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长把他们拉下来，说：“小鬼们，我喜欢你们这样的年轻人。你们也一定会成为好兵！可我没有这样的权力答应。你们放心，指导员已经将情况向团部汇报了，鹏听说团长也很重视，已经报告了师部。眼下我们在等师团部的答复。”
　　 回到山洞里，指导员就说：“你们收拾一下，等一会团里有车送你们到师部去。”
　　 罗天鹏盯住指导员追问：“师部答应了吗？”
　　 指导员笑笑说：“你们去了不是就知道了？”
　　 “为什么要去师部？同意了，就留在这里。这里才是前方，不到师部去！”罗天鹏开始发起牛脾气。
　　 指导员早就知道罗天鹏是小头头，便将罗天鹏拉开和颜悦色的规劝：“听着，我和连长都很喜欢你们，也欢迎你们留下。特别是你，咱们连长特喜欢。可外出们是部队，要讲纪律性。我们已经联合向团部申请：留下你们。团部也表示了只要师部批准，同意将你留在我们连队了。现在送你们去师部，是师首长的要求。一是师首长想见你们，另外，你们也必须在师部，才能办理合法应征入伍的手续。还有第三条，必须与国内取得联系，对你们的家庭背景做一次审核。现在你明白了？”
　　 罗天鹏不再强辩，心中只是担心：这样一来，还有机会留下吗？
　　 中午，老班长兑现了自己的承诺。真的煮了一锅香喷喷的米饭，还有一锅红烧肉。
　　 这顿午饭，不是在山洞里吃的。他们把饭端到了阵地上，是在高射炮旁边吃的。连长还拿出一瓶珍藏的二锅头，请他们每人都喝了一口。
　　 身边是越南的青山绿水，山坡上还有碧绿生青的梯田。却偏偏还有两门高射炮，威风凛凛地仰望着，飘过白云的蓝天。这是一幅多么奇怪的画面，可这就是当年援越抗美的真实场景。
　　
　　 十一
　　 团部来了个政治干事，带来一部吉普车，奉命把他们送到后方师部去。
　　 一天多下来，罗天鹏已经把周围情况弄明白了。
　　 罗天鹏所在的这个地方，距离河内只有27公里了，属于河内近郊。这片防区很重要，有2条公路和一条铁路从这里通过。防区里有7座重要桥梁，还有3处铁路与公路的交汇点。为此，这片地区成了美国人重点轰炸区。自然这里也就成了包括中国队伍在内的，多个援越国家，重点防空区。在这个狭长地带，部署了各种防空武器，从苏联人最先进的地对空导弹，到中国人的普通高射炮应有尽有。
　　 师部在后方35公里处，谅山的北郊附近的大山里。吉普车沿着公路一直向北。吉普车上蒙着伪装网，还插着许多树枝。要是停在那里不动，就像长满野草和灌木林的小山包。这一带路况极差，几乎没有一块平整的地面。就像一个筛子——早就千疮百孔。车开在上面就像跳舞，被摇得东倒西歪，坐也坐不稳。
　　 罗天鹏一路都想和那个干事说点啥，借此套出叫他们到师部去干吗？可那个干事不知道是根本不知道，还是故意不想告诉他们，就是不提这个话题。他有意无意的，反而在打听他们几个人的状况。
　　 突然、响起枪声。“砰、砰、砰”，三声。接着前方路边山峰上的信号旗绿色换成了红色。
　　 那开车的战士大吼一声。“空袭警报！抓紧了！”
　　 他一踩油门。那部吉普车竟是飞了起来，就在那条坑坑洼洼的破路上，插满伪装的吉普车快得如飞一般。突然，头顶上响起呼啸声，司机却忽然踩了一脚刹车。要不是在刚才那声警告后，大家真是紧紧抓住前面的靠背，这一下肯定被扔出去。随着呼啸声在耳边滚过，卷着灼人的热浪，一串机关炮弹，就打前面。
　　 假如没有刹车，吉普车应该正好到达的那个位置。罗天鹏又被吓出一身的冷汗，岂不是又在阎王的鼻子上。摸了一把！要不是司机技术高超，反应奇快，这一车人准报销了。
　　 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一架F——4C4鬼怪式竟是贴着他们头皮俯冲过去，机身的肚皮几乎擦到了公路！差一点就撞上了对面的山头。估计那个美国佬也被吓了个半死，机身好不容易拉起来，摇摇晃晃的朝远处飞了。再也不敢来招惹这部吉普车。
　　 小干事哈哈大笑起来，拍着司机的肩膀，说：“小金，你真厉害！这个家伙回家，肯定做恶梦，吓得三天不敢开飞机！”
　　 几个人的魂也像是找回来了交口赞叹。
　　 “真神了！吉普车斗飞机！而且赢了！”
　　 “我刚才都吓傻了，多悬啊！小金这一脚刹车踩早，踩晚，咱们都得玩儿完！”
　　 “哈哈，估计那个高鼻子的家伙和咱们一样，说不定吓尿裤子了。哈哈，要是拉不起来，他这辈子就只好留在越南了。”
