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瘦马】前妻与后妻(小说)
带儿子出来,儿子高兴坏了,也放松了,坐在车上好奇的摸着鹿鸣的车,问这问那。也许是血浓于水,也许是舔犊之情,鹿鸣看到儿子高兴,心中的烦闷怒火骤然消失,他也童心未泯,也问一些幼稚的问题:“你想爸爸不?”
“想,”儿子回答。
“那你咋不给爸爸打电话?”
“我妈不让。”
“你妈教你恨爸爸?你妈不给你教个好?”鹿鸣摸摸儿子的头捏捏耳朵。
“不是,我妈是怕姐姐不高兴,和你吵架。妈妈说爸爸想我们了,会找合适的时间给我们打电话的。”儿子嘴里吃着食品,手在摁车上的各种开关。
“你妈恨爸爸,找借口呢,姐姐不会生气的。”鹿鸣拍着儿子的背靠在座椅上随心所欲的说。
“我妈不恨你,也不让我哥恨你。我妈说你很不容易,一个人在外面打拼很辛苦,累了一身病,现在有姐姐照顾就好好过日子,不让我们搅和。”
“这是你妈说的?”鹿鸣不敢相信。
“是我妈说的,我妈还说你很棒,我和哥哥长大像你就好了。”
“你个小人精,是你说的吧?”鹿鸣把儿子拉到怀里,用嘴啃着儿子的脸,手伸到衣服里摩挲着儿子结实的背,挠儿子的腋窝:“痒不痒,痒不痒?”
“痒。”儿子咯咯的笑着。剥一块糖放鹿鸣嘴里。这是一种赤裸裸的骨肉亲情,幸福极致的天伦之乐,舒畅痛快。鹿鸣好久没有享受这种乐趣,变着法子让儿子高兴,打开导航仪放上碟片让儿子看。
“爸爸你车是名车吧?还有电脑啊?”儿子看着导航仪的画面稀奇地问。“我哥长大也要给我妈买车,买名车。”
“什么车是名车?”鹿鸣问。
“我哥说买劳斯莱斯。劳斯莱斯就是名车,西安才有一两辆。”儿子天真无邪的语言感染鹿鸣,鹿鸣觉得特别开心:“你哥有志气啊,他学习咋样?”
“我哥学习好着呢,高中考到一中重点班了,我哥没去,老师都给我妈打电话了。”
“咋没去?”鹿鸣坐起来惊讶的问。
“一中要800元学费,我哥不去,再说路远,我哥中午回来给我做饭,就赶不上了。三中给我哥免学费。”
一中可是全市最好的学校,别人花钱都进不去,鹿鸣有些纳闷:“你哥会做饭?那你妈干啥?800元学费也没有?”
“我妈在一个小区打扫卫生,白天当钟点工,给老人们做饭打扫卫生,晚上回来给我们蒸好馍,洗好菜,有时候早上擀面。哥回来下面炒菜。”儿子平静的回答。
鹿鸣陷入深思,沉默一会,心头掠过一阵酸楚,问不下去了。他开车带儿子在市里兜了一大圈,父子俩高兴得竟然忘记时间。
【九】
手术室门开了,走出个护士问:“那位是病人直系亲属?病人失血过多,昏迷了。现在开始休克了,我们血库血浆不够。”
“啊?咋办啊?我去吧。”丹丹妈一听就站起来。
“你是AB型血吗?”护士问。
“不是,咋办啊”丹丹妈哭起来。
村兰吃了一惊,啊?AB型,又让我摊上了,我真欠你们的。可不能让她死啊,两条人命啊。村兰心里很纠结。“我是,输我的。”村兰脱口而出站起了。护士带村兰做了检测。
鹿鸣终于风风火火地赶到医院里来了,一脸惘然,站在手术室门口想从缝隙里看看丹丹,猫着腰上下瞅了半天,什么也瞅不到。回头看到旁边椅子上坐着的大儿子,他过来摸摸儿子的头,握住儿子的手。春放把手机还给鹿鸣,腼腆地低下头。
