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和平皱着眉，说：“小彦，也不怪吕琨说你傻。你也不想想，我要能去开会，四班长、六班长也就有资格去。哪个班长不替自己班多争取一个机会？”
　　 吕琨得意地笑着说：“你是不是傻啦？”
　　 张小彦听见蔡和平说话，刚刚转身，听见吕琨说他傻又转回来。
　　 吕琨大笑起来，说：“这样折腾，你不累？干脆学我坐起来吧。”
　　 “阿拉是怕被连长查房看见，要扣分的。”
　　 睡在对面的刘胜利也和吕琨这样坐着，忍不住说：“张小彦你是真傻了。连长在开会！正副连长、指导员，各个排长都在连部，谁来查房啊？”
　　 “也是的喔，那阿拉也坐起来。”
　　 张小彦穿好上衣学着吕琨靠在墙壁上。蔡和平也躺不住了，披衣坐起来，对张小彦说：“小彦，你的事情放心吧。海洋既然答应了，一定会说服其他班长。就是不知道最后是哪一个班没有这次指标了？定下来以后，我还要去谢谢人家发扬精神。我倒是担心海洋自己的事。”
　　 “就是啊，阿拉也是担心排长自己的事情，他不肯在会上讲出来。你要是也去，就好说了。”张小彦很认真说出自己心里的话。
　　 吕琨拍了他一巴掌，说：“别说，小彦一点不傻！和平，你不能参加会议，反映意见的权力还是有的吧？等明天你找指导员反映一下。”
　　 一直趴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看书的罗鹰翔突然翻身坐起来，说：“哥几个，这件事就别管了。我不会占大家名额，海洋也不会同意。”
　　 吕琨马上追问：“我说，罗鹰翔，你不打算回去了？”
　　 罗鹰翔摇摇头，说：“谁说我不回去？我明天直接去师部！我找乔主任去。”
　　
　　 ……
　　 连部的会议的确开的很热烈，已经到白热化状态。
　　 今天会议只有两个主要议题：先是连长布置安排今冬明春的生产。这个很简单，连长三下五除二，把任务布置下去，各排长把任务领下就算议完了。20分钟就解决了第一个主题。可指导员刚刚把第二个议题提出来，屋子里就炸了锅。这个议题就是审批这一批探亲人员名单。
　　 不说其他战士，参加会议的四个排长和两个副连级干部，一个也没有探过亲，这次也有两人提出了申请。听到指导员公布的所有申请人名单，本来也申请探亲的一排长和三排长，立刻谈了自己的看法。他们主动撤消了自己的申请，可同时要求将名额留给自己排的战士。
　　 四排长第一个站出来反对。楚洁是个性格外向，很泼辣的女孩子。她站起来一甩辫子，就开炮了。
　　 “卢前进、周玉，二位排长，你们主动撤回自己的申请，我楚洁打心底敬佩！可你们提出要把名额留给自己排里，我就不明白了。这是哪门子理由？”
　　 紧接着副指导员顾俊也表示自己不同意。
　　 “一排长、三排长，我同意四排长的看法。排以上干部探亲，是由连部在机动名额中考虑的。本身就和各排指标没有关系。你们发扬风格是好事，你们退出申请，连队可以拿这两个机动名额，给其他需要特殊照顾的战士，怎么可以要求留给自己排里？”
　　 周玉立刻起身反驳楚洁，连部气氛顿时就紧张起来。
　　 “楚洁，我怎么不可以提出这个要求？连队有两个机动，如果我坚持要走，也有充分理由。我妈妈长期卧病在床，大家都知道吧？现在我爸爸又意外发生车祸，现在进了医院。虽然没有生命危险，可我是不是应该回去看看？不信？大家可以看看，这是我刚收到的信！”
　　 周玉，是少数天津知青之一。个头比楚洁矮一些，也没有楚洁漂亮，可风格却一点不比楚洁差，脾气火爆的厉害。她气呼呼地甩出一串话，接着就把一封家信扔到桌子上。
　　 楚洁一点不肯示弱，说：“周玉，我不用看。我们没有不信。你要求探亲，我肯定举双手同意！可现在你既然不走了，这个指标就没有理由留给自己排！”
　　 争论越发激烈，卢前进、林伟强都卷了进去。五个知青干部分成了两派，林伟强支持了卢前进和周玉的建议，3比2。大家的眼睛都看着保持沉默的萧海洋。
　　 海洋在为难，他从心里不同意排长自己不走，名额留给自己排的做法，总觉得这样缺乏说服力。这样今后很难开展工作。可他觉得自己不好说话，因为自己家中发生的情况，海洋还是想让罗鹰翔代替自己回去一次。打算会后和指导员谈一下。可如果现在自己站出来，反对将机动指标留给一排和三排，岂不有为自己谋私之嫌？或者是萧海洋第一次，在如此对抗尖锐、激烈的排长以上会议上保持了沉默。
