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儿手腕翻转，指尖轻弹。忽见不远处，一块碗口大的石头，正坐在路中央。也许赶车的来旺有些粗心，也许马车行驶的太快，马车的一个轮子就那么刚刚好地压在了那块石头上。马车旋即趔趄了车身，眼看就要翻倒在地。小荷惊慌起来，如果马车翻了，车上的两位老人，还有文轩一定会受伤，小荷情急之下挥了一下衣袖，马车虽然翻了却平稳地落在了地上。
　　 小荷和碧儿赶紧奔到马车旁，小荷扶起了从马车里往外爬的文轩娘——白夫人，老夫人，你没事吧？
　　 碧儿也扶起了白丙城。来旺用力牵住了马缰绳，回头看到两姐妹，惊愕地睁着眼睛，少少少……少爷……莲花湖……小荷俏皮地对来旺眨动了一下眼睛。
　　 白夫人惊魂未定地抬头看到小荷，一下子就被小荷清雅而善良的笑感染了，心绪也平稳了下来。没事，姑娘，没事，谢谢你！白夫人紧紧拉着小荷的手说，上上下下地将小荷看了几遍。
　　 文轩从车里钻了出来，一抬头却与低头给他娘拍土的小荷的头正碰到了一起。文轩哎呦一声，小荷也捂住了头。转头的瞬间，文轩惊叫了起来，小荷，你……怎么会是你？
　　 小荷低头，满脸红晕，浅浅一笑道：我和姐姐也去华安寺上香。
　　 碧儿走上前来，搀扶着白夫人说，是啊！我和妹妹刚好要到华安寺上香，却不想碰到了你们的马车翻了，没受伤吧？
　　 白夫人慈善地笑着，没有，没有受伤，谢谢你们，姑娘。你们也到华安寺上香？这么说，我们是同路了？
　　 小荷和碧儿点了点头。小荷悄悄瞄了一眼碧儿，碧儿也恰巧望向她，碧儿对小荷眨了一下眼睛，小荷的脸红了。
　　 文轩眼睛不眨地看着小荷，抬眼间又是相视一笑。
　　 白丙城和白夫人看着小荷与文轩的眉眼相对，若有所思地笑着。却没有问文轩如何与小荷相识。
　　 不远处的华安寺，钟声响起。马车已散架，白丙城只好命来旺找人修复马车，随后赶往华安寺。
　　 小荷和碧儿一左一右地搀扶着白夫人，与白丙城、文轩缓步来到了华安寺。
　　 华安寺众僧正在大殿上颂经。佛音恢宏，缭绕在佛殿。香鼎里袅袅升起梵香烟雾。两边佛柱，威严不敢正视，只是佛却慈悲地端坐莲台，普渡众生。白丙城、白夫人、文轩拜向佛祖。
　　 小荷、碧儿轻合手掌，匍匐在地，虔诚地膜拜，嘴里喃语之声惊动了佛颜。佛拈花，传声于小荷，众生妄苦，缘自未定，来去自如，只是痴儿，痛将是果。
　　 小荷哀哀低眉，佛，我的佛，我只想尝世间情爱，望佛成全。
　　 佛咂目，轻叹，佛法无边，普渡众生，他年，莲花轮回是莲花。
　　 小荷凄哀浅笑，坚定说道，我无怨亦无悔。
　　 佛无奈，轻挥手，去吧！随即，拈来一朵清风，洒向天空。刚才还是大好晴天，却瞬间下起了小雨。小荷和碧儿相视微微一笑。原来，佛也是有情的。
　　 敬香完毕，白夫人始终拉着小荷的手，姑娘，天下起了雨，今晚就陪我在华安寺住一宿如何？
　　 小荷羞涩地点了点头。
　　 晚上，碧儿和小荷陪伴着白夫人在寺庙里的一间客房里。小荷给文轩娘打来了洗脚水，轻轻帮文轩娘揉搓着脚，文轩娘连声地夸赞着小荷。转身对铺床的碧儿说，你们两姐妹家在何处啊？家里还有什么人？
　　 碧儿答到，我们家住街郊的莲花湖东岸，家里只有我们两姐妹靠祖上的一点家业庇护。爹娘死的早，只剩下我们孤独无靠地生活，常受一些地痞老赖的欺负。我们势单力薄，也只好忍受。说着小荷和碧儿面露凄苦。
　　 白夫人唉声叹气起来，轻轻抚摸着低头给她揉脚的小荷的长发。
　　 姑娘，如果不嫌弃，明日就去我白府住几日吧！白夫人慈眉善目地说。
　　 碧儿推辞起来，怎么好意思呢？夫人，那不是太打扰你们了。