手术室门开了,医生和村兰出来,医生说:“给她好好补补,供了不少血。”
“咋会大出血啊?妇检一直很正常,医院咋能没有血?”鹿鸣一脸怒气,不解地问医生。
“送来已经昏迷了,送的还算及时,要不真不好说了。急产,胎儿巨大,9斤多,子宫膨胀使子宫纤维过度伸长,破裂严重受损。再加上孕妇过于紧张,造成大出血。我们在她之前刚处理了一位AB型的外伤患者,血库AB型的血供不上了。”
儿子扶村兰坐下,村兰缩着身子哆嗦着,儿子把自己的棉衣脱下来给村兰穿上,
“你冷?感觉咋样?到病房躺一会儿吧。”鹿鸣问村兰。
“不要紧,你去看她吧。”村兰转身坐到椅子上。
“扶妈妈到病房”。鹿鸣叮嘱儿子,他进了手术室。
鹿鸣和护士把做完手术的丹丹推到病房,医生过来对鹿鸣说:“她的腿可能骨折了,已经肿了,孩子有点缺氧,大人很虚弱,观察一晚上吧,明天你还得给她腿拍个片子。”
鹿鸣摸着丹丹的额头,拉起丹丹的手放在脸上,心痛得快要掉下眼泪。
村兰从来没有见过鹿鸣为谁如此心痛过,她感觉刺骨的寒冷,浑身发抖口干舌燥,坐起来扯扯儿子的衣服小声说:“咱回吧。”
儿子明白,悄悄扶村兰走出了医院。
冷风一吹,村兰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头重脚轻眼前发黑,踉踉跄跄的腿脚不听使唤。儿子扶着她挡车,几辆过去,都没有停。儿子急中生智,扶村兰离开医院门口,往前走了一段路站到马路中间挡。有辆车停下了,司机探出头问:“喝酒了?”
“不是,”儿子把村兰抱上车。
“去哪儿,这是咋了?”司机问。
“我妈给姐姐输血了,晕过去了。”然后哭着喊:“妈,妈妈你醒醒,你别吓我。”
“大姐,大姐,”司机也喊,村兰不吭气。司机说还是送医院吧,附近的医院我有熟人。
“叔叔我们没带钱。”春放哭着给司机说。
“没事,孩子。”司机拿起手机拨通一个电话:“姐夫,你值班吗,我拉了个病人晕过去了,说是输血了。”
司机踩着油门到了医院,村兰被送到急诊室,司机给挂了号缴了费。懂事的春放把司机的车牌号写到病例上。医生出来,司机和春放几乎异口同声的问咋样了?医生说:“不要命了,自己是贫血,咋能给别人供血呢?血色素比正常低了三倍多,得好好补。”
“哦,没事就好。”司机憨憨的说。
“你咋老遇到这事,跑一天还不够你做好事呢。有福气的人都能遇到你。”医生和司机开玩笑说。
“没办法遇上了,咱图个心情好。我走了”。司机和医生春放摆摆手。春放撵出去:“叔叔谢谢你,你给我电话号码,我明天给你还钱,”
“不用了孩子,好好照顾妈妈,”。司机一踩油门走了。
【十】
忙了一夜的鹿鸣有点饿了,看看疲惫熟睡的丹丹,旁边放着女儿。小女儿脸粉红粉红的,俩只小手紧握着举到胸前,熟睡中嘴还一嘬一嘬的。鹿鸣高兴的看着她的小鼻子小脸。看不出和谁长得一样。
“她也累了。”丈母娘对鹿鸣说。
鹿鸣到病房外给姐姐和妈妈打电话报了喜。刚挂电话,邻居来电话了:“鹿鸣啊,生了吧,得个啥?”“生了。女儿”
“好好,恭喜恭喜,喜得千金。”
“爸爸,我妈和我哥啥时候回来?”小儿接过电话问。
“你妈还没有回去?”
