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堂上鸦雀无声。
　　 王金玲念完，抬头望同学一眼：“今天出的题目是——”
　　 王金玲用粉笔写在黑板上：“你长大了想做什么？你最喜爱的人是谁？”
　　 吴廖国举手：“长大了最想做农活，最喜欢的人是爸爸妈妈。”
　　 高梁举手：“只有做农活，才得有饭吃，不喜欢爹妈就没得饭吃。”
　　 罗邓琼举手：“长大放牛，放牛卖了才有钱。喜欢爹妈是他起早贪黑做农活打粮食养活我。”
　　 王启国站起来：“爸妈没明没夜干农活，我心疼他们，我敬佩他们！”
　　 面对惊人一致的答案，王金玲无言以对。
　　 47家访山路上日
　　 王金玲独自一人深一脚浅一脚前行。
　　 48上洞村梁秀家日
　　 家徒四壁。
　　 梁秀70岁爷爷独自在家，口齿不清：“她父母都去外地打工了，姐姐在山外读五年级，妹妹和她都在中洞小学。梁秀这孩子可乖了，大清早上学时把牛打到坡上。中午在学校饿肚子，舍不得吃，下午五点钟放学跑上两个钟头回家，再把牛赶下坡，牛吃得饱饱的，我的孙女可饿狠了，可怜我的孙女呀！”
　　 梁秀爷爷不停地抹泪。
　　 49王启英家日
　　 墙上一张奖状吸引住王金玲的目光：“王启英同学：2008年第二学期考试双科及格第二名”。
　　 王启英的父亲站在一旁，流露出骄傲的眼神：“我闺女将来肯定有出息。”
　　 50王进家日
　　 王进的奶奶坐在门槛上，60多岁模样，有气无力：“下午放学，做完作业，他还要去放牛，天黑才回来。”
　　 说话当口，10岁王进背着一捆比他个头还高的柴禾，赶着牛进了家门。
　　 王金玲赶忙上前接住柴禾捆，扶放在地上。
　　 王进满头大汗，虚弱的声音：“王老师好！”
　　 王进的爷爷满脸通红从邻居家喝完酒，一晃一晃进门，嘴里不停地嘟嘟嚷嚷。
　　 王进奶奶叹了一口气。
　　 王进爷爷发起酒疯，抡起枯藤般的胳膊，踉踉跄跄扑向奶奶。
　　 王金玲低声但威严地喊道：“不要打了，孩子会学的。”
　　 王进爷爷抡起的手掌僵持在半空。
　　 51中洞操场晨
　　 王金玲和一群女孩子跳皮筋。
　　 叽叽喳喳欢快的笑语。
　　 52中洞操场日
　　 王金玲和一群男孩子踢足球。
　　 王金玲两腿凌空，身体前倾，球被踢了出去，很是活跃。
　　 哔哩吧啦的掌声。
　　 不时发出稚嫩的尖叫声喝彩声。
　　 53房东王兴国家傍晚
　　 王金玲吃玉米饭，水煮菜，菜只是几个土豆，一碗素南瓜，没有一点油腥仅放一丁点盐巴。在锅灰里烧几角辣椒，放在菜里算是仅有的佐料。
　　 54王兴国家门前日
　　 王金玲和王秀珍一起放牛归来。
　　 55王金玲房间日
　　 王金玲刚一进屋，突然一阵旋晕，两眼一黑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王兴国见状，立即跑进屋里拿来一双筷子，端来一碗水，点烧香纸，将筷子立在碗里，为王金玲驱鬼邪。
　　 王兴国口中念念有词。
　　 王兴国对着王金玲脸上连喷三口水。
　　 王金玲渐渐苏醒，睁开眼睛。
　　 韦小静双手不停抖动：“吃不惯我们这里的瞎瞎饭。”
　　 王秀珍破涕而笑，趴在王金玲耳边：“姐姐，我以为你不想家哩，可你刚才说胡话了，你说，我死了，我爸我妈可怎么办呀？”
