牌子擦掉换上洛文丽的，老田进来了。老田问，办公室怎么就你一人？王如飞说，都下现场去了，我正在绘图。老田把一条好猫烟塞给王如飞，见王如飞已将雅戈尔西服穿上了，心里的一块石头就落了地。他问，这身衣服还合体吧？王如飞说，以后千万别送这送那了，现在的人特敏感，我收了你一根绣花针，人家还以为你送了我一根黄金呢！这当口，柳娜在门外喊，王工，电话——
　　 王如飞应声出去了。
　　 老田在图纸上看见自己产品的名字，竟然不敢相信。他反复看了几遍确信无疑后，由衷地笑了：这个王如飞也太好对付了，一套雅戈尔西装就把他俘掳了。
　　 王如飞接完电话进来，老田说，王工，你忙，我走呀，事成之后另有重谢！他将五根指头散开伸到王如飞面前。王如飞问，五千？老田摇摇头。王如飞说，五万？老田点点头。王如飞没表示多也没表示少，更没讨价还价，只说，你走吧，我是正规的工程技术人员，如果一有权就为蝇头小利而失节，那还象个国家干部吗？老田想，王如飞真是个不错的工程师，若换了别人，至少得敲他50万。
　　 老田才走一支烟工夫，又来了三个推销中央空调的，一个是远大，一个是双良，还有一个记不得是哪个单位的了。他们都拿了很精致的说明书以及相关材料。王如飞发现，记不清单位的那个小伙，正是昨晚见到的那张“长脸”。王如飞非常客气地说，对不起，你们来晚了，我们已经定了。三人问定的谁家的，王如飞没告诉他们。他们又问王如飞家的地址、电话，他还是客气地说，对不起，我家没有电话，我也没有手机，我家条件简陋，仅仅15平米，就不要到我家来了，来了连坐的地方都没有。看似一番十分真诚的话，其实是想给对方传递一种你已经没有任何希望的信息。
　　 柳娜又在门外喊，王工，电话——
　　 王如飞快步走到经理办，拿起电话一听，说了一句“又是你呀”，便哼儿哈儿的只顾应承，不搭一句话。最后他说，好！便挂了电话。
　　 他冲柳娜念叨，现在通讯这么发达了，你们办公室也不建议给每个科室都装一台电话，害得机关的人都挤一棵树上吊死。见柳娜不吱声，他又说，国家已经把电话初装费取了，不是装电话更便宜了吗？柳娜还是不吱声。王如飞说，你哑巴啦？柳娜这才说，咱们是穷厂，你不清楚？大家工资7个月了都发不出来，还装电话？装鬼呀！过了片刻，她又说，王工艳福不浅嘛，总有一个女的找你，听声音好像年龄不大？王如飞说，哪呀，我一个同学，半老徐娘了，不象你，掐一下都能掐出水。柳娜不甘示弱，想掐？掐可以，拿钱来呀——她把手摊开，做了一个要钱的手势。王如飞问，多少？柳娜说，至少八千块！一分钱，一分货，我可不是卡厅小姐那烂货。
　　 王如飞愣住了。他还有意“拯救”紫藤呢，但在柳娜的眼里，小姐已经是烂货了。他有点沮丧，突然特别失落，就结束了和柳娜的玩笑，心情很乱地回到了工程科。
　　 两次电话都是洛文丽打来的。第一个电话告诉他，设备已联系好，先运40吨的冲床，货已从西安发出。第二个电话告诉他，剪床和刨床也已从西安发出，让他赶紧找个地方就位。这个洛文丽，多年不见，还是上学时雷厉风行那个性子。
　　 王如飞拿出一块橡皮，毅然把老田的牌子擦掉，换上了洛文丽的牌子。他想，洛文丽这气派，不是5万元能挡住的。又想，在本市和他同期毕业同样拿工资的同学及校友，为什么一甩手就能拿出十几万甚至几十万买房买车，原来那里头藏有“异香”。马不吃夜草不肥，人不发横材不富，商场如战场，你给回扣5万，有人就敢给回扣50万……然而，最终的赢家又能盈利多少呢？他有点替洛文丽担心。