　　
　　 每当会议上出现热烈的讨论，陈岚岭都不会马上表示自己的态度。他希望这些年轻的干部们，可以通过这样的讨论，自己得出正确的结论。为了这一点，陈岚岭和王奎是有过多次分歧的。按照王奎的脾气，那是浪费时间。在王奎看来，定明白的对错，由指导员一锤定音就完了，犯不着让一群毛孩子，争来辨去白白消耗时间。陈岚岭反反复复的向他解释了自己这样做的目的，两个人就这样磕磕绊绊的一年下来，总算王奎也逐渐适应了陈岚岭的工作方式。自己也开始有耐心去听这样的争辩发言了。
　　 现在王奎倒是也在奇怪，为什么一贯抢先发言的萧海洋，居然今天的会开到现在，还是一言不发！
　　 王奎终于忍不住，低声问身边正在仔细记录大家发言的陈岚岭。
　　 “老陈，今天海洋这后生怎么不说话？”
　　 陈岚岭抬起头，看了一副沉思的萧海洋，转头对王奎说：“别管他了。海洋有自己为难事，今天不太好表态。”
　　 王奎感到奇怪，又想起傍晚陈岚岭去找他谈过，继续压低声音，说：“是他有思想问题了？还是家里有事？”
　　
　　 陈岚岭低声和王奎交流着。
　　 两人突然发现满屋子的声音静下来了，所有的目光都在注视萧海洋。陈岚岭知道该是自己出面给海洋挡驾的时候了。
　　 陈岚岭微笑着说：“大家讨论很热烈，怎么不说了？”
　　 楚洁看了一眼萧海洋说：“还有一个一直在坐山观虎斗的。”
　　 萧海洋看着楚洁，张张嘴还是没有说话，他心里对这个“探春”似的姑娘有点怵头，加上自己也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坐山观虎斗？哈哈，你们是一群老虎？同志们，我听了大家各自的观点，都有些道理。不过，我还是要对卢前进和周玉提出表扬！不错！你们主动撤消自己的探亲假申请，这种先人后己的精神值得提倡。不过，我们还是要实事求是。你们是干部，可同时也是知青。你们完全享有和其他战士一样的待遇。大家都来了一年多，确实应该回去看看日夜思念你们的家人了。今年情况有些不同，申请探亲的人也特别集中。这是给我们的安排带来了很大困难，可我们也应该相信战士们的觉悟。我想只要我们把思想工作做到位，战士们也会通情达理。我现在说一下自己的初步意见……”
　　 陈岚岭很有说服力，他条理清晰地分析了大家的观点，明确了各自正确和偏颇之处，最后才明确地说：“根据周玉家的具体情况，我和连长同意她还是正常回家探亲。三排的工作暂时由她们老排长，现在的副指导员顾俊接手。另外一个由连队控制的指标，我们本来考虑用作机动。可是现在连队知道萧海洋家里也有事情，虽然海洋自己到现在还没有申请，我们打算听他自己的想法。但是，我们也不得不考虑，连队一下子离开两个排长，恐怕不利于工作，更不利于在目前形势下开展各种说服教育工作。海洋，你看……”
　　 几个人的目光都盯着萧海洋，楚洁已经开口了。
　　 “我说你怎么一直沉默寡言？海洋，家里倒底出什么事了？”
　　 陈岚岭拦住她的话头，说：“小楚，萧海洋家中具体的情况，大家就不要多问了。海洋，我想听听你自己现在怎么想？”
　　 “指导员，虽然我很想回去看看，可我家的事情的确不是我回去可以解决问题的。可现在连队工作千头万绪，申请探亲的战士又这么多，如果我和周玉都被准假，下一步工作会很难开展。另外顾副指导员本来是三排长，临时接手周玉的工作顺理成章，对三排工作不会带来影响。我们二排情况不同，我再走，总不能叫林副连长来代理吧？”
　　 林伟强苦笑起来。
　　 他敦敦实实的个子，有点矮胖墩，一直担任一排长。一个月前刚刚提升为副连长。当时在酝酿副连长人选的时候，萧海洋的呼声很高，就是林伟强自己也没有想到最后会是他被提升。
　　 一个月前，按照师团文件，各连队从知青中选拔连副职干部。这对知青来说，算得上是一件很大的事情。知青担任的排长，在大家看来，完全算不上什么正式的干部。整个一个摆设，看看样子而已。可副连就完全不同了，那是正儿八经的干部。虽然多数知青知道不可能轮到自己，就是十几个班长都轮不上，肯定是在现有的四个排长里提拔。按照文件，两个副职是男女各一。这就意味着四个排长都有50%的机会。