　　 王金玲吃力地抬起头和王秀珍脸碰在一起。
　　 56下洞村口大雪后日
　　 王金玲：“组长，张国臣，罗朝仙，刘茂林，罗秀，祖建军，王天芬家离这里远吗？”
　　 组长伸出胳膊几乎360度指了一遍山坳。
　　 王金玲惊呼：“多分散呀，我可有路跑了！”
　　 57张国臣家日
　　 午饭桌旁，张国臣妈面带微笑站在一边，随时帮忙添饭，不管王金玲愿意不愿意，总是主动将满勺的饭呈在面前，倒进王金玲的碗中，笑眯眯地看着：“多吃点，多吃点。”
　　 临走时，王金玲把饭钱塞进国臣妈手中，国臣妈推了回来。
　　 无奈，王金玲只好迅速放进国臣妈口袋中，立马就跑，回头说：“再见了，有机会我再来。”
　　 58罗朝仙家日
　　 一间用大小不均的石头砌起来的房子。一面墙完全是塑料编织袋充当的，破损处直灌冷风，刮得墙哗哗作响。家里除了锅灶和床，再无多余摆设。
　　 罗朝仙父亲微笑迎接王金玲，丝毫没有那种饱受苦难的神情流露，脸上布着的条条皱纹提醒着外来人岁月给予他的艰辛。
　　 院子里聚集起好多邻家小孩，单薄的衣服，凌乱的头发下遮不住好奇的眼睛，脸上总有似乎怎么也不会去擦的污垢，清鼻涕被一次次的用力缩吸回鼻孔。
　　 王金玲：“冷吗？”
　　 罗朝仙摇摇头，缩缩鼻子：“不冷。”
　　 王金玲掏出糖块塞进罗朝仙及周围孩子的手心，孩子们推脱不要。
　　 王金玲热情地剥开糖纸：“吃吧，老师送你的。”罗朝仙露出腼腆的笑容。
　　 王金玲：“有没有想过，将来长大了做什么？”
　　 孩子们要么回答不知道，要么回答打工。
　　 钱程格外引人注意。蓝棉布衫，绿毛衣，虽然衣服灰灰的，可是脸上却不脏，泛着被阳光晒出的黑黑的黝红。
　　 钱程：“我喜欢王老师的数学课，考的好，老师给奖钱，我得过四五次了。我长大了要当老师。”
　　 旁边一女孩说：“钱程他爸能干活，月亮地里挖地能挖到天亮。”
　　 59王天芬家日
　　 一家人正在吃火锅。酸汤上飘浮着一丁点的油花，加煮一些发黄的蔬菜。主食就是土豆和玉米。玉米碾得碎碎的，做成的干饭，很难下咽。他们把土豆扔在火里面烤，烤得黑黑的，把皮剥掉吃，吃完了嘴和手都是黑的。
　　 王金玲：“问一下大妈，你每一天都干什么？”
　　 王天芬母亲：“每天在家里照顾孩子，从早到晚做家务，五点钟起床。然后就是喂羊，喂牛，喂孩子。农村人只要睡不着啥活都做。钱怎么来呢，有力气的出力气，没有力气的在家里穷守着。地里抠不出东西，种地只能维持生活。”
　　 王金玲穿一皮棉鞋坐在床沿上。
　　 王天芬母亲很惊奇，指着王金玲皮棉鞋对王天芬说：“闺女，你要好好念书，长大了就象老师一样穿皮鞋。”
　　 王金玲很不自在，一双脚都不知道该放到哪儿合适。
　　 村民自动跑来，站在窗外，站在门口，瞪大眼睛听。
　　 一个瘦小的男孩站在门口，村里人把男孩拉到王金玲跟前：“他特别想读书，可家里供不起。”
　　 王金玲瞅这男孩，男孩12岁模样，个子极低，很害羞，在一堆孩子里躲着。
　　 王金玲：“想不想读书？”
　　 害羞男孩：“我叫吴建强，家里没钱，爸爸不让读书。”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眼泪噼哩拍啦往下掉。
