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妈，我回来了，快开门来吧。”半夜，驼群终于停在贠家堡的一孔窑洞前，贠峰用疲惫的声音喊着自己的妈跟大，汗水已经湿透了白短褂。
　　 “他大，快起，是咱家娃回来了！”贠峰妈摇撼着熟睡的男人，惊喜地喊道。
　　 “甚，你说甚，咱家娃回来了？快起快起！”大利索地套上阔腿裤，披上短褂，光着脚丫子就跑出来开门：“是贠峰回来了？”大有些不相信地问道。
　　 贠峰走上去一步：“大，是我回来了。”
　　 “哎哟，咱家娃还带回来好几峰骆驼，感情是发了大财了！”贠峰妈看到那几峰骆驼，高兴地对自己的男人说。当她看到站在贠峰身后那个女子的时候，眼睛更是一亮：“贠峰啊，这位漂亮女子是谁家的妹子，还真是俊俏得很哩。”
　　 “妈，大，这是青桃。青桃，快喊我妈我大。”贠峰扭头对着柔弱的青桃，放低声音吩咐道，似乎怕声音大了会吓到她一般。
　　 “叔叔，婶婶，夜这深了让叔叔婶婶起来，真是不好意思。”青桃点点头，微笑着说。月光下她那曼妙的身材和银铃般的声音，深深地吸引着眼前这对夫妇。
　　 贠峰过去扶着青桃，温存地说：“好了，你就别客气了，到了家，就好好歇歇吧，让我妈给你安排住的地方。”
　　 贠峰妈急忙过来，拉着青桃的手亲热地说：“走，青桃，跟我进去，今晚婶婶给你铺被窝。”青桃微笑着，随着贠峰妈进去，由于疲倦，一番洗漱后很快就躺下睡着了。
　　 贠峰无心睡觉，他把那几峰骆驼拴好后，坐在自家窑洞前的空地上，给自己跟大点着一袋烟，吭哧半天才敢问：“大，那个腊月，她，她咋样了？”
　　 大吭吭咳了几声，然后慢悠悠地回答：“娃呀，既然青桃都跟你回来了，你就别再惦记着人家腊月了，腊月过得好好的，咱也好好过自己的日子，比甚都强。”
　　 贠峰心里一沉，还是硬着头皮问出来：“大，腊月，腊月她过得好好的，她，她咋个好法？还在等我不？”
　　 “唉，娃，你回来得晚了，腊月今儿才出门子，嫁给了贠昌啊！”
　　 大从嗓子眼里挤出的这句话，使贠峰一下子窜起老高：“甚？你说甚？大，腊月她今天才出的门子？我俩说好今儿是最后一天，她怎么连一天都不愿多等呢？我要去问问清楚！”
　　 大急忙拦住：“别去了，去也是个丢人，人家这会儿都入洞房哩。”
　　 “入洞房我也要去问问，她咋个说话不作数！”贠峰既失望又生气，甩开大的手，撒腿往贠昌家跑去。
　　 腊月服侍完喝得一塌糊涂的贠昌，和衣躺下正想着心事，就听到急切的敲门声：“腊月，腊月，开门，你开门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腊月一听浑身一哆嗦，这不是贠峰吗？自己日夜盼着的那个人！她急忙开门跑出来，吃惊地喊道：“峰哥，真的是你回来了吗，峰哥！”就一头扑进贠峰的怀里，霎时泣不成声。
　　 贠峰推开腊月，气恼地喊道：“你装得倒像，既然这么盼我，为甚急慌慌就嫁了？想汉子想得心痒痒是吧？”
　　 “峰哥，你咋这么说哩？我也是天天盼天天等，今儿是最后一天，贠昌都跟我说好了，只要不入洞房，你回来，我还是你的，可你大半夜的才回来，我等不着你呀！”腊月解释着，泪水就又吧嗒吧嗒地掉下来。
