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小说】龙头槐(中篇纪实小说)
赵保元得知“死催”的报告后,便公开地耍起流氓无赖的技俩。赵保元亲自率卫队骑着高头大马到了郭城四区区公所,来找于国英区长兴师问罪来了。任凭区长于国英如何地招待与安慰,这个胶东二十四个土匪司令中的老大就是油盐不进,非逼着于国英给个交待不可,否则他将发兵踏平高山镇。他把马鞭子握在手里,指着于国英的脑门子骂道:“娘希匹,老子拉起队伍是来抗日的,老子是蒋委员长亲封的中将师长,老子是堂堂的国军,老子能去干打家劫舍的事儿?纯粹是栽赃,是诬陷!娘希匹的,你们地方政府如果不把造谣分子查找出来正法,老子就踏平高山镇!”这赵师长是很有威风的,据说处处以蒋委员长为楷模,就连说话的腔调儿、走路的姿势都极力模仿蒋委员长。
于国英顶不住了,决定查办张帖《告父老乡亲书》的人,以平息这场突出其来的风波。
副区长于乐斌劝于国英说:“区长,谨慎为妙啊,是不是拖一拖呢?或许赵师长火气过去了,事态也就平息了,呵呵,请您三思!”
“拖个屌!”四区中队长于善坤接上话说,“这类造谣生事者,就得捉,捉了,就地正法!”
于乐斌摇谣头,默默地走开了。
于国英是郭城村人,于乐斌与于善坤是高山镇西石现村人。郭城村子很大,有千把户人家,沒杂姓,都姓于。高山镇的西石现、中石现、东石现,峨山后也是于姓人建的村。元末明初,朱元璋的大将常遇春“洗山东”后,开始人口大迁移,从山西大槐树下来到文登大水泊的于姓人家,在此落脚后,分几支被派往各地。一支姓于的人家被分来郭城处定居,几百年来人支发达,繁衍成了一个大村落。于洪、于海、于滨三兄弟被分往古老的高山镇,老大于洪在峨山之后建村曰峨山后村;老二于海在垛山之北建村叫石现村,后人分家单过又繁衍成一个村称东石现,原村就叫中石现;老三于滨在中石现西三里处建村,后称西石现。三个石现与峨山后的人能找着辈份儿,而与郭城的辈儿就差得大得多了,有可能是郭城人口繁衍得速度快的原因吧,一般同年龄的人郭城的要小好几辈呢。每年正月初一,郭城都派有脸面的人来三个石现拜年哩,可见他们都是同宗同族的。于乐斌与于善坤同是西石现人,两人还是一宗一族的这房兄弟,前者眼光深远,有见地,为人和善而留有余地,后者武断,做事不用脑子,不计后果。于国英如果论于家的辈份,应该称他的这两位下属与同僚叫老爷爷,同在四区做父母官,这辈份之事也就免了,否则不成体统的。平时,于国英还能听于乐斌的,如今赵保元兴师问罪问到他脑袋瓜上来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别惹得那兵匪于一身的赵大师长真得犯了驴脾气,那可是吃不了得兜着走了,恐怕兜都兜不住了,靠他姥娘的,于国英区长这么心思着。
于是,于国英命令高山镇的局子来查办此案。
高山镇局子,实际上是个大杂烩,啥也管,有七八人,还有七八条枪,受郭城四区管辖。里边这七八个人,都不是些啥子正经人,尽他娘的是歪瓜裂枣儿,那个头儿更不是人揍的玩艺儿,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样样儿占齐了。于国英一下令,这伙子狗东西就忙活开了,他们巴不得下去威风威风,顺便拿点吃的用的,见了大姑娘小媳妇的,还能摸两下子奶子掏两把裤裆过过那色瘾,靠他姥娘的,一群猪狗不如的玩艺儿,高山镇的老百姓都这么说。
高山镇局子里有一个高山镇上的人,这人欺兄霸弟,踹寡妇门,扒绝户坟,就差欺母奸妹了,啥子坏事差不多都能做出来的。他说他在那天晚上从局子里回家碰见了那个贴《告父老乡亲书》的人,这人就是高春照!高春照是高卓臣本家的一个兄弟,也是他发展的第一批党员之一,的确是在晚上去贴过《告父老乡亲书》的。
高春照被高山镇局子拘起来了,任何人不让见!
高卓臣来找他的老师“二先生”了!
“二先生”笑了,他笑得好暖昧,笑得让高卓臣身上都冒虚汗了。
笑罢,“二先生”平静地说道:“卓臣啊,你是俺的爱生啊!俺从不问你在干啥,但俺相信你干的都是大事儿,只要不是伤天害理,老师都会支持你的!”停了一会儿,“二先生”继续说,“那天,俺也去看了《告父老乡亲书》了,俺一眼就能看出那文采与字笔是你高卓臣的,呵呵,化成灰,俺都认得,信吗?这件事儿,老师支持你!因为你做对了,还原了事实的真相,维护了人间的正义啊!”
