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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难忘坎坷少年时


作者:草堂瘦叟 进士,7628.3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599发表时间:2014-04-27 15:34:11
摘要:青少年时代,是甜蜜的,美丽的,值得回忆,值得留恋。然而,我的青少年时代,却是坎坷的,苦涩的,不堪回首的。


   近来形势紧张,村里早就开会讲了防空常识。在飞机轰炸村子时,人们大都伏在坡里,从远处焦急地观望。有人担心未撤离的老人和孩子,想进村救护,也被众人劝阻住了。那些留在村里的老人和孩子们,都遵照防空常识,大都躲到村外,趴在低洼处,躲避敌人的轰炸。因为事情发生得突然,自然也有些人来不及转移,险些葬身火海中。我和母亲,就在其内。
   我们家是军属加工属的双属户,那二亩地无需我们耕种,全由村里代耕代种。所以,我和母亲都没有下地干活。敌机来轰炸之前,我坐在院内北墙根下选揽穰麦子里的沙粒,隔墙北面是北邻家的一个羊棚。母亲没在家,提着她纺的线去村中的合作社卖线。敌机飞来后,我在家里干着急,等不到母亲回来,我也不能丢下母亲去逃命。
   村四周的炸弹轰响时,母亲还在合作社里。合作社的售货员是个妇女,母亲约她去村外躲避,那妇女不放心屋里的货物,不肯去躲。母亲再三劝说,才硬拉着她离开合作社院子。她们离开院子约有百十步,一枚燃烧弹“轰隆”一声在院子里炸开,浓烟立起、火光立闪,周围的房舍马上燃烧起来。好险啊!如果晚走几分钟,母亲与女售货员,都会葬身烈火中。
   燃烧弹一落,母亲更加着急,慌忙向西北角自己的家中奔去。她是小脚女人,走不快、跑不动,连累带急,浑身放了淌汗。好不容易赶回家,刚到我们的寨门前,又是“轰隆”一声,好似炸弹就落在她的身边,震得她仆倒在地上,好不容易才爬起来。她顾不得跌疼,慌忙奔进家门。正在这时,院子里传出“娘——呀”的呼叫声。母亲四下里一看,北院的棚子倒在了我家的院子中,我被压在棚子底下,拼命挣扎,直喊“娘——呀”。
   落在北院的这颗炸弹,虽没有炸死我,却炸死了北院的一家三口——一个老奶奶、一个孙子、一个外甥。我呢,算是命大,死里逃生,搀扶着母亲逃到村外躲避。
   飞机扔完炸弹,怪叫着飞去了。躲在坡里的人们,从四面八方向村里奔来,想尽快扑灭烈火、抢收财物。然而,火势太猛,燃烧的房舍,已经无法抢救。人们只能冒险,从火海里抢出部分紧要物品。那些无法抢出来的,只好任凭烈火吞没。
   我与母亲赶回家时,烈火虽然已窜上房顶,屋子却未倒塌。我们冒险进房,抢出绝大部分衣物。至于我家那头毛驴,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盆山人,不得不撤到村外,坐在漫坡里,眼睁睁地看着烈焰升腾、浓烟漫卷、火龙狂舞。盆山人,经营了几辈子的家园,被毁了;我们家,刚分到手的房舍,被烧了;人们的平静生活,被夺走了。