　　 他的图纸实在画不下去，就得意地撕开老田送的“好猫”抽。设备已走在路上，重中之重是找落脚的地方……奇怪的是，紫藤的大奶突然在他眼前挥之不去，且十分顽固。他浅笑了一下，紫藤这口异香正在向他一步步走近，即使如柳娜所说的烂货，他也要尝一口！毕竟，这一口他没尝过。
　　 抽完烟以后，他鬼使神差地又到了柳娜的办公室。他说，柳娜，我要办个厂子，设备都走在路上了，能不能帮忙租个地方，以解燃眉之急？他本以为柳娜会惊讶会佩服得无体投地，不料柳娜却不慌不忙地说，借我的手机去显摆，还骗我有私事不方便，你们男人，哪句话是真？王如飞说，这回谁骗你谁是孙子！柳娜嘴一撇，如今有钱的是爷，没钱的是孙子，你一个穷工程师哪来的钱？我看你就是孙子。柳娜死活不信，王如飞一点辙都没有。这时，电话又不失时机地响起来。柳娜顺嘴说，你的，接吧！王如飞一接，果然是他的。
　　 还是洛文丽！
　　 洛文丽告诉他，地方也替他找好了，十八孔桥，是在一家私人厂里租了五个车间。王如飞拿电话的手竟激动得抖了起来。同时，他的心也在颤抖。别人左冲右突四处贷款筹资都当不上老板，他却在短短的两三天之内就实现了有人一生都难以企及的梦想——他真想把洛文丽叫一声娘。
　　 他正要出门，柳娜把他拽住了。
　　 柳娜问，你去哪？
　　 王如飞说，十八孔桥。你不是不信吗？不信跟我走一趟。
　　 柳娜说，我信，我只信晚上那顿酒，你说过请我喝酒的。王如飞说，那你下了班等我电话吧，今晚决不食言！
　　
　　 五
　　
　　 王如飞把他的厂子安排完已经傍晚6点半了。他给他厂子取名秦山暖通空调机械厂。他不仅没请洛文丽晚餐，洛文丽反而又要请他晚餐。他连连摆手拒绝说，不巧，我晚上还有点私事。洛文丽没再坚持，好像她也有私事。王如飞的私事是要请“懿贵妃”柳娜吃饭，柳娜已呼他好几次了。
　　 他们还是在红又亮。柳娜打扮得花枝招展，像个新娘一样。他们一边喝酒，一边闲聊，其神态简直像一对老夫少妻。王如飞问，柳娜，二十九了怎么还不结婚？柳娜反问，你看我像二十九吗？十九还差不多。王如飞说，你在美容院做包月，保养得好，是很年轻，可你也到结婚年龄了呀！柳娜说，我要嫁个大款，不是大款一概免谈。王如飞说，大款一般都离过婚，年龄大，面老，走在街上像你父亲，你不恶心？柳娜说，只要他有钱，有房，有车，老点怕啥。咱厂穷，20多年没盖过一栋家属楼了，若找个本厂职工，让我们在露天结婚呀！就说你吧，现在娃都上中学了，还住在15平方米的母子间，而这母子间还是你老婆厂里的。你说有钱好，还是没钱好？大款好还是穷鬼好？王如飞被问住了。他说不上学富五车，但也是高级知识分子了，可他无法诠释现实中这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问题。有好一阵儿，二人只静静的喝酒，一言不发。
　　 柳娜率先打破沉寂：你说话呀！王如飞说，我说什么呢！柳娜没话找话，就说你老婆吧！听说你们感情不和？王如飞说，婚前看上去还可以，婚后却越来越难看。和别的女人一比，我就老想往外跑。不过，她勤劳，持家，善良，对孩子付出了相当大的心血和代价。柳娜说，这就对了嘛，丑妻近地家中宝。这年头，给你个漂亮的怎么样？到时候都是别人的菜——她天天去找有钱的，不把你气死才怪。王如飞问，金钱和爱情你要哪个？柳娜说，两个都要。王如飞说，如果只能要一个呢？柳娜说，那就是金钱。这年头，没钱连话都没人想跟你说。
　　 王如飞想，他找对象那阵，挑来挑去，只挑文化、事业和工作，惟独不挑钱，这才过了几年，全都颠倒了。