“二先生”去请“大医生”一起去高山镇局子,想保高春照,局子那头儿说他说了不算,要找去早于国英区长;两位先生又去找“死催”,“死催”说得去求赵保元师长,又说造谣诬陷赵师长的人就该死!
高卓臣找到了“北油坊”老当家的,陈叙了厉害与得失,央求老当家的去大蒿卫警察局找一找“歪嘴子”局长,再去郭城四区求求于国英区长,高显、高富俊也在旁边帮着高卓臣敲边鼓帮忙儿说合着,老当家的答应着明天立即动身。
“北油坊”老当家的无功而返,碰了两鼻子灰!
在大蒿卫城里,“歪嘴子”局长说,这是地方纠纷,不该他管,他想管也管不着,有四区区长管着哩。
在郭城四区区公所里,于国英区长说,这人惑众造谣,就该惩处,能不能放人,得去问问赵保元师长。
正当“二先生”和“大医生”要联袂去万第见赵保元那天早晨,高春照被全副武装地押解到朱吴砍杀了!
临刑前,二十九岁的高春照,轻蔑地看看刽子手中的鬼头砍刀,长声笑道:“这是啥子屌世道啊?抢了人家,还不让说,这不是官匪勾结又是啥呢?杀吧,奶奶个逼的,老子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俺们的人会一茬接上一茬,非造倒你们这些乌龟王八蛋们不可,去建立一个平等的社会,胜利永远属于俺们!”
事后,“南油坊”的高成章、高显说,何必呢?老老实实过自己的日子多好啊!
高春照的兄弟高春池煞一煞腰带说:“哼哼,等着瞧吧,俺们将来一定比你们強!”
这高春池那时早已是一名地下党员了。
(八)
一名阶级兄弟牺牲了,更激起高卓臣的无限斗志!
高卓臣请示了曹校长之后,决定发动一次武装斗争,来打击敌人的反动气焰,他决定先拿高山镇局子来开刀!他首先想到了蜜蜂涧的那些同志们,高山镇上的人不认识他们,他们可以出其不意地打个措手不及,夺取武装后向东进发,奔向牟平、文登一带的八路军,待发展扩大后再返回高山镇开辟革命的根据地。
蜜蜂涧是个群山环绕的小山村,大概因为春暖以后,遍地盛开山野之花,引来无数嗡嗡嘤嘤的蜜蜂而得名吧。这里的几十户人家大都是赤贫,租种别人的土地为生,遇到灾荒之年,便背井离乡地去讨饭。于连江就是这儿一个赤贫的农民,他与高卓臣从小相识相知,是十分要好的朋友。高卓臣从昆嵛山区回到高山镇后第一批发展的共产党员便是于连江等几个穷苦出身的农民兄弟,第一个党小组便在这里诞生的。高卓臣回高山镇开辟工作后,于连江就承担起这里的工作,他们白天为人家打短工或者扛活,晚上去开展工作,有时白天几个共产党人聚集在于连江的家里棚子上密秘开会研究工作,于连江的老婆便锁上门外出要饭给他们吃。
于连江六七个人得到高卓臣的命令后,迅速行动,于一天上午突袭了高山镇局子,俘虏了局子所有的人,缴获了所有的武器,但是却忘记掐去电话线。
给这些俘虏们训完话后,于连江带领同去们开到三王家村镇压了一个欺压百姓的恶霸财主,之后向东进发开到马石山前的尚山村,准备休整后,向东寻找八路军主力部队。
第二天,被赶来的带着四、五区两个区中队的于国英、于善坤给包围起来,于连江等人因寡不敌众,最终全部壮烈牺牲。牺牲后的于连江被割下头颅,依次悬挂于高山镇各大村子示众,仅挂在西石现村就长达月余。
原来,由于沒有及时掐断并切除高山镇局子的电话线,于连江带领同志们走后,局子里的家伙们打电话告诉了郭城四区的于国英区长。于国英立即调集五区区中队,带着四五两个区中队的兵力去追歼于连江他们。当时,于乐斌悄悄把于善坤拉到一边,告诫他说:“兄弟,眼下虽是国共仍有不合,但应以抗日为重啊,不杀人家的人,人家会去高山镇砸局子吗?再说,今后究竟是谁得天下,还真是不好说的,不要把事情做绝了,要给自己留条后路啊!”于善坤横横地说:“这些共党刁民造反,就该杀,管他娘的后路不后路呢!”