   一场大火,使美丽的盆山,化为灰烬;一场大火,使和平的希望,化成泡影。悲痛欲绝的盆山人,有亲投亲,有友靠友,含着悲泪撤离家园。那些无处可投的人们,只得在废墟上留下来,苦度悲惨岁月。
   父亲与弟弟不在家,母亲决定暂时避到朱村店子去,等父亲归来后再做安排。好在我们家没什么财物,两个大包袱便是全部家当。我与母亲,一人背一个,一步三回首,步步留泪痕地离开盆山,隐没在山凹里。
   一九四七年春,国民党孟良崮惨败后,在沂蒙地区活动得更加猖獗,似有泰山压顶之势,妄图将解放军驱赶出这块老革命根据地。此时的沂蒙人,坐卧不宁,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不少人在躲避战争,寻找可以安身的乐土。一般百姓,并不了解战局,只传言沂河北较河南安定。于是,便有不少人向河北转移。人们扶老携幼,顶着烈日,在崎岖的山路上奔波。我们母女离开盆山以后,恰好遇到一群难民,便卷入人流,背着包袱,一步步向沂水河赶去。
   天将傍晚,烈日西沉,余辉已失去灼人的热度。沂河水在夕阳余辉的照耀下,翻滚着金浪,发出“哗哗哗”的响声,距离数里之遥,也能听得到。往年此时,沂河尚不到汛期,河水清浅平静,即便是中流,深也不及腰,一般人大可蹚水横渡。今年雨水大,山洪来得早,这沂河早已浊浪汹涌,水满两岸。想徒步涉河,那是不可能的。
   此时,沂河南岸,肖家沟渡口的沙滩上,聚集着一大片等候渡河的人。有逃难的百姓,也有调防的解放军战士。人们的呼喊声,孩子的啼哭声,与沂河水的浪涛声,汇成一支悲凄的逃难曲。我们母女二人,随着那群难民,也来到渡口,静坐在沙地上。
   肖家沟河口,平日并没有渡船。有这么多人等待渡河,柴山区政府只好采取应急措施。他们指示柴山、肖家沟的村干部,用木棒连成排,轮番摆渡。沙滩上的人们,争着登排抢渡,好像生路就在彼岸,留下就是死路一条似的。解放军战士风格高,抱着枪,整齐地坐在沙地上待命。我们娘儿俩也未抢排,静坐河边看人们抢渡。
   柴山区的干部,自然都认识我和母亲,也已经知道我们的遭遇。听说我们要过河去店子村,便将我们推上一条即将离岸的木排。
   这样的木排,人们都没有坐过。排一启碇,猛地向前一滑,不少人吓得惊叫起来,拼命向排的中心挤靠,木排的晃动也更加剧烈。撑排老大慌了,口里大喊:“都稳住,别动,危险!”
   排上的人们,这才静下来。
   木排摆渡,顺流斜下,向对岸撑去。排大、人多,严重超载。木排在划动中,发出“扎吱、扎吱”的响声。河水浪大、流急,木排在浊浪中忽起忽伏。那些胆小的人,用手捂着眼,看都不敢看,任凭浊浪翻涌,任凭木排颠簸。
   排到中流,啸声贯耳,浊浪排空。
   按一般规律,傍晚时分是比较安全的,无需防备敌机的袭击。所以,渡河的人们,并没有防空的准备,沙滩上的人们,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凑成一堆。输红了眼的国民党,为了报复共产党,竟然也打破了规律,干起破罐子破摔的傻事来。正在等渡和摆渡的人们,忽然听到远处隐隐传来“嗡嗡声”。凭经验便知晓,是出现了空中敌情。敌情一出现,沙滩上的人们骚动起来,区干部们便高声呼喊:“散开!快散开!敌机来了!”