　　 不碍事，不碍事，我们白府，那么大家业，多你们两个不多。我和你们姐俩亲近，特别是小荷，灵清之气，甚得我心。听着白夫人的话，小荷低头笑着。
　　 第二日，小荷、碧儿，来到了白府。
　　 小荷本是一朵莲花化身，自然有七窍玲珑心。特别是女红针线，更是样样精通。对于琴棋书画，也略懂一二。刚进白府，小荷为讨得白夫人欢心，几天的功夫便为她绣出了一件万寿团图绛红色外裳。看着如此精巧的绣功，白夫人赞不绝口。没事时，小荷更是把文轩的书房打扫得清清亮亮。
　　 文轩再也不见整日往外跑了，总爱在书房里看书、写诗，而小荷会静静为他研墨。在小荷的劝说下，文轩慢慢跟着白丙城学习打理生意。看着如此懂事，乖巧的小荷，白员外和白夫人更是疼爱有加。
　　 每日黄昏，文轩打理生意回来，小荷伺候文轩更衣，吃饭。饭毕，小荷便与文轩在书房对奕。掌灯时分，小荷会陪文轩西窗秉烛，话前世诗作，论当今辞赋。月夜，小荷和文轩立在院里的睡莲前，手拂睡莲，在琴笛和鸣里，吟唱一世轻欢。而院里朵朵睡莲，发出五彩的光芒，回应着小荷的玲珑心语。时光下，是小荷的笑语嫣然，岁月下，是文轩的情深意长。两目相对，相视便是情意满天。
　　 转眼，小荷与碧儿已到白府一月有余。
　　 这一天，白夫人把碧儿、小荷请到了会客厅，碧儿，我有事要和你们姐妹俩商量。
　　 夫人，什么事？我知道，我们在白府叨扰的太久了。碧儿立在白夫人身旁为她轻摇团扇，小荷为白夫人按摩着肩膀。
　　 白丙城白员外爽朗地笑着，碧儿，你说什么话呢？就是你们俩姐妹在我这儿住上一世，我白丙城也是乐意的。
　　 白夫人笑着拍拍小荷的手，是这样，碧儿，我们看得出我家文轩对你家小妹小荷姑娘的情意。现如今，你爹娘早逝，家里你是长姐，我想向你提亲，把小荷许配给文轩，你意下如何？
　　 小荷早就羞红了脸，跑开了，出门正好和偷听的文轩撞了个满怀。文轩轻轻将她拥在怀里。来旺在不远处嘻嘻地笑着。小荷挣脱文轩的怀抱，脸更红了，捂着脸跑到了院里的睡莲旁。睡莲轻轻摆动着身姿，绽放得更妩媚了。
　　 二十天后，白府张灯结彩，小荷和文轩在拜天地。
　　 那一夜的烛光红艳艳地照在新房，也照在小荷的脸上。文轩还在外招呼客人，碧儿来到新房，小荷，我是不是做错了，我不该帮你，你是妖，他是人，我怕你们没有好结果。
　　 碧儿，我要做文轩的妻子，哪怕一天也好。碧儿，我永不后悔。看着小荷坚定的表情，碧儿叹了口气。
　　
　　 4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日子在慢慢往前移动。
　　 转眼三年过去了，院里的睡莲却不知迎来了第几个秋。
　　 小荷每日沉醉在与文轩在一起的快乐里，碧儿时刻都担心会发生什么，可是看到小荷幸福的笑脸，她也渐渐放下了警惕心。
　　 夜深了，碧儿用手拂着睡莲。那娇小的样子，总是那么打动碧儿，她想念东岸的那一湖莲花，可是她又不忍离开小荷。她在月色下静静地望向远方。远方有她的莲花湖。
　　 她听到东厢房的声音了，是白丙城和白夫人，老爷，你看小荷和文轩成亲都三年了，怎不见生个一男半女？不会是不下蛋的母鸡吧？
　　 我也说不准，眼看咱这偌大的家业没有继承人，那怎么成啊？白家要断香火喽！唉！白丙城叹了口气。
　　 老爷，我看不行了再给文轩纳个妾，你看如何？我看城西头那户富家小姐素云就不错，看上去知书达理。
　　 嗯，也只能这样了，至少得给咱们白家留个后。至于素云的事，你看着办，只要能给咱留个后。只是文轩和小荷如此要好，我们怎么好开口说啊！白丙城有些为难地说。