　　 王金玲：“走，到你家里看看去！”
　　 吴建强家日
　　 屋子很矮很黑，土房子，里边什么都没有，火塘边有个小桌，矮得象只凳子。一只破三角架上吊着一口黑锅，里边煮着黑乎乎的东西。
　　 妈妈赶着一群羊从外边回来，见到王金玲边抹泪边说：“我没办法，我盘不起他，我对不起这个孩，他太想读书了。”
　　 吴建强领王金玲到他住的屋子，屋子特别黑，只有一张小床，床头绑着一只小油灯。
　　 王金玲：“写字的桌子呢？”
　　 吴建强：“没有桌子。”
　　 王金玲：“那你怎么写字？”
　　 吴建强跳到床上，抱起一床叠被，靠在油灯前边比划：“就这样，看书写字。”
　　 61归来路上黄昏
　　 山里的黄昏非常短暂，夜幕很快笼罩山路。
　　 王金玲磕磕绊绊疾步前行。
　　 前面不远处一簇小树剧烈地晃动。
　　 王金玲捡起一块石头壮胆，加快步伐冲上前去。底气不足地喊道：“谁——”
　　 王金玲走到小树跟前才看清是一群猕猴，正冲着她做鬼脸。
　　 王金玲一路小跑赶往洞口。
　　 62洞口夜
　　 王启国、王启英、梁秀、罗小香、罗邓琼已聚集在洞口，刚点着火把要下山接应，“王老师，你可回来了！”
　　 王金玲抱住王启英、王进的头，流下了泪水，似乎感到真的离不开这些孩子了。
　　 63四年级教室自习课日
　　 秩序有点乱。
　　 吴廖国用橡皮泥捏了一只狗冲着罗邓琼怪笑。
　　 王启国在纸上画了一个猪头。
　　 高粱把橡皮泥玩进了耳朵，吓得“哇哇”直哭。
　　 钱程埋头读书。
　　 吴建强认真做作业。
　　 王金玲走了进来，教室立马安静下来。
　　 王金玲让几个捣蛋分子到教室的后墙根站成一排。
　　 王金玲在黑板上抄一篇范文《春天去哪儿了》——
　　 杨树上毛毛虫在疯长，小小的野菜已经长成，迎春花开了，但玉兰才刚刚半羞地咧开嘴，期待一场久违的雨水——如果四处打量，你可以看见这些残存于城市里的春天。
　　 但春天远不止这些。被困在车流和水泥里，被人们忘记的一些事情正在发生：沼泽里，归来的雁群正在窃窃私语；布谷鸟忧郁地传唱老歌；银莲花盛开着；大果栎树吐出新叶的时候，朱红雀和风流的瓣蹼鹬都已各自宣布了自己的地盘；红背鲤鱼则在高涨的春水里激动不已……
　　 那个带着猎枪和狗、端着咖啡的老头儿眼睛里充满惊喜。他用年轮计算时间，趴伏在巨稻鼠的粪堆里偷看小野鸭粉红的嫩嘴。他诱捕藏在激流里乘凉的鳟鱼，偷听阴影之中的“隐士”夜鸫的啼鸣。他甚至记得每天有多少种野花第一次开放，见过5月的林鸳鸯和8月的白鹭，还知道金黄色的蓝翅黄森莺将摇落河柳的金黄色花粉……”
　　 后墙根几个学生勾肩搭背小声闲聊。
　　 吴廖国把书包挡在脸上站着睡懒觉。
　　 王启国偷偷溜回自己的座位。
　　 王金玲板书完毕。
　　 高粱递上来请假条，字迹歪歪扭扭：“裤子湿了。”
　　 罗邓琼也交上请假条：“老师，头疼，回家喝药。”
　　 王金玲哭笑不得。
　　 64王金玲房间冬日
　　 小学生挤在一起围着火炉。最内面的学生烤暖和了，就坐到外面，一圈一圈轮着烤。
　　 一年级学生上课去了。
　　 二年级学生进来烤火。
　　 上一会课一年级学生冻着回来了，钻进来再烤。
　　 王金玲坐在一边冻得直搓手。两个小女生看到了，从火炉边站起来，一人抱着王金玲一只手放在嘴边呵气。