   区干部一呼喊,沙滩上的人们炸了营,呼啦啦地离开河滩,向河边的树丛中躲去。解放军战士不与群众抢命,呼啦立起,等待命令。一霎时,两架敌机来到上空,一个俯冲,“哒哒哒”地向沙滩上扫射起来。解放军战士不躲不避,就地卧倒,向着飞机仰射。虽然射不着敌机,却也吓得敌机不敢过于低飞。不敢低飞,敌人的扫射,也便失去了准头……
   且莫说沙滩上的事,再看看正在摆渡的木排。排上的人本来就惊惧万分,听到飞机扫射的机枪声,吓得“哎呀”声声,一阵大乱。人一乱,排一晃,“嘎—叭”,我们所乘坐的这支木排,綑排的绳索挣断了!绳索一断,木棒渐渐分离,排上的乘客,“卟嗵、卟嗵”地落到水里。落水的人们,呼喊着,挣扎着,被滚滚巨浪卷裹着,向着下游漂去。
   这时,落水人的呼救声,撕心裂胆,压过了洪浪的撞击声,也压过了敌机的呼啸声。此刻,浊浪哗哗咆哮,落水人拼命呼嚎,敌机凄厉怪鸣,组合成一支罕闻的悲惨曲。
   我与母亲,也都跌落水中。我们每人怀抱一个大包袱,借着包袱的浮力,随着浪涛,向河的下游漂去。巨浪涌起,我们随浪飞升;巨浪跌落,我们又随浪降下。
   险情就是命令。敌机刚刚离去,沙滩上的解放军战士,看到排裂人落水的险情,不等首长下令,会水的已经跳到河里,分水拨浪,向落水人们游去。他们冒着生命危险,救出了许多落水难民。不少落水人腹中灌入的水过多,肚子鼓鼓的,还得趴在地上向外空水。
   我与母亲也被救到岸上。我们手中的包袱帮了大忙,让我们少受了不少罪。
   我们曾在店子村住过,那儿熟人多。还没等母亲发话,朋友们蜂拥着将我们接到村里,等待父亲从青州归来。
  
  
   重返故里青州城
   劫难余生,惊魂稍定。父亲闻讯归来后,我们又移居下肖家沟村,住在元三的两间西屋里。
   元三家是烈属,他的哥哥元大,在血战歪头崮时牺牲了。说起这元大来,他的事迹非常壮烈。一九四二年鬼子大扫荡以后,元大不愿留在村里受敌人扫荡的窝憋气,就投军干了八路军,分在山纵一旅二团一营二连里。别看他是个新战士,打起仗来机灵、勇敢,不久便当了班长。
   一九四三年春,他所在的连队,在一营长王子固与他们连长齐克顺的率领下,赴歪头崮一带驻防,支持地方政权,巩固减租减息成果。不幸消息走漏,受到敌人的突然袭击。
   敌人的这次袭击,破了大本,上有敌机扫射压顶,下有大兵围困进逼。八十一名战士英勇抗敌,苦战一整天。傍晚,二连尚未牺牲的战士们,被日伪军逼到歪头崮上。他们顽强踞守,以一当十,击退敌人十几次进攻。最后,人伤弹尽,失去战斗力。他们砸烂枪枝,烧掉文件,全部遇难。元大牺牲后,手中仍握着一块石头,那是准备用来痛击攻上山头的敌人的。他的肚腹被敌人用刺刀挑开,肠子滩在体腔外。他怒瞪双目,张着大口,好似在愤怒地斥骂敌人:“你们这群豺狼,老子同你们拼了!”
   元大牺牲后,元三无依无靠,他又有点弱智,生活不能完全自理。我们住到他家以后,他就随我们家生活,母亲将他当作亲儿子一样对待。
   盆山被烧以后,只余下一些残垣断壁,昔日的美丽村落,一时很难恢复。这些年来,父亲并不太看重房地产业。所以,他没有再领我们重回盆山,而是选择人眼较熟的肖家沟住下来。对于他的决定,我们从来都是无条件服从,更何况,在肖家沟,我的好朋友最多呢。自然,柴山邮政站也随父亲迁到肖家沟村来。我们又开始了靠父亲的供给生活的困窘岁月。
   在沂水县地域,我们居住过十几个村子。各方面条件较好的,莫过于朱村店子。一九四九年春,父亲产生了到店子落户的念头。于是,我们又迁居店子村。店子村的干部,非常欢迎我们到他们村落户,并决定给我们家调剂土地和房舍,让我们做名副其实的店子人。
   人世间事情的变化,有时非常突然,非常微妙。当店子的村干们正在研究分配给我家哪片土地、哪套房时,父亲却找到村长,告诉他:“谢谢。关于房、地的事,不用筹划了,我已决定重返青州老家。”
   村干们愕然,却又无法劝阻。
   事实上,这件事是突然发生的。大哥春生,内战期间在益都县敌工部工作近一年。济南解放以后,他被分配去任铁路子弟学校的领导。他曾被日寇俘虏过,经受过残忍的酷刑,身心受到严重摧残。不久,他又病情恶化,不能坚持工作,便复员回到故里益都城,即而今的青州市。
   大哥复员返回青州,触动了父亲早已淡化了的乡思。于是,他乡思迸发,决定落叶归根,重返故里青州度晚年。这一突变,看似偶然,实则必然。世间不少事情的变化,都是偶然潜伏于必然之中的。
   一九四九年仲夏日。我们结束多年的流离他乡生活,一家五口人,步行三天,返回故里青州城,在东关菜市街落户。父亲开诊所,当医生,救死扶伤;大哥从教,在伙巷街小学当校长,教书育人;弟弟沂生在东关小学读书,是少先队大队长,学习成绩优异。我呢,近二十岁的大姑娘,仍在读完小,在街道上还兼任团总支书记。从此以后,我们另起炉灶,开始了一种崭新的生活。
