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香】画先生(传奇小说)
宁言嘴角轻扬,到底有人沉不住气了,只是自己部署的暗卫如何还不见动作,难道自己大意了么。
宁言带着小辞冲出了门外,只见院子里站满手拿钢刀的黑衣人,屋顶上还有一排排的弓箭手,这般阵仗,对方当真是要置太子于死地了。
小辞再不经世事,也终于明白,这些人是来杀她的宁言哥哥的。
双方也不废话,招招致命的攻向对方。如果小辞不是妖,或许宁言当真殒命当场。
对方一见不能得手,便带着同伴的尸体如潮水般退去,一如来的时候无声无息,干净利落。
只是宁言心里缓缓升起一股不安,紧紧缠绕,挥之不去。
这种不安终于来到,那天,依旧是夜晚,小辞在后院扑捉流萤,宁言在一旁安静的看着。
原本该是一段好时光,只是忽然太子府内火把通明,映红了这方天地,当今圣上带着一干臣子驾临太子府。
龙颜大怒,宁言终于明白那晚行刺的后招,这设局之人当真心思玲珑,轻易再一次将自己推向生死存亡的深渊。
当朝太子,勾结狐妖,作乱犯上!这罪名足够了。
小辞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宁言总是强调她是妖,总是让她回无源居,她明明已经很努力学着做人了,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原来还是抵不过。
小辞大约也不会明白为什么教会她做人的那个人肯牵着她的手说带她看尽天下,为什么宁言连将她留在身边都一再拒绝。
只是还能计较些什么,今夜这局只有她才能解吧。
小辞冲着那群人妖媚的笑了笑,脸上的皮毛若隐若现,终于亮出了獠牙,众人大呼“护驾”,拥着皇帝连连退了几步。
小辞也不多加理会,抓住宁言的手臂,“杀了我,否则你会死,你将来是要做皇帝的。”
宁言眼底一阵灰败之色,“小辞,你曾经救过我,我本就欠你一命,命该如此,如此也好。”
小辞却冲宁言眨了眨眼,“宁言哥哥又忘记了,我是妖呀,妖是不会死的,可是你真的会死的。”
慌乱中的众人也早已镇定,只见太子从腰间拔出一把精致的匕首,不作停留,直直插进那狐妖的的心脏,分毫不差。
只是宁言分明看见小辞的眼底有种东西在片片破碎,忽然狂风大作,待众人睁开眼,哪里还有狐妖的身影,只剩太子手里匕首上的血液一滴一滴的滴在青石板上,晕染成一朵妖艳的花。
皇上一挥衣袖,“回宫”。浩浩荡荡的人马便撤离了太子府。
只是章台街上亮如白昼,今夜,怕是无眠了。
无源居
相对于帝都的戒严,杏花岭一如当初,热闹却也安宁。无源居的大门依旧紧紧闭着,一派祥和的模样。
门外响起三长一短的敲门声,小辞只作没听见。其实就是听见了小辞也无法动作,本来宁言的那一刀是不足以伤到小辞分毫,可也就是小辞这样认为,才被伤这么重。宁言的匕首上经高僧法力加持,这是小辞万万料不到的。
若是以前听见宁言敲门,即便拼着半世修为,小辞也会开门迎接。只是此时,不见也好,免得知道那些不敢去想的真相。宁言说他将来是要做皇帝的。宁言说小辞,你是妖。宁言说小辞,你回无源居。这便是了吧……
门外的人等了半天,终于推门进来。小辞听见声响,撑开眼皮,来人却不是宁言。
苏安脸上神情复杂,看不清当时的想法。苏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沙哑:“小辞,是你吗?”
苏安是宁言的弟弟,活脱脱一个富贵公子的模样,平日里闲散惯了,不见致力于政务,在众多王子中,也就苏安与宁言一直弟恭兄慈。
在太子府一片混乱中,宁言抓住苏安,将小辞的安全托付给这个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兄弟,这三长一短的敲门信号便是宁言告知的。
小辞心下一凉随之又一暖,冲苏安笑了笑,恍如隔世。宁言果真不来,不来也罢。
当初,小辞发觉宁言是真真离开了莱芜观的时候,也随着离开了无源居。
在章台街上遇到的第一人就是这苏安公子,准确的说不是遇见。而是小辞冲撞了这位苏安公子,被随身侍卫误以为是刺客抓住,本来小辞是可以使个变化术就此遁走,奈何街上人群熙攘。
苏安笑吟吟走上前来,极自然的牵起小辞的手,温言软语:“你怎一个人出来了,来,随我回家,下次可不许这样了,我会担心。”说罢,将小辞的手放在心口。
小辞便沿着苏安铺就的台阶走了下来,一道去了苏安府。大约小辞的心里仰仗于自己是妖,要走谁也留她不得。至于苏安,这只是一种常态,做为章台街最为著名的纨绔子弟,美人入怀,定然牵回家去。
小辞不经世事的单纯让她在苏安府住了下来,那天小辞在去苏安府的路上问了苏安一个问题:怎样才能留住一个人呢?苏安的眉毛跳了跳,算是强忍住了笑意:回家慢慢告诉你。
苏安会错了意,却也当真教导小辞,从衣着形态到行为举止,一一细致。
偶尔苏安也会捉弄小辞,比如小辞穿上繁复的宫裙,妆容精致发饰隆重之时,苏安便会寻一处亭台,品着美酒,冲小辞招招手“过来”,然后小辞就笨手笨脚的攀上台阶,金钗步摇掉了一地,复又蹲下一一捡起,胡乱的插在发髻上。一阵娇憨之态每每惹得苏安抚掌大笑。
苏安一身朝服未来得及换下,站在无源居齐人高的荒草中央,生出别样的清寒:“我早该猜到的,从你随我回府,到后来无声无息的离开,我就该猜到你不是寻常人家的姑娘。”
“小辞,你会死吗?”