　　 小干事又说：“告诉你们吧。小金是全师出了名的鬼见愁！”
　　 “鬼见愁？什么鬼见愁啊？”
　　 罗天鹏好奇的追问。
　　 “鬼见愁，就是鬼怪见了要发愁啊。哈哈，小金经常斗美机，尤其喜欢捉弄鬼怪式。居然有三架F——4C4，因为狂追他的吉普车，结果撞上了山梁，弄了个粉身碎骨！你们说是不是鬼见愁？”
　　 大家笑弯腰，对这不起眼的小战士佩服得五体投地。开始盯着小金讲故事。
　　 “说说啊，教教我们有什么绝招？你怎么会算得这么准的？”
　　 小金一边开车，一边笑着告诉罗天鹏们。
　　 “和他们斗多了，就摸到这帮美国佬的规律和脾气。这帮家伙专门喜欢欺负人。看见是单车，会发疯一样的狂追上去，什么合理高度，安全速度全忘记了。结果怎么样？直接撞山了！”
　　 那个小干事又讲了另外一个故事。
　　 前年，小金送团长去师部，也是走的这条路。半路上遇到敌机空袭，丢下一枚炸弹。小金凭着自己一对顺风耳，一下子就听出来，这枚炸弹躲不开了。他拉开车门先把团长推下车去，然后自己也跳下去。
　　 他们刚刚来得及在地上一滚，那枚炸弹就落在车里爆炸了。吉普车被炸得成了粉末，他和团长却毫发未伤。事后，有人提出应该给小金请功，而且是大功。没有小金敏捷的反应，团长准保挨上这枚炸弹！也有人建议给小金处罚。因为他对首长保护不力，大逞个人英雄主义，差不点送了团长的命！
　　 小金对什么功和处罚都不在意，他只是心疼那辆吉普车。
　　 后来团长自己出来做了个说明，小金功过抵消了，又另外配了一部车给他。团长说，不是自己命大，是小金救了自己一命。从此，团长用车准要小金开。
　　
　　 十二
　　 师部设在大山深处的坳里，周围都是险峻的陡峰，再就是茂盛的原始热带山林。谁也看不出来，在这个山洼里隐蔽着一个师级的指挥机构。
　　 这里所有的屋子都是用竹子盖的。这些竹楼搭建在密密的竹林深处与竹林浑然一体，只有走近了才会看得出来。一到，就被领进了一座孤立的小竹楼。竹楼外面是严密的竹篱笆墙。很显然，他们的行动受到了限制。
　　 把他们领到这座小楼那个一个军官，很认真地说：“你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下。等一会，首长会来看你们。提醒你们，到了这里不要随便乱跑了，师机关与下面连队不同。”
　　 他交代完就走了。可罗天鹏却发现，跟他一起来的一名战士却并没有随着离开，相反，那名战士站在了竹围墙的大门口！不用说了，他在站岗！站岗肯定不是为了保护他们。三个毛孩子、闯出国门的红卫兵，还值得派个卫士来保护吗？他是在看管几个红卫兵。
　　 被软禁了！两个人用眼神望着罗天鹏，低声问：“哥们，怎么办？咱们哥们被看押软禁了。”
　　 罗天鹏双手一摊，苦笑着说：“有什么办法？现在只好听天由命了。”
　　 他们又问，声音压的比刚才还要低得多。
　　 “咱们要不试着跑啊？估计他一个当兵的看不住咱们三个！看见没有？出了竹墙就是大山。只要钻进山林，谁也别想找到咱们了！”
　　 “跑？”罗天鹏用嘲弄的口气反诘。“现在你们哥俩吃饱了是吧？胆子也变大了嘛！看起来死过几回的人，就是不一样啊。”
　　 一路都没有相互多打听对方的情况。这也算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一种默契——不主动说，谁也别去问！
　　 一直到被送回来，送到了凭祥市专门办的收容站。第二天要分头按照他们调查了解到的情况，押解这些人返乡之前，他们才把自己的情况告诉罗天鹏。
　　 他们都是北京工人家庭出身的红卫兵。一个家住门头沟姓侯。另外一个姓什么，罗天鹏实在想不起来了，好像是西城区的。可能也是他不太爱说话吧？罗天鹏没有留下足够的印象。那个小侯很喜欢说，而且一直说自己和侯宝林是一家子。可能就因为这样，罗天鹏的印象就深刻了。
　　 小侯见罗天鹏取笑他们，凑过来说：“哥们，我们两个是你叫来的，可没有你的那份决心。说心里话，也就是想闯过来见见世面。眼下目的已经达到了，就是把哥们送回去也心满意足了。这趟串联窜出了国门！值了！够哥们吹上一辈子了！这世上有几个人亲历过战争？可哥们你不同啊！你决心多大？你就甘心这样被送回去？要不我们哥俩‘牺牲’一把？掩护你溜走吧？”