　　 贠昌一觉醒来听到外面有人争吵，踉踉跄跄地出来一看，居然是贠峰！他走到贠峰面前，拍着他的肩膀说：“贠峰，你回来晚了，腊月已经是我的人，这个是命，你就认命吧。”
　　 “不，贠昌，我还没跟你合房，还不算是你的婆姨，我要跟贠峰走，彩礼和摆酒席花的钱，回头让贠峰给你送来。”腊月紧紧拉着贠峰的胳膊舍不得放，生怕他跑了一般。
　　 此时，贠峰大赶了过来，身后还有他妈和青桃，也都随后跟过来。青桃走到贠峰面前，轻声安慰道：“贠峰哥，人家都摆了酒席拜了天地，咱还是回吧。”
　　 腊月呆呆地看着这个美丽女子，心里顿时醋海翻腾：“贠峰，眼下把人都带回来了，你还怪我等不及，亏我死心塌地等你这一年！我就是不嫁，你不也有人娶？”说着气得眼泪就又落下来。
　　 贠昌脚下打着趔趄，一股股酒气直往贠峰鼻孔里钻，他卷着舌头对贠峰说：“咱俩是好兄弟，从小光着腚眼一起长大，为了一个，一个婆姨翻脸，不值得。再，再说，你不也带回来一个好看的女子，安生回家过日子，过日子算了，别再，再闹了，你甚也闹不出来。”
　　 贠峰站在那里不说话，良久，才拉起青桃的手，沙哑着嗓子说：“青桃，咱回家睡，这天，真的不早哩。”
　　 “贠峰，你就这么走了，我可是苦苦等了你一年，你这心真狠，就忍心丢下我去寻别的女子不是？”腊月强忍着心痛，追在贠峰身后。
　　 贠峰脚步略顿了顿，头都没回撂下一句话：“腊月，我也是个有血性的汉子，不会跟人抢婆姨，除非这个世界上没有贠昌，那时候我再来找你……”说完，像下了决心般拉着青桃走了，把哭哭啼啼的腊月留在身后……
　　 时间，真的是无情的东西，快二十年了，那些锥心刺骨的往事，让腊月一想起来就难过，如今自己的儿子闹着要娶当年负心汉的娃，她实在是不甘心。
　　 天一黑下来，阿宝就关了门，他必须弄清楚，妈跟贠峰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从一小就把自己当作宝贝的妈忍心拆散自己跟二妹子。腊月跟阿宝躺下，摸着黑讲起过去那桩在心里埋藏了十几年的往事，这件事每每想起，腊月的心都会刀剜似的疼。
　　 那晚，贠峰拉着青桃走后，贠昌连拖带拽把腊月弄进屋，胡乱撕扯着腊月身上的衣服。腊月拼死抵抗，累得贠昌呼哧呼哧喘着粗气骂道：“你这个死心眼的傻女子，人家贠峰都把人带回了家，你还为他挣个甚？就算我放你走，以为贠峰还会要你不成？你就安心做我的婆姨，替我生个娃，好好过日子吧。”腊月一听贠昌说得也在理，贠峰是不会要自己了，不跟贠昌，难道还回家不成？于是也就老老实实跟贠昌合了房。只是从那时起，心里对贠峰，就有了一丝恼恨。
　　 一个多月后，腊月怀有身孕，贠家欢喜的不得了，贠昌对腊月也是呵护有加，腊月除了偶尔想起贠峰对自己无情的拒绝，平时也就是剪剪窗花，或者绣绣荷包做个饭啥的，日子倒也过得十分的滋润悠闲。这天清早，腊月正在自家窑洞前喂鸡喂羊，贠峰却老远就打着招呼：“腊月，在忙啊？”
　　 腊月本不想理他，但毕竟那段美好的过去使人难忘，如今自己也怀了娃，就大度地问道：“贠峰哥，一清早就过来，这是有甚事啊？”
　　 “腊月，青桃她，她老是吐，我问，她也不说，后来问急了，她才说自己肚里有了娃。青桃身子骨弱，你看这该咋个补补呢？”