　　 65洞中清晨
　　 东方既白，天色幽暗，暗中有一丝蓝。
　　 66王金玲房间清晨
　　 王金玲躺在床上，睁大眼睛，分明醒了一阵子。
　　 王金玲（画外音）：黑暗中，我学会了用耳朵欣赏洞中的夜色。罗小香家的公鸡先叫，王秀珍家的公鸡是中洞人家中最后一个打鸣的，每只每次只叫两声。后洞石缝里滴出的水滴，掉在水池里，就象打开一个个美丽的八音盒。
　　 67洞中午后
　　 王兴国宰杀一只狗，一盆狗肉热气腾腾端上来。
　　 梁当中逮杀一只鸡，一盆鸡肉还是特有的硬梆梆。
　　 王启刚、柳莲、杨正华、杨清秀老师也在席上。
　　 梁当中：“来，为我们的王老师饯行，喝！以干为净！”
　　 杨正华：“没有办法，王老师支教给单位请假只有半年。”
　　 柳莲：“姐姐，回到老家，希望你常想念我们。”
　　 王金玲：“来，借花献佛，我敬大家一杯。”
　　 王启刚：“王老师，你悠着点，这是我们自酿的咣当酒，后劲大，一出门就咣当一声倒地。”
　　 席上难得的会心一笑。
　　 王金玲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68王金玲房间夜
　　 学生们围在一起，用稚嫩的声音给王金玲唱歌《祝你平安》。
　　 王金玲认真地听，脸上笑成一朵花。
　　 柳莲指挥，欢快的打着节拍。
　　 歌声嘹亮。
　　 王启刚拿着歌谱：“明天王老师就要离开我们，祝王老师一路顺风。我们最后唱一首《同一首歌》，来表达对王老师永不忘的深厚感情，也请王老师放心，我们坚守，我们用功！”说完，满脸通红，右手用力握成拳头扬了扬。
　　 罗小香：“预备起――”
　　 学生们齐唱：“鲜花曾告诉我你怎样走过，大地知道你心中的每一个角落，甜蜜的梦啊谁都不会错过，终于迎来今天这欢聚的时刻。水千条山万座我们曾经走过，每一次相逢和笑脸都彼此铭刻，在阳光的灿烂欢乐的日子里，我们手拉手想说的太多……”
　　 王启刚、柳莲、王金玲也一同拍手唱起。
　　 69洞口外夜
　　 繁星点点，月光如水。
　　 70王金玲房间夜
　　 王金玲躺在床上，用苗语对一墙竹篱笆之隔的韦小静说：“阿姨，天亮煮红薯煮土豆给我吃。”
　　 王金玲迷迷糊糊睡着了。
　　 71河南桃林市火车站出口日
　　 车水马龙，流光溢彩。
　　 王金玲走出火车站口，似乎有点不适应。
　　 小侄女一下子扑在王金玲怀里：“姑姑，我好想你啊。”
　　 王金玲爸爸妈妈站在小侄女身后，微笑着。
　　 小侄女咬王金玲的耳朵：“奶奶半夜里经常哭。”
　　 妈妈抿嘴一笑：“小孩子家，别瞎说。”
　　 王金玲拉着妈妈的手，娇嗔道：“我又不是服劳役，看把你萦心的。”
　　 72王金玲家除夕夜
　　 窗外，万家灯火，爆竹声声。
　　 王金玲父亲：“不要以为你去了几个月，会给那里的百姓带来什么。你一个人也不能彻底改变中洞孩子的命运，尽你的所能就是了。”
　　 王金玲盯着电视上的春节晚会节目，一言不发。
　　 王金玲（画外音）：“我一个人不可能改变中洞人的生活，就象一颗星星不可能照亮整个夜空，但一百颗星星呢？只要自己是其中一颗，那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