   返青起程的那一天,来送行的又何止店子人?肖家沟人、柴山人、张岱人、盆山人、岳庄人等,都来了。送行的行列,犹如一支浩浩荡荡的大军,敲着锣,打着鼓,还有四支小喇叭吹着欢乐的步步高。这一场面,与当年欢送新军入伍一样热烈、一样壮观、一样令人终生铭记。
   直至此刻,我才真正体会到:在漫长的十五年中,父兄在沂水献身于革命事业,历经八年抗日战争,三年国内战争,浴血奋斗,尽职尽责。他们混得很穷,然而却又很富有。看我们归里时携带的行李,就那么两个铺盖卷儿;看我们的身后,那长长的送行人情,用什么样的车能装得下、容得了呢?
   人情,人情呀。你说,是重于财富,还是轻于财富呢?
   那时的我,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山里姑娘,的确难于分辨。而今,我已退休多年,是一个八十余岁残烛老人,却依然难于回答这个问题。究其原因,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中,已经是金钱至上,人情似水薄的现象,不是与日递减,而是与日俱增呐!它,不再像当年那样:
   人情似酒浓,共饮各自醉。
   何日再复来,互抿相思泪。
  
  
   (本文,刘莲生口述,刘沂生整理成文。刘沂生,笔名瘦叟,自号犟牛,作协会员,中国通俗文艺研究会会员。山东青州人,1937年生,大本学历。1984年撰文《一个值得忧虑的现象》,获陈云“尊师重教”批示,被誉为“给中华教师命运带来拐点的人”。长于传奇,兼工诗词。撰著出版《犟牛本色》、《魏嵋传》、《古州传奇》、《碧血沃古州》、《草堂清韵》与《衡王府史话》等六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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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此文讲述了一家几代人的生活历程,从清末到建国,上百年沧桑岁月在作者笔下奔涌。作品真实记述了中国革命战争中一段鲜为人知的历史事实,具有较强的历史价值和文学价值。作者长期致力于地方史志的挖掘整理,取得了骄人的成绩。此作是一个人的成长史,也是一个家族的家史。正是一个人的历史,一个家族的历史才构成了村史、县史以至于民族史。作品叙述详略得当,条理清晰,历史事件的记述非常详实,是一部具有历史感沧桑感的佳作。【编辑:瞳若秋水】【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4042731】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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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瞳若秋水        2014-04-27 15:44:04
  传奇的故事,生动的情节,鲜为人知的历史事实,给人阅读的快感。
秋水横波远836239137
回复1 楼        文友:草堂瘦叟        2014-04-28 05:25:33
  诚谢赞誉,愧领。
   老姐刘莲生现已八十二岁高龄,是一名退休助产医师。
   前几天老姐专程来访,托我为她撰拟回忆录。姐弟情深,难以推拒,经过三昼夜笔耕,终于完成此文稿。因为这是我们的亲身经历,所以令读者感到真实而有感染力。
2 楼        文友:晚霞晓文        2014-04-27 23:19:16
  全文可圈可点的佳句不少,给文章增添了些许文学色彩和品读雅趣。佳作获精,实至名归。问好作者,祝创作愉快!
回复2 楼        文友:草堂瘦叟        2014-04-28 05:26:15
  诚谢赞誉,愧领。
   老姐刘莲生现已八十二岁高龄,是一名退休助产医师。
   前几天老姐专程来访,托我为她撰拟回忆录。姐弟情深,难以推拒,经过三昼夜笔耕,终于完成此文稿。因为这是我们的亲身经历,所以令读者感到真实而有感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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