　　 罗天鹏笑起来，摇摇头不同意。说：“算了，你们别找事。你们没有在部队呆过，罗我呆过啊，我就是大院长大的。这是一个师部指挥所，在部队是非常重要的一级。各种保卫工作肯定做得非常严密。怎么会随便被我跑出去？别白日做梦了。”
　　 他们正在说着，看见外面开来一部吉普车。从上面下来一个首长，迈着大步走进来。
　　 “来人了，应该是师首长来了。”
　　 罗天鹏说了一句话，就开始整理自己的军风纪。
　　 罗天鹏虽然不是个正规的军人，却从小是在部队长大的，早就耳濡目染了许多军人的习惯。像这种在首长面前要注重自己的军风纪，就只有军人，或者是出身军人家庭的孩子，才会很自然地去做。
　　 首长刚刚进门，罗天鹏就大声说：“敬礼！报告首长。红卫兵战士，奉命在此等候！”
　　 那位首长，（师政治部主任，姓蔡。）给罗天鹏回了个礼，笑着说：“呵呵，军人的儿子果然不一样啊。来都坐下，和你们谈谈。”
　　 他很和蔼，谈话很随便，也很轻松。让他们在不知不觉里，把许多情况讲了出来。
　　 谈话进行了很长时间。他们是中午到师部的，在师部食堂吃的中午饭。等谈话接近尾声，已经是太阳西斜黄昏时分。
　　 首长看看天色，说：“这样吧，我现在陪你们去吃晚饭吧。”
　　 罗天鹏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问他“首长，能批准我们火线入伍吗？”
　　 他站起身，摸摸罗天鹏的头，笑着说：“不要这样心急嘛。这个问题慢慢讨论，现在吃饭去。”
　　 这是挺丰盛的一顿晚餐。罗天鹏心中却很是不安，总觉得有点送行的味道？
　　 吃饭的地方，离开罗天鹏住的小楼有点远，吃完饭，首长叫自己的司机把小侯他们两个送回去。却对罗天鹏说：“天鹏，陪我走走吧。”
　　 罗天鹏突然心中一动，忙着点头答应。
　　 他们沿着竹林小路慢慢走着，他一直没有讲话，罗天鹏也不敢去问了。走了好久，他才开口了。“你父亲转业才刚不久吧？”
　　 罗天鹏疑疑惑惑地点点头，说：“是的。”
　　 “他是老首长了。一位道高望重的老军人，老将军。我们都必须尊重他的意见。”
　　 他的话越发叫罗天鹏奇怪，怎么会突然提到父亲？
　　 罗天鹏忍不住，问：“首长是认识我父亲吗？”
　　 他摇摇头，说：“我不认识你父亲。不过也要尊重他。对不对？”
　　 罗天鹏越来越糊涂起来。
　　 “首长，我不明白。什么事情您要尊重我父亲的意见？”
　　 他终于停住脚步，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递给罗天鹏，说：“你自己看吧。”
　　 罗天鹏接到手里打开就看出来，那是一张军用电报纸。罗天鹏往上一扫，看见一行字：“儿子不听主席话，不同意就地入伍”
　　 罗天鹏顿时傻了。他们居然已经联系到老爸！老爸竟然会做出这样的表态！
　　 罗天鹏举着电报纸，对蔡主任说：“是老爸打来的？为什么啊？为什么他不同意？”
　　 罗天鹏情绪很激动，不停舞动手中的电报纸。
　　 蔡主任劝慰罗天鹏说：“先别急嘛。是这样，我们了解了你们三个孩子的情况。一致认为你条件非常好，又最想入伍参战，加上下面连队也很欢迎你。所以，党委研究后，给你父亲发了电报。电报是发到上海警备区的，我们知道解放初期，你父亲是在上海警备区任过职。我们没有你父亲确切的地址，希望通过上海警备区找到你父亲。很巧你父亲就在大场海军航空兵机场。这份电报就是那里发来的。”
　　 罗天鹏气呼呼的说：“他为什么不同意啊？我是保家卫国！好男儿应该洒血疆场，这是他从小教我的！”
　　 蔡主任笑起来，说：“我是受师长和政委，委托来找你谈话的，希望你不要让我们为难。你情况与他们不同，还是听你父亲的话吧。”
　　 罗天鹏不甘心，想想说：“可不可以让我和老爸通电话？”
　　 蔡主任很爽快答应。“这个没有问题！我们可以把电话挂到大场机场。走，现在去总机房！”
　　 电话挂通了，父亲态度却是异常的坚决。在电话里很严厉批评罗天鹏。通过电话以后，又发来一封电报。那份电报内容更加明确了。“大鹏必须听毛主席话回国闹革命”。
　　 罗天鹏万般无奈，垂头丧气地拿着那份电报，回到小竹楼……
　　
　　 十三
　　 接下来，先是蔡主任一番很有耐心的规劝，然后又是政委谈心。政委已经又与父亲通过两次电话。他们居然都是当年的新四军老战士！父亲虽然并没有与他同在一个旅，可按照队伍排的辈分，还是要算老首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