“妖哪里这么容易就会死掉,我只是累了。”说完,小辞疲惫的闭上眼,蜷着身子化作一只白狐。
无源居的大门被粗暴的推开,兵甲碰撞的声音婉转清脆,整齐的步伐却让人不禁心生慌乱。
一室蓬勃的荒草已委顿在地,似乎比之从前更显荒凉。杏花岭的杏花早已凋谢,就连橙黄的杏子也不见一颗,甚至一树繁茂的枝叶,也隐隐有簌簌凋落的趋向。莱芜观安静的宿在夜幕之下,盏盏长明灯寂寂燃烧,一切仿佛静态画。
因苏安涉嫌狐妖作乱一事,被重兵把守软禁在苏安府内。自杏花岭一路到章台街苏安想不通透的事情,待见到眼前的女子,一切豁然开朗。
偌大的会客厅内,迦岚悠然的品着香茗,待苏安坐定,迦岚红唇轻启:“苏安公子让我好等。”
“让美人久等,是苏安的不是。不过若苏安记得不错的话,能受得起迦岚公主苦苦等候之人只有太子才对。”
“苏安公子果然是聪明人。”迦岚笑得魅惑。
“这么说来,我很好奇迦岚公主如何确定去的人一定是我,而非宁言?”
“我并不知道去的会是谁。中原人才济济,可惜懂我的只有画先生一人。”迦岚一脸动容,仿若任这尘世三千起,却偏偏遗世而独立。
迦岚的故乡在一片黄沙背后,当贫瘠的土地不再满足人们的欲望时,也就有人充当了野心家,铤而走险。
迦岚是个聪明的女人,聪明分有两种,一种是解语花,让人安心;另一种却是毒药,噬心蚀骨。迦岚无疑是后者。
单单看今晚,迦岚这网收得刚刚好。不论被捕的是宁言还是苏安,迦岚都是赢家,迦岚要的是母仪天下,是太子妃之位,而太子是谁,根本就不是一件重要的事。只这一点她就不会输。
苏安似乎对于眼前的困境毫不知情,每日里醉在花丛,亦醒亦睡。
某一日,宫人手捧黄绢,苏安被召入宫。待再回苏安府,苏安的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那一晚,点点寒星被夜色所迷,渐渐暗了光华。
次日清晨,宁言闯进苏安府,沉迷在声色犬马中的苏安一脸茫然,任由宁言挥退一众舞姬,显然未曾醒来。
“苏安,你恨我么?”
苏安显出惶恐之意,拜倒在地:“臣弟不敢!”
“不敢?”宁言将随身匕首丢在苏安眼前,“你还认得这匕首么?我回太子府后你送我防身。好一个防身。”
“臣弟确是一番好意,普通的匕首只能防身,我送皇兄的这把却能驱魔辟邪。只是臣弟确实不知小辞是妖,也确实不知皇兄舍得下手。”
“当年婳妃的事我原以为你年幼,我怎么糊涂到以为你真的不记得自己的母妃,忘记婳妃遭人迫害,原来你都记得。可是,苏安,诚然母后有错,却只是错在袖手旁观上。苏安,你真好!我错信了你。”宁言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却冷得怕人。“苏安,你如何连自己也要搭进去,你是当真以为我会失了方寸么?”