　　 说着，酒也喝完了，菜也吃完了，王如飞就去吧台买单，却发现洛文丽和老田也在吧台买单，而且老田正抢着付钱。
　　 王如飞赶忙缩回了包间。
　　 这个洛文丽能量也太大了，她在很短的时间内，可以让从未蒙面的陌生人变成同吃同喝的酒肉朋友。相比之下，自己仿佛已落后一个时代了。
　　 王如飞内心深处好像被重锤击了一下。
　　 回到家里，妻子和儿子正在吃饭，是豆腐煮冬瓜。妻子细嚼慢咽，儿子却大口吃着。看着娘儿俩吃得津津有味，他差点儿掉了泪。每天晚餐，妻子几乎千篇一律地做豆腐煮冬瓜，简便，省钱。他知道，妻子在咬牙攒钱买房子。儿子大了，住一起多有不便，尤其夫妻房事，总是战战兢兢，回回都不尽兴。再说过两年儿子该考大学了，也要钱。
　　 妻子见他回来，转身给他盛了一碗菜拿了一个馒头。王如飞说，我已经吃过了。
　　 王如飞又说，我办了一个厂，叫秦山暖通空调机械厂。
　　 妻子一撇嘴，你哪来的钱？你是拿好听的哄我开心吧？
　　 王如飞就把老同学洛文丽如何帮忙的事说了。
　　 儿子高兴得手舞足蹈，说，我们快熬出头了。
　　 妻子反而忧心忡忡。她说，天上不会掉馅饼的，说不定人家付出一根牛毛就要牵走一头牛哩。你是国企的技术干部，头脑要清醒，洛文丽虽以前是你同学，现在却是一个商人，明白吗？商人！小心你栽在她手里。
　　 王如飞说，你不懂，你永远都不懂！同学之情是和其他任何一种感情不一样的，它是知根知底的真诚，久别重逢的惊喜，发自肺腑的帮助，无需回报的给予！洛文丽了解我的情况，她想让我品尝一种异常——在国营单位品尝不到的异香！
　　 妻子没再搭言，只顾吃饭，但两道眉毛拧一起久久不散，额头的皱纹就出奇的清晰。王如飞看见那皱纹内心就极不舒服。他想起紫滕的那句话：不到卡厅不知道自己的老婆有多老。
　　
　　 六
　　
　　 天亮的时候，外面下开了今年以来的第一场秋雨。今年总是风调雨顺，农民的收成肯定不错。
　　 王如飞起床以后觉得有点冷，就在贴身加了一件汗衫。他见脸如菜色的妻子还在酣睡，就自个儿找了一把伞准备出门。下雨骑不成自行车了，得坐公共汽车。家里离单位路程不近，骑车半小时，坐车得15分钟。
　　 他出门的时候，妻子一激灵醒了。妻子问，晚饭还回来吃不？他说，你问得咋这么怪，不回来吃我去哪吃？妻子幽幽地说，你现在不一样了，当厂长了嘛！他说，我即使当了总理也还是你丈夫！便砰地一声关上门走了。他从来没跟妻子这么“冲”过！妻子一提醒，他感觉自己真是一个厂长了，厂长就该这么有气质。
　　 想不到洛文丽在楼外等他。洛文丽开了一辆黑色小轿车，是一辆价格不菲的别克。王如飞喜出望外，你啥时学会开车了？洛文丽说，早学会了。租的车？不，我们办事处的。我是西北办事处经理，办公在西安，昨天我让秘书给你押设备开过来的。洛文丽的势好大，连秘书都有了。王如飞真是好羡慕！他如果有了秘书，他也去买一辆别克，也让秘书开着，出门办事就更像个厂长了。
　　 王如飞钻进车里，车就开始启动。洛文丽踩离合、挂档、给油、松离合，动作是那么协调、熟练，有如大学时她在图纸上操作三角板、直尺那么轻巧。王如飞看得有点着迷。
　　 洛文丽猛然问一句，如飞，你还爱我吗？
　　 王如飞说，我曾说，直到你死我都爱你，你在我心中永远都具有少女时代的魅力，可我没有福气消受你。
　　 洛文丽笑了，“消受”这个词用得好哇，你能用这个词，说明你也变了，或者说正在变，你会变得连我都不认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