　　 腊月听贠峰这么说，虽然心里又开始泛酸，也还是强忍着回道：“多给她吃点顺口的，酸的辣的爱吃就行，也不用非吃鱼呀肉呀的去补，不合胃口更难受。”
　　 贠峰点点头：“说得是哩，不管咋，要吃一个顺口，听说你也有喜了，多当心身子，别累着了，我先走，你忙着吧。”腊月“嗯”了一声，却再无心做事，把喂羊的青草扔在地上，心里就琢磨开了。自己结婚一个多月有了喜，可巧这青桃也怀上了，莫不是还没回贠家堡就跟贠峰在一起了？要不哪里会有这么快，刚回来还找自己质问为甚没等他回来，转眼就怀了娃，这说明贠峰还没回来前，青桃就已经跟了他，这样，还是贠峰先毁约哩。腊月这么想着，心里越是放不下这段感情，对青桃就越是嫉妒。
　　 “啊，啊，疼死我了，贠昌，我肚子好疼啊贠昌！”转年春天，贠昌正在窑洞前推碾子，腊月的喊声从窑洞里传出来，贠昌赶紧跑回屋，见腊月已经疼得满头汗水。
　　 “腊月，你这是要生了不是？”贠昌问道，心里既紧张又兴奋。
　　 “贠昌，你快去找妈，她跟大去地里看谷苗了。”腊月忍着痛吩咐贠昌，家里没个大人，自己心里也没底。
　　 贠昌答应一声，撒腿就往地里跑，边跑边喊：“妈，大，快回家，腊月她要生了……”
　　 腊月的婆婆会接生，看到自家媳妇生了个大胖小子，乐得眼都眯成了一道缝缝。她刚给腊月料理完，贠峰妈就气喘吁吁地跑来找她：“他婶子，快去我家里看看吧，那个青桃恐怕是要早产，刚才帮我推碾子抻了腰，肚子疼得一阵阵紧哩！”
　　 腊月的婆婆有点舍不得，看着腊月跟自己的胖孙子，感觉有点为难。腊月听说贠峰的婆姨也要生，嘴上不说，心里却不是个滋味，故意低着眉头不说话。
　　 贠昌见贠峰妈着急，就替她说好话：“妈你去吧，给青桃接完生，回来再看着你孙子，没人跟你抢哩！”当妈的一笑，觉得也是，有了孙子，总不能从此哪儿也不去吧？就乐颠颠随着贠峰妈去瞧青桃。
　　 青桃满脸汗水，头发跟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一张脸也已经失了颜色。她裸着下身躺在那里，虚弱得连眼都睁不开。贠昌妈掀开青桃身上的被子，见鲜红的血不断从两腿间涌出，自下体伸进手一摸，顿时也是脸色大变，她偷偷跟贠峰妈嘀咕：“这娃胎位不正，脑袋还在一侧，可娃已经大了，里面没有多少空隙，自己动恐怕是不可能了，要想转过来，除非，除非我下手，不过青桃的下体要铰开。”
　　 贠峰妈一时也没了主意，急忙跑出去跟贠峰大商量，他大心里也没底，转身瞅着贠峰，贠峰拍着脑门子急切地问道：“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
　　 贠昌妈正好出来，听见问就接过话茬说：“也不是没有，那要送出山，可我看这意思，恐怕是来不及了。”
　　 “婶婶，你这话是甚意思？”贠峰急得直转圈圈，见贠昌妈这么说，眼睛瞪得像个铜铃。
　　 贠昌妈起初不敢说，再一想青桃的情况，才结结巴巴地回答：“贠峰啊，青桃她，她这是难产，还大出血，再耽误，恐怕，恐怕会没命了呀！”
　　 “婶子，既然送出去也晚了，你就看着办吧，总不能眼睁睁让青桃和娃等死，有甚后果，我来担好了。”贠峰的心一时凉了半截，但他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盼着贠昌妈能够把青桃救回来。