“没有。”小儿子说。
“她还没有回去?棉衣也没穿,不知道咋回事。我去看看。”鹿鸣给丈母娘说完急匆匆的往外走。
“出啥事了?赶快去。”丈母娘焦急地跟出来。
鹿鸣车停到楼下,看见春放扶着村兰,步履蹒跚缓慢的走到楼道门口。村兰面如土色,嘴唇煞白,穿着儿子的棉衣。鹿鸣也去扶住村兰的胳膊,村兰缩回手。进楼道儿子上前弯下腰把村兰背回家,让村兰躺下。村兰脱下儿子的棉衣摘掉帽子,散乱的头发白了一半,眼角爬满皱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十几岁。
村兰用微弱的声音对儿子说:“冰箱下面有红糖,给妈冲一碗,你煮饺子吧。”
春放打火烧水,找出红糖,然后剥蒜捣蒜兑汁,程序安排的井然有序相当熟练,俨然是个厨房老手。让鹿鸣刮目相看。
鹿鸣站在床边仔细打量着这个满脸沧桑女人,思绪万千,肚里有千言万语无从说起,眼睛里有酸楚的东西模模糊糊地阻挡了视线,情不自禁地去摸村兰的脸额头。村兰睁开疲惫的眼睛看着泪流满面的鹿鸣,心里一震不知道该说什么,随便说一句:“你哭啥嘛,不要紧。”
鹿鸣把脸贴在村兰脸上喃喃的说:“对不起,你走也不吭气,我开车送你啊。看这多危险,都是我不好,让你受这么多苦。咱住院吧,好好给你看看。”
村兰摇摇头:“我没事,在家补补就行了,她咋样?腿咋样了?”
“你别犟了好不好,咱住院吧,她腿打石膏了。”
“生个小丫头还漂亮,脸圆圆的,我就喜欢女孩。”村兰疲乏的闭上眼睛,干涩灰暗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鹿鸣点点头:“嗯,我们去医院好吗?”
村兰精疲力竭地摇摇头,发出微弱的声音说:“我没事。”
春放端糖水进来:“妈,你趁热喝暖和些。”他过来扶起村兰。把枕头垫到村兰背下,用小勺搅搅糖水递给村兰。儿子的举动让鹿鸣感动,超出他想象范畴的百倍千倍,眼泪又一次盈满眼眶。
“你下饺子没?”村兰问。
“下了,”儿子转身出去看锅。
“爸爸吃饺子,”小儿子秋歌高兴地过来拉鹿鸣坐下,经过昨天的兜风购物,秋歌和鹿鸣的关系很铁了,黏在鹿鸣身边给鹿鸣拿碗递筷子。春放给村兰端了一碗饺子,过来给鹿鸣碗里舀几勺蒜汁,“爸你吃,再给你加点辣椒吧。”
“别给你爸放辣椒,他胃不好。”村兰在里面喊,能感觉到她用尽全身力气,可声音微弱的刚能听见。鹿鸣夹起一个饺子放到嘴边手停住了,他以为听错了,看到春放把辣椒放下了。
秋歌跪在凳子屁股一撅一撅地看着鹿鸣问:“爸爸,好吃不?”
“好吃。”真的好吃,鹿鸣好久没有吃这种饺子了,很怀念这个味道。春放端起盘给鹿鸣碗里夹饺子:“多吃点,”转身又往锅里下饺子。秋歌话多的要命:“爸爸,我吃肉饺子了,可香呢。爸爸,吃完看我的学籍卡,还有三好学生证。”
“是吗?”鹿鸣捏捏秋歌的鼻子,“那你想要什么?爸爸奖励你。”
“嘿嘿,爸爸你猜?”秋歌屁股左右扭动的更欢实了。
“足球?篮球?自行车?”鹿鸣按这个年龄孩子喜欢的猜。
“不要让爸爸买这买那,昨天给你买那么多东西,你还要,你咋这么没样子。你什么也不需要。”春放呵斥弟弟。
“需要,不是卖的,钱不能买。”秋歌说
“哦,那你要啥?快说,爸爸猜不到了”鹿鸣催促着。
秋歌有点不好意思了,扭扭捏捏地说:“我想让爸爸亲亲。”
鹿鸣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喷涌而出,放下筷子抽几张纸巾擦着眼泪鼻涕,把儿子从胳肢窝里搂过来,春放端上饺子也哭了,抽几张纸巾递给爸爸。
春放的成熟懂事,秋歌稚嫩的心理需求让鹿鸣百感交集。他看着躺在床上的村兰羞愧万分,原以为这个女人粗俗平庸,现在才知道她拥有整个世界,是个伟大的巨人。相反自己很渺小,她用一个手指就能把自己压瘪。
鹿鸣掏出五千块钱给村兰,村兰不要。他塞到春放手里:“给妈妈买点补品去。”
春放看看村兰,村兰摆摆手,聪明的春放马上明白递给鹿鸣说:“爸爸,不要,姐姐腿伤了,还有小妹妹,你们家用钱的地方多。”
“叫阿姨。”村兰纠正春放的称呼。
春放的话又一次涤荡震撼着鹿鸣的心,鹿鸣把钱放在桌子上:“听话,给妈妈买点营养的。钱,爸爸会想办法的。”
“爸爸这是出租车的车牌号,叔叔给付的住院费。”春放拿着病历给鹿鸣。
“好,爸爸去找,你不管了,照顾好妈妈。”鹿鸣把病历揣兜里。面对儿子、村兰,鹿鸣只有使劲地咽着眼泪,绝对无言以对。
秋歌眼圈红了,跟着鹿鸣:“爸爸你还来吗?”
