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曾相识燕归来
“你早该那么说了。”康宁宁说,“算了,不说从前了。反正我们是不可能了。花你也别送了。”
“为什么?你就不能告诉我为什么?”秦风有些歇斯底里,“有哪条法律上规定说康宁宁不能嫁给秦风?”
康宁宁的目光转向罗毅的墓碑。
“哦,你是因为他?”秦风说,“因为他生前讨厌我?”
“秦风,实在跟你说吧,我可以跟任何一个男人结婚,但只有你不行。”康宁宁说,“我亏欠他的太多了,有时我想,他的死我也有责任。”
“宁宁,你这样是不会幸福的。”秦风说,“你在他生前,想的是我;在他死后想的又是他。你这样是永远不会幸福的。”
康宁宁流泪:“这是我的命,我能有什么办法。”
“在给我们一次机会好吗,宁宁?”秦风可怜巴巴地哀求着。
康宁宁摇头。“这些年我一直在想,假如我真和你在一起,以后我该如何对宝儿说?你让他怎么每天面对一个他的亲生父亲平生最不愿看到的男人?我们不能那么自私。而且三年来我也想通了。女人在三十岁以前会把爱情看得胜过一切,但在三十岁以后,家庭亲人将成为她的一切。”
“不,不是这样的。我告诉你,宁宁,今天我所以选择在这里告白,就是要当着罗毅的面。假如他真的对我耿耿于怀,甚至在死后还半张着一只眼睛诅咒我,那么好办……”秦风从内兜里拿出一把瑞士折叠刀。
“你要干嘛?”康宁宁喊道。
“我还他一根手指头,他总该原谅我了吧!”秦风踩着积水,大踏步走到罗毅墓前。
“秦风,别这样!”康宁宁过去夺他的刀。
两把雨伞被风吹走了,两人暴露在雨中,湿漉漉的。
“我求求你,秦风,别干傻事!”
刀子落在草科里。秦风又去捡起刀子,可康宁宁狠狠给了他一耳光。两人不动了,呆呆互相看着对方。
“我求求你了,秦风!”康宁宁哭着说。
“真的什么都结束了?”秦风那个样子,好像不仅失去了康宁宁,而且还失去了整个人生,整个世界。
康宁宁摇摇头。
“看来真的一切都结束了……”秦风自言自语说。
“秦风,你现在事业有成,找一个比我好的女人并不难。为什么一定是我呢?”
“宁宁,你不知道,对我来说,失去你,将意味着失去什么……”秦风绝望说。
“我曾经也这么认为,”康宁宁安慰他说,“不过你看我现在,不是还好好的吗。总会过去的,时间虽然洗不掉伤疤,但可以洗掉疼痛。”
“你永远不会知道的……”秦风垂头丧气,“真的不能再来了吗?”
康宁宁摇摇头。
“好吧!”秦风脸上露出诡异的一笑,“那么一切真的结束了。这四月的雨下得真好……”
“一切都结束了……”秦风一步一步离去,口里喃喃说。
走出几步,他回过头,没有血色的脸上是一种很真诚,释然,听天由命的表情,在这一次见面中,他总算露出了一个活着的人脸上该有的神采:“再见,宁宁!在我眼里,你是那朵开放在过去,永远不会凋零的花儿。”
……康宁宁坐在老家阳台上,泪眼婆娑,面对着楼外芳草萋萋的荒地,再一次打开那封信:
“宁宁,这几天我一直在想,给你写这封信,是否会给你带来精神负担。不过既然法律上已经有定论,我再怎么隐瞒,你终究会知道真相的。我做了很多错事,当然包括致使我锒铛入狱的那件事情,可是最让我心痛的,是那一年让你独自离开我的学校。要不是我鬼迷心窍喜欢富有的麦轩,也许也就不会沦落到这一步。
“你知道麦轩是谁吗?这件事情该从那一年你舅舅结婚时说起。你知道为什么那个新娘,你一直叫她舅妈的女人为什么逃婚了?因为她当年也和我一样,被金钱迷惑了心眼,跟一个姓麦的富商好上了。他们有了个女儿,名字叫麦轩。后来我和你舅妈才知道彼此的身份,所以结婚那天,你舅妈虽然来了县城可并没有出席婚礼。她已经伤害了你的舅舅,她的女儿又伤害了你,她实在不敢堂而皇之在婚礼上出现。你结婚的请帖我收到了,去送红包的是麦轩的哥哥,也就是你舅妈丈夫前一任妻子的儿子,他的名字叫麦子。我想,你一定为那天无缘无故有个叫麦子的年轻人送来红包感到很诧异。
“我和麦轩的生活过得并不舒心。你知道我是个心高气傲的人,而她又时时用她大小姐的脾性对待我。结婚之后我和她貌合神离。加之我几次投资都以失败告终,她更以为我是个一无是处的男人。现在我想,她的出轨并不全是她的错,我也负有责任。要是那一会儿我能那么想就好了。可惜不是啊!为什么既然人总要后知后觉,老天爷却不给悔改的机会!就在雪夜里,我从侧面把他们撞死了,然后逃之夭夭,人们都以为那是一次交通事故。
“我这些年没有一天不承受良心的拷问。但让我苟且活下去,不去自首的,是我心里还对人生抱有一线希望。那就是回到你身边,过幸福的生活,把那个罪过抛之脑后。特别是你主动借我二十万块钱后,那希望就越强烈了。我知道很不道德,毕竟你已经结了婚,已经有了孩子,可是那时我管不了那么多。现在的社会不都这样吗?于是我打算混出一番人样后再回来找你。好像老天爷开眼了,我投资的那一部小制作电影居然票房赚到十几亿!我赚了个钵满盆盈。恰巧回来那段时间,罗毅得了重病,我心里还无耻地庆幸:老天爷也在帮着我重新得到你。这种信念一直持续到罗毅去世。你的态度无疑给我泼了一盆冷水,我那时就嘲笑自己:不是每一个人都像我一样无耻道德败坏的。然而我转而又想,或许该给你点时间,三年之丧后,我再回来找你。
“那天,我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态去找你的。试想一下,天天被良心拷问,活着有多累!除非能得到你,我的人生才会重现光明。假如你真不答应,我只能去牢狱里过完我接下来的日子,在里面至少不会有那么多心理包袱。现实真的那么残酷,你的决绝彻底粉碎了我对人生最后的期望。宁宁,我不怪你,我这样罪孽深重的人和你在一起,实在是在玷污你的纯洁高贵……
“最后祝你一切都好,尽早找到那个可以和你走完下辈子的男人。也希望你能看在小时候一起跳绳子荡秋千的份上,能时而看望我的父母。再见了,我那朵永不凋零的花儿!——秦风绝笔。”
红花落尽的木棉树上有两只燕子呢喃,它们低低地飞下,一会儿停歇在晾衣绳上颉颃,一会儿又低低飞走,在一直绿到如今的荒地上上下翻飞。看着那两只翻飞的燕子,康宁宁仿佛又听到儿时银铃般的欢笑。忽而,燕子调整了一下姿态,一个振翅,箭一般飞向远方,消失在欲雨不雨的六月阴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