这一次共产党人在高山镇砸局子夺枪杆子搞武装,一下子把大蒿卫国民党县党部给震醒了,他们下令各区严加剿灭共党分子。
高卓臣的新文艺社和新剧社被查封,他本人遭到通缉。
高卓臣藏到了高山镇大苇塘里去了。
高山镇垛鱼顶以南以北南北走向的绵绵群山里总共有八条溪流从山谷中淌淌而出,汇成石现河。从南部跑马岭深山流淌而来的高山河水,在沟杨家村北与石现河水交汇之后向下游欢快地奔去。这,就是胶东半岛最大的河流五龙河的源头之一——富水。
沟杨家向东溯流而上三五里之处河之南便是高山镇有名的西石现,有三四百多户人家。下游的沟杨家,有二百多户,一色的杨姓人家,据说他们的先人是和于姓先人一同从大槐树迁来的。石现河很早年间是在西石现村前流过的,村南的山岭极像一把放在村前的巨大的太师椅子,这太师椅子的右前扶手伸在河边,年年岁岁泛滥的洪水闯到这里被伸在河边的山头一挡,汹涌的河水打着漩涡又向北一头撞去,然后向下游澎湃而去。因而在村前形成了一个面积很大很大的绿莹莹蓝汪汪的大河湾。河水冲撞到下游沟杨家村北处又与南来高山河洪流交相汇融,两股巨大的洪水冲撞的力量在此又撞出一片波光粼粼的河湾。
不知何年何月古老的石现河洪水成灾,突然改变了河道,在西石村后冲刷出一条崭新的河道。西石现至下游沟杨家那段旧河道就自然变成了南北宽约百米东西长约三五里的大河塘了。日久年深,河塘两岸就生出了一片一片的芦苇,河塘两岸潮湿的土壤,再加上芦苇天生的超強的繁殖能力,高山镇大苇塘不知不觉地诞生了。大苇塘北到石现河南至太师椅山岭脚下,上连西石现下接沟杨家,放眼望去,绿波荡漾,一望无垠。
春天,芦苇长高了,人在里面就像掉进了绿色的大海里。河塘两岸、芦苇深处生长着一丛丛红柳儿,人头高矮,有小手指粗细,极柔软,夏秋时节人们砍回家扒掉红的皮儿来编簸箕、笸箩、柳斗儿。砍一棵红柳条儿,截下一截儿,用手在石面上一揉搓,抽出里面洁白的木条儿,那筒状的红皮儿就是一只柳哨儿,含在嘴里吹出的声音呜呜嘟嘟,技艺高的人能吹奏出歌曲儿,悠悠扬扬,余音袅袅。夏秋里,大苇塘里热闹极了,布谷鸟、水咕咕、翠鸟儿、山红雀、山黄雀、水鸭子、草鸡、野山鸡,还有那专门钻进绿汪汪的河塘里抓鱼的水捞捞鸟儿,都来到这大苇塘里安家落户、生儿育女;野兔、黄鼠狼、狐狸时而在塘边喝水,时而在芦苇深处奔跑跳跃,追逐嬉戏;河塘里的青蛙、蛤蟆,此起彼伏地叫着,河塘两岸朦矇胧胧的小径上稍稍有点动静儿,青蛙们便会扑扑地跃进绿汪汪蓝莹莹的河塘里,水面上就漾出一圈一圈儿的涟渏。河塘里的魚啊虾啊的肥极了,你拿上扒网、篓子这些家什,不出小半天就能扒满一鱼篓子,回家把鱼儿洗净了用面儿混和上锅用油一炸就是一盘天生的酒咬儿,至于那寸长的虾儿蒸熟了红艳艳的,味儿甚是鲜美。但不是人人都能扒上鱼虾的,要有胆儿和技术的,河塘水很深很深的,一不小心掉下去是很难上来的,因为水里长满了密密匝匝的鲫鱼草,有一人多高。
大苇塘自春天芦苇拔节长起来以后,一直到秋末冬初割倒芦苇,很少有人来到里边,偶有割红柳的、扒鱼虾的驻足这里。秋末冬初割芦苇的季节,西石现的人从上往下割,沟杨家从下往上割,人挑驴驮,马拉车载,熙熙攘攘,好不热闹,一直割到两家见面了,这大苇塘的热闹景儿也就算是过去了。
高卓臣藏在大苇塘里,饿不着,渴不着。饿了,就摸鱼虾,捉青蛙吃;渴了,就喝大河塘里的水。一有风吹草动,他便嘴里叼根打通的芦苇杆儿,潜在大河塘里,半天不出水面,即使再心细的人也不会发现,更何况是在这渺无人烟的大苇塘呢。
风头一过,高卓臣便重离高山镇去往蓬、黄、掖一带了。
(九)
高卓臣被通缉,“大医生”高华亭才猛然惊醒:原来这个年轻人是个共产党啊!
“大医生”去找“二先生”高鸿臣闲聊,聊到此事,“二先生”笑而不语。
“大医生”问:“莫非鸿臣兄早就知晓?”
“二先生”说:“非也非也,愚兄也是卓臣被通缉后才知晓的。”
“大医生”说:“呵呵,小弟原想学生是共产党人,老师也是吧?”
“二先生”说:“这可不是乱说之事儿,是要掉脑袋的啊!”
“大医生”说:“呵呵,小弟是看卓臣与您走得近,才有此猜想的。”
“二先生”说:“卓臣与你走得也很近啊,华亭弟莫非也是共产党人?”
“大医生”说:“呵呵,非也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