“嗯,来”鹿鸣点点头出了门。秋歌春放跟着下了楼。
“爸爸再见。”秋歌哭了:“爸爸你再来啊”。
鹿鸣没有回头,眼泪簌簌地流着。天空还是阴沉沉的,视线总是模糊不清,鹿鸣不由得打开雨刮器,还是模糊看不清前方,他把车靠在路边,任眼泪肆意流淌。
【尾声】
母亲姐姐都来了,母亲像演员一样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看到虚弱疲惫伤痕累累的丹丹哭着诉着:“可怜我丹丹遭这么大罪,亏得那‘木怂’在,血型能配上,要不咋办啊,我都不敢往下想了。”呜呜地哭起来了。一会看见孙女又哈哈哈地笑起来:“哎呀,我丹丹真有能耐生这么展净的孙子,这比那俩个满月时还大。我就说鹿鸣,丹丹有福气,遇到啥事都能化险为夷,那血型就是,咋那么巧的,正好和‘木怂’的一样。”鹿鸣听母亲这顿诉说一言不发,直直地躺着病房的空床上。
“她咋样?出啥事了?晚上在哪呆的?”丹丹妈焦急的问。
“晕过去了,在医院抢救。”鹿鸣把胳膊放在脸上,眼泪无拘无束地顺着眼角流到耳朵后面。
丹丹妈也哭了:“这棉袄扔了吧,重给买吧。”
“老公,老公,”听到丹丹有气无力地喊,鹿鸣过去:“她咋样了?”
“和你一样,很虚弱。”
丹丹哭了,哭了很久。婆婆一惊一乍的说:“不敢哭,不敢哭。月子里不能哭。出院好好给你补补,伤元气了。”
“妈妈,明天你去看看她,她救了你闺女的命,你把家里的补品都带上,再多买几盒阿胶。”丹丹妈妈点点头。
“哎呀,她是农村出来的,没那么金贵,那是个粗人,她生娃娃就像耍耍了,三下五除二就生下了,嘿嘿嘿,粗人用不着细补。”婆婆阴阳怪气地说。
母亲的话像工地切割钢筋的声音,又像摩擦锅底的声音刺耳抓心,鹿鸣无意识的用手堵住耳朵。
丹丹把脸扭过去,闭上眼睛说“我想休息,你们走吧,老公你陪我。”
晚上丹丹拉着鹿鸣的手泪流不止:“老公,把我工资卡的钱取出来给她吧,我对不起她。你不是问我咋知道你的生日吗?我去过你家,她可老实呢,问啥说啥,说出你的生日。”
“你给她打过电话?”
“嗯,我劝她放手,说你爱我不爱她,没想到她真的放手了。老公,我是不是很卑鄙很无耻啊?我掏了她的心肝肺,可她还救我的命-----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不怪你,宝贝,怪我。我们想办法补偿。”
憋闷得让人发疯的天空终于飘起了雪花,还是鹅毛大雪,洋洋洒洒落地成水,化解了一冬的阴冷干燥,使空气清馨湿润起来。鹿鸣一大早就出去了,他今天的事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