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辞一径笑着，可是却有着从未有过的凄凉，仿似心在那一刻破碎，败了所有的神采。
　　 “宁言哥哥，你说过妖是不能待在天子身边的，我宁愿你像在太子府时那样，即便我真的死在你手上，我也不会恨你。可是，你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我那时快死了，你知道吗？是苏安救了我，这是我欠他的，我必定是要救他这一次的。”
　　 宁言神色灰败，艰难的开口：“小辞，我若说我不知道那匕首会伤到你，我若说我希望去无源居的是我，我若说……”小辞伸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掩住宁言接下来的话。
　　 “我不过一只妖，若是你早已坚定你的决心，又何必来招惹我，我不过是你登上皇位的一颗原本不必牺牲的棋子。”
　　 “小辞，原本我以为我这一辈子只剩皇权，可是，你让我领略到了其它的美好，我想让你活下去，你知道吗？我只是想让你活下去。”
　　 “我是不是该叫你一声画先生，我以为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你还有什么好欺瞒我的？你不知道由别人来告诉我这一切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吗？宁言哥哥，画先生，究竟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小辞，我很抱歉伤害到你，可是我最不愿伤害的就是你。”
　　 小辞垂下眼睫，看着手里的酒杯，手指一圈一圈的摩挲着杯口，目光渐渐迷离，缓缓开口：“宁言哥哥，我不怨你。我只是希望你能和我一起走，离开这里，回到杏花岭，或者别的地方都可以，只要不在这里，你可愿意？”
　　 宁言的眼底风云变幻，似乎开口已是一件无比艰难的事情。
　　 “我明白了，我始终忘记了我是一只妖。我会离开这里，宁言哥哥，或者，我该称呼你为画先生，请饮下这杯酒，就此诀别。”
　　 宁言接下这杯毒酒，如此拙劣的下毒手段如何看不穿？
　　 寝宫的门被推开，带进一股清风，烛火像是被惊扰了一般摇曳不定，终是滴下两滴烛泪。迦岚一把精致的匕首抵在苏安喉间，神色镇定：“小辞，你听着，你今日若是伤宁言一毫，我便杀了苏安，让你永远都欠着别人的恩情，你们白狐一族不是向来有恩必报的么，拿苏安一命换宁言手里的一杯酒，如何？”
　　 “今日是我大喜之日，姐姐如何也不该在今日出现在我的寝宫之内。”
　　 一袭红影飘过，小辞便出现在迦岚身后，附在她的耳边，像极了情人之间的亲昵，说：“既然知道我是妖，你以为你能奈我何？你觉得在我眼前你有自信伤得了苏安？不过，迦岚，你是对的，江山和宁言我都带不走。”
　　 小辞轻轻拉着苏安的手，施施然绕过迦岚，莲步轻移，不再看宁言一眼。
　　 “小辞，我如何不在乎你！我若不在乎你，我便不会让苏安去无源居找你，我若不在乎你，我便不会背一个弑君篡位的恶名！”
　　 小辞的身子一怔，没有回头，惨然笑了一声，说：“除了这些，你还在乎现在的权势。”
　　 “妖物志里记载过，如果妖对天子不利，或者改朝换代，是会遭五雷轰顶，永世不得超生！”
　　 “你不用再说了，我是妖，这些我比你清楚。便是拼了我的半生修为，我也不会在乎，可是，你是画先生。可是，你因为要留住苏安，忍心赌上我的安危，将我留下来，你心里究竟有些什么，你自己是明白的，不是么？”
　　 时光仿若突然变得静谧狭长，似乎连风吹动浮云的声音都可以听见。
　　 身后传来迦岚凄厉的声音，小辞似乎才听见宁言的话：“如果这是你所期望的，也将是我的期望。”
　　 来不及回头看看宁言，一道雷电便劈了下来，小辞堪堪避过。一座宫殿随之燃起大火，皇宫之中立刻乱作一团。
　　 画先生
　　 京城画先生，说起来那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不仅人生得风流倜傥，温润如玉，才情更是睥睨天下，大有指点江山之势。当然，这只是传说，没有人见过画先生，也就没有人知道真实的画先生是谁。
　　 画先生闻名于市井，据说一幅水墨丹青工笔细致，栩栩如生，或者准确点说是画中之物会在没人的时候自己走下来。比如某街坊家缺的一帖救命的药草，某乞者巴巴盼着的馒头，只要得了画先生的一幅画，便是等同于等到了实物。
　　 不仅市井，达官显贵间亦是流传了诸多画先生的传奇。可是这画先生却在不久之前失去了踪迹。就像所有人不知他从何处来一样，也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而画先生的消失很快淹没在帝都的那场大火之中，那一晚的大火烧了整整一天一夜。章台街随之迎来再一次的戒严，让百姓生活在惶恐之中。
　　 远郊的小径上一匹骏马怡然的踢踏前行，两人一左一右，似是在一路游玩，完全没有被通缉的觉悟。
　　 “你看，我说要带你走遍天下，没骗你吧。只是如今是要浪迹天涯，你怕不怕？”
　　 小辞并未回答苏安，神色里有一抹责备和心疼，说：“你为什么要救我？你会死的知不知道？”
　　 那晚，宁言喝下那杯酒，虽未危及性命，却足够定小辞一个扰乱朝纲的罪名，上神为表惩戒，施了一个九天御雷咒。那一霎那，苏安揽过小辞护在怀里，也因着苏安这一动作，九天御雷咒偏离本来的轨道，落入旁边的宫殿，燃起熊熊大火。
　　 “笨蛋！这种事情我怎么会知道！其实我也不想救你，可是身体却不自觉的做了笨蛋，我有什么办法？”
　　 苏安故作无奈，尔后又无赖到：“现在就咱俩相依为命了。呐，我救了你，你可不能丢下我一个人跑掉。”
　　 “我不会去找宁言的，那天，他看着我下毒，肯喝下那杯酒我已心存感激。他是对的，我应该离他远一点，他是王，他有他自己必须要做的事。”
　　 “小辞，有些事我应该早些告诉你，无源居那次，是宁言托付我去救你；弑君篡位，也不过是因为当初父皇准备下旨将你处以火焚之邢，为了救你，宁言才发动政变。”
　　 “这些已经不重要了。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先帝传你密诏，你既带着身边，不是准备做点什么吗？当初宁言软禁你不就是为了这份密诏。”
　　 苏安敛了敛神色，说：“有些事情的发生，要遵循一些条件。比如这份密诏的出现，如果举世太平，它便不存在。天下，不是宁言的天下，也不是我苏安的天下，是世间万物生灵的天下。如果民不聊生，我必不会放过宁言，定取而代之。”
　　 “无上的权势，你当真放得下？”
　　 “也许宁言该羡慕我。”苏安低头笑笑，像是最后的赢家一般。
　　 “你笑什么？”
　　 “没什么，快走吧，不然就得在这荒郊野外过夜了。”
　　 “野外岂不是更好！”
　　 今年冬天的雪较之往年，似乎特别多，不几日便会纷纷扬扬的下一场。大漠飞沙，红炉温酒，泼墨成画，似乎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如果我是画先生，你会不会恨我？”
　　 “画先生不是已经死在章台街吗？”
　　 “哈哈，是的。”
　　 ……
　　 “我想成为名符其实的画先生。”
　　 “你是说当初章台街上，那个有神来之笔的画先生？”
　　 “恩，只是，我需要你的帮助。”
　　 ……
　　 “我会死，你怎么办？”
　　 “画先生不会死。”
　　 “恩，我相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