　　 贠昌妈明白这事等不得，就哆嗦着问：“那，那就保一个算一个，我，我这就去，这就去了啊？”
　　 贠峰沉重地点点头：“婶子，你多费点心，但凡有一点盼头儿，就先紧着大人。”
　　 “是哩，是哩，可娃不出来青桃就完了，我心里亮堂着呢。”贠昌妈转身往里走，嘴里头答应着。她把剪刀用酒消了毒，铰开青桃的下体，伸进手扭转着娃的身子，好在位置不是太偏，折腾了一阵子，果然被顺过来！
　　 “呜哇！呜哇！呜哇！”娃娃响亮的哭声传出窗外，贠峰一颗心才踏实点，他忙隔窗问道：“妈，婶子，男娃女娃？青桃她咋样，我能进来不？”
　　 贠昌妈见青桃已经奄奄一息，下体还在不断流血，怕是够呛，就答应贠峰：“是个女娃，进来吧，娃还好，就是青桃她恐怕挺不多大会儿了。”贠峰心使劲往下一沉，急忙抬腿进屋，看见青桃躺在那里，呼吸已经相当微弱。
　　 “青桃，青桃，你醒醒，你看，娃长得多漂亮，跟你一样是个俊娃哩。”贠峰轻声呼喊青桃，眼里满是怜惜。
　　 青桃微微睁开眼睛，嘴唇蠕动几下，费了好半天劲才说出一句话：“贠峰哥，娃，娃你给好生养着，叫，二妹，二妹子。今后，就，就是你的，你的……”话没说完，青桃再也支撑不住，眼角流下两行热泪，带着对这个世界的遗憾和留恋，悄无声息地走了……
　　 从此，贠峰守着二妹子一起过，也没有找别的婆姨。腊月见二妹子可怜，时常过去替她喂奶，对贠峰的嫌隙也逐渐淡了下来。贠峰每年出去跑一两趟生意，回来就带二妹子玩，哪儿也不愿意去，两三年的光景，就这么在眨眼间溜走。
　　 听到这里，阿宝有点不理解地问腊月：“这不挺好？为甚到后来又成了冤家？再说，那件事也值得你记恨这些年，心也实在小了点吧？”
　　 腊月叹息一声，幽幽地对阿宝说：“阿宝啊，当然不只这件事，这么多年了，我对谁都没提过，一直把这件事憋在心里。一是我也没证据，二是说出来贠峰也不会承认，我只好选择装傻。今儿我跟你说，说完你再决定，要不要跟二妹子成亲，看我分析得在不在理。”腊月把这件事憋了这许多年，感觉是时候讲出来了，自己的娃长大了，他应该知道这一切。
　　 当年，因为青桃的死，腊月把二妹子当自己的娃疼着爱着，时间一长，二妹子有时候也学着阿宝喊贠昌大，喊腊月妈，惹得贠昌和腊月心里既喜欢又心酸，不过，倒是让两家人的关系越来越融洽。贠昌和贠峰本就不错，当初为了腊月的事闹得俩人关系很僵，使他们感觉都很别扭。如今贠昌见贠峰稳稳当当过自己的日子，也就把当初他闹洞房的那件事逐渐淡忘，慢慢的也有了走动。
　　 常言说得好，穷不生根富不发芽，风水总是轮流转。贠昌大生了病，整天泡在药罐子里也不见好，家里逐渐捉襟见肘。贠昌累死累活种那点庄稼，一年到头也只不过混个温饱，实在没辙，他就央着腊月陪自己去找贠峰。贠峰正坐在窑洞前，把二妹子抱在怀里哄着睡觉，贠昌悄悄地走向前去也就地坐下，陪着小心说：“贠峰啊，你看我大这病，难说会不会好，不管说甚总是要给他治的，可我家里没钱了，你能不能带我出去跑两趟，也让我挣几个钱，让家里人缓口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