　　 于是，平静的表面下，开始了激烈的暗波涌动。各种各样的建议，推荐、议论，充满了整个连队。很快形式明朗起来，首先是在男女战士中，一贯有人缘的三排长顾俊脱颖而出，得到几乎全票的认可。
　　 副连长职务的情况就不同了，在男战士中，萧海洋与林伟强的得票旗鼓相当，反而是萧海洋稍微强一些。因为海洋得到自己二排的全票支持，可林伟强却只得到一排的60%战士的拥护。主要是林伟强思想工作方式比较简单，特别是有点“哥们义气”。或者是因为地域小圈子味道比较重，失去了由天津知青组成的3班支持。在女青年中，长的俊秀挺拔性格又开朗乐观，像个小弟弟的萧海洋，显然也站了优势。连两个天津青年组建的女班，也有一半人投了萧海洋的支持票。
　　 林伟强自己倒是满不在乎，他自己也喜欢萧海洋。这小伙子出身高干，一点没有架子，脾气又好，工作也出色。虽然年龄最小，工作却有板有眼的，把二排带的虎虎生威，害得自己的一排在后面紧追都跟不上。不过，一排自己那帮“铁哥们”实在窝不下这口气。他们也不是对萧海洋不买账，主要是觉得自己的排长，被一个小了3、4岁的毛头大小子比下去，有点说不过去。
　　 等结果出来，全连都是大吃一惊：萧海洋居然落选了！出任副连长的是他林伟强！全连上下一片哗然，萧海洋倒是一派若无其事的样子。反应最激烈的自然是二排，他们一个个轮番上阵，强烈的要求连队重新考虑群众意见。最后虽然在指导员的工作下，特别是在萧海洋自己的努力下，这场风波还是平息下去。林伟强也顺利的走马上任了。不过他还是没有闹明白是为什么？又觉得自己不好问，所以到现在也蒙在鼓里。
　　 恐怕让自己临时代理二排长，这工作还是真的不太好开展。
　　
　　 陈岚岭听完萧海洋的简短发言，说：“同志们，萧海洋自己的态度很明确了。我们同意他的意见，这次萧海洋同志还是不走。关于他家中的实际情况，我会直接与师部联系，请他们通过驻京办事处想办法。剩余的机动指标还是给战士们。大家一个个排一下，看看每个排具体落实到谁？我们的工作一定要细，批准的每一个都要有足够理由。这样，我们才能说服其他战士。”
　　 他们不在盲目争论，开始一个一个的讨论申请人员的条件。90多个人的审批，这实在是非常费时的一件事，他们却没有丝毫的倦意。
　　 会议一直开到天空微明晨曦时分，终于结束了。各排的人员落实到了人头，只剩下最后一个指标。
　　 陈岚岭宣布结束会议，同时说：“最后一个指标，我们不在这里研究了。等我通过与师部联系以后再做决定。如果有必要萧海洋还是应该回去的。”
　　 萧海洋仰起头说：“指导员……”
　　 “后生，你不要说了。”连长王奎打断他，说：“这件事我和指导员已经决定了，如果必要你就回去。工作我们会安排，大不了我亲自带你这个二排就是。怎么我带你也不放心？”
　　 萧海洋笑起来，说：“连长，您说什么啊？那样二排就变成独立王国了。这个罪名我萧海洋可是吃罪不起！”
　　 一屋子人大笑起来。
　　 指导员站起来，说：“大家回去好好睡觉吧。今天是休息日，睡好起来再做工作。人员名单就由各排宣布，统一下午4点，各排召开排务会。散会！”
　　
　　 萧海洋和楚洁并肩走着，一路低声还在说话。
　　 “楚洁，这次吕琨不走了。你那里却批准了刘爱华，她会不会有什么情绪？”
　　 “放心吧。我会解释清楚的。我倒是操心齐亚娟！”
　　 “因为她没有批准？”
　　 “也不完全是这个原因。”
　　 “那……也为什么？”萧海洋不明白了，追问。
　　 楚洁正好抬头，看见十班门口站在个姑娘。楚洁拉拉萧海洋衣袖，低声说：“你看。”
　　 萧海洋抬起头来，正好看见齐亚娟在朝这里张望，便低声对楚洁说：“她怎么起来这么早？”
　　 楚洁抿嘴一笑，说：“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她啊。”
　　 楚洁走快几步，到了齐亚娟对面，说：“亚娟，你起的这么早干嘛？今天休息，不出早操。”
　　 齐亚娟不好意思地看了萧海洋一眼，低头说：“没有什么，睡不着。”
　　 楚洁朝萧海洋努努嘴对着齐亚娟的耳朵说：“是不是关心海洋的事？”
　　 “排长你……”
　　 齐亚娟满面绯红。
　　 楚洁却从她身边挤进了宿舍，侧着半个身子，朝着萧海洋，说：“海洋，我进去睡觉了。困死我了。齐亚娟的工作拜托你做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