当年的婳妃美得不可方物,艳绝后宫,深得恩宠,却也因此遭人记恨,宫人趁着皇帝外出,寻了因由踏碎了婳妃的宫殿,苏安前来求助皇后,然身为宁言母妃的皇后称病深锁宫门,由他而去。后皇帝回宫,婳妃已神志不清,主事之人推出一干顶罪之人,此事不了了之。苏安也由皇后抚养,当年,牵涉进婳妃一事当中的人,皇帝渐渐寻了因由一一处决,为求自保,皇后便请愿带着宁言去了莱芜观。
苏安敛起平日里的模样,恭敬如同面向信仰:“太子殿下教训的是,是苏安愚钝,但苏安却万不敢记恨半分,当年若不是母后养育之恩,苏安万万活不到今时今日。”
“好,我且留着你这条命,让你自己看看你将如何收场。”
宁言的背影俊秀挺拔,步履沉稳,如同他自莱芜观归来,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让人挑不出一分错来,除了小辞以外。而这一次的意料之外让宁言有几分慌乱,慌乱的结果是将苏安打入天牢,还有江山的易主。
章台街
作为京城最繁华的街道,章台街有着别处没有的热闹,却在近日披上了白色的哀恸,帝王驾崩,茶馆酒肆不再有昔日的喧嚣,人们似乎连说话都压低了声音,像是怕冲撞了空气里的神灵。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雪花纷纷扬扬铺就了一个素白的世界,似乎像是要掩藏某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苏安每日在天牢里看着那一扇天窗出神,不知道是否在纷扬的雪花中感知到了今夕往夕的不同。大约是能猜到几分的。
先帝还在位时,太子手刃妖狐,却在妖狐的无源居里抓获苏安。老皇帝龙颜大怒,太平盛世,妖孽作祟。关押苏安听候发落,对于妖狐,处以火焚之刑。
圣旨还未拟出,老皇帝便一病不起,妖狐一事暂时搁浅。却下了一道口谕,让迦岚成了名正言顺的太子妃,送嫁妆的队伍绵延了整条章台街,成为当时人人茶余饭后的一大谈资。
而这陪嫁的队伍实际却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宁言与迦岚达成一致,里应外合,终于成功逼宫。
那一晚,先帝稳坐龙椅之上,威严如旧,一双眼微睁,嘴角含着淡淡笑意,连死都死得这样安静,顾全天子颜面。可是宁言看在眼里,心中却不得安稳。
这种不安渐渐被小辞的突然出现代替,那天,迦岚摆了一个家宴,称替宁言寻了一个妹妹。宁言就看见了推门而入的小辞。
小辞一如那天突然出现在太子府一般,笑盈盈的看着宁言,眼波清澈却失了宁言曾熟悉的神韵。
在无源居被捕之后,小辞随着苏安回到苏安府,伤势养好便匿了踪迹。前几日深夜,迦岚凭着天生的警觉,睁眼,就见小辞坐在自己寝宫内的雕花木桌旁,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迦岚的心思百转千回,若这狐妖是来取她性命以报此前的仇怨,只怕早已动手。迦岚敛了敛心神,开口道:“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妹妹尽管开口,姐姐一定尽力办到。”
不及眨眼的功夫,小辞便坐在迦岚凤榻之上,手指轻挑迦岚的下巴,透着从未有过的妖媚,吐气如兰:“姐姐好玲珑的心思,莫说宁言,便是我这女子见了,也不禁心动。”遂起身,背对着迦岚,全身透着不容侵犯的威严,“但是,我听说,你的心思是江山。那么,江山留给你,宁言就归我了。”
迦岚披了一件锦袍,才悠悠开口:“江山和宁言,你都带不走。若是没有高人指点,迦岚如何识得莱芜观的太子,又如何得知你会回无源居,只是可惜了苏安。”
迦岚笑意绵延,准备享受这一刻的胜利,小辞却平静如水,看不出喜怒,引得迦岚不甘心的又补充了一句:“宁言便是指点我的画先生。相识这么多年,你却只知他是宁言却不知他亦是画先生。”
“多谢姐姐美意,小辞不胜感激。”
若是有什么足以让迦岚心慌,便是小辞这个异类,除了有妖的法术,偏偏又有了人性的莫测。
宁言在见到小辞的那一刻,神情复杂,却也复杂不过这之后的心境。从一开始宁言心里就清楚,他与小辞之间差的是什么。
小辞说:“要么,我留下来,要么,放苏安走。”
宁言转过身去,负手而立,声音似乎从虚空中飘来:“你与苏安一起留下来罢。”
如果宁言转身,小辞一定能看见他眼里的挣扎;如果宁言转身,他一定能看见小辞眼里的破碎。
然而,没有如果。
册封大典很快便到了,小辞换上的宫群比在苏安府穿过的更是复杂隆重,妆容精致,笑容更是无暇,这样的小辞让迦岚心里隐隐不安。
而这不安很快便得到了证实。
皇城之中,盏盏宫灯照亮夜色。寝宫之内,大红蜡烛相对而燃。本该是个热闹的日子,偏偏生出一股孤寂。
小辞斟了一杯酒,移步到宁言跟前,温言软语:“宁言哥哥,你终于肯留我在你身边了。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可是,为什么我的心里会很痛呢?这是我一直期盼着的事情,可是,为什么我的心里这么悲伤呢?我甚至希望你决然的赶我离开。”
“你是说当初章台街上,那个有神来之笔的画先生?”
“恩,只是,我需要你的帮助。”
……
“我会死,你怎么办?”
“画先生不会死。”
“恩,我相信。”
欣赏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