　　 我来安排，你看我的。白夫人笑意满怀地说。
　　 碧儿听了白丙城与白夫人的对话，心头一凛。纳妾？她抬头担忧地望向西厢房。西厢房里红红的烛光照在窗上，映照出红红脸儿的两个人影，再看便是渐渐重叠在一起。碧儿的心头升起了愁绪。
　　 第二天，碧儿将小荷叫到自己房里，看着小荷满足的模样，她无法告诉她白丙城夫妻要给文轩纳妾的事，小荷，我们在白府已有三年了，当初，我们约好的，你只见文轩一面，后来，又要做文轩一天的妻子，我都答应你了。现在已过去三年了，虽然没发生什么事，但，我们毕竟是妖，妖和人是没有好结果的……小荷，我们该离开了。
　　 碧儿，不要，我要和文轩生死相随，不，我不离开。小荷仍然坚定的表情。
　　 小荷，你一定要离开，不然你会受到伤害的。碧儿苦苦地求着小荷，可小荷还是无动于衷。碧儿看着执拗的小荷，忧伤地说，小荷，我是为你好，我很思念莲花湖，你就不想念我们的莲花湖吗？我们一起回去吧！
　　 碧儿，如果你想念莲花湖，你自己回去吧，我一定要留在文轩身边。小荷背对着碧儿说。
　　 碧儿疼痛地看着小荷，小荷，难道你真不想跟我回去吗？
　　 小荷漠然地摇了摇头。此时的碧儿，多想小荷挽留她，多想小荷说，碧儿，你也别回去，留下来陪我。可是小荷却无言地凝望着窗外。
　　 碧儿走了，她告诉白夫人去莲花湖东岸的家照看祖上的基业。临走时，她一再地对小荷说，如果有什么事，一定及时通知她，要多加小心。说到文轩，她欲言又止。碧儿无法开口，她只能忍痛离开。小荷是妖，有法力，碧儿这样安慰自己。
　　 白夫人开始忙碌起来，进进出出走动在白府与城西的街道上，只是出入白府的还有一个打扮的花里胡哨的媒婆。不谙世事的小荷，却怎么也不会知道人间的媒婆是做什么的。她仍然是一付清澈的模样，一心伺候着文轩，帮婆婆打理着白府。
　　 碧儿走了半月有余了。这是个清晨，天空刮起了秋风。院落有些肃清。小荷指挥着来旺等一般下人，将睡莲往暖房里搬。身边的婢女小红，跟在她身后，帮她披上粉色披风，少奶奶，天凉了，还是进去吧！这些活，下人们会做好。每年都是下人们做的，不用少奶奶亲力亲为。
　　 不碍事，小红，睡莲那清灵的小模样，讨人喜欢，我怕下人们不用心。碧儿走后，陪伴小荷的就是小红了。小荷对小红如亲姐妹般，小红也把小荷当成了姐姐。
　　 少奶奶……老夫人她……小红想说什么。
　　 小红，有什么话你就说好了。小荷清澈的眼睛望着小红，小红看着小荷纯静的样子，又不忍心了。
　　 小荷，你到我房里来一下。是白老夫人的声音。
　　 小荷应声来到了老夫人房里，娘，你找我？
　　 白老夫人牵着小荷的手，让小荷坐在身边说，小荷，我昨天又到华安寺上香了。老方丈说，为了保佑我们祖上家业，保佑文轩父子平安，需一小辈人到一处安静的院落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一万卷。我思来想去，你聪明伶俐，又是我们白府的少奶奶，你来抄写经卷最合适。
　　 当然，这是我应该做的，那就由我抄吧？什么时候开始？小荷无心机地说。可是，她却没有看到白老夫人的眼中闪动着深沉的光芒。
　　 明日开始，只是……你要到乡下的别院去抄才显得心诚。白老夫人犹犹豫豫地说。
　　 乡下的别院？文轩……小荷心头飘过了一丝不祥。
　　 文轩不能去，老方丈说了，必须要一个人静心，沐浴、更衣、净手，并在蒲团打坐，方可显诚心。白老夫人为难地说。
　　 小荷听文轩不与她同去，她有些不情愿，但她又无力挣扎，只好轻轻点了点头。
　　 只是不安却隐在了心头。
　　
　　 5
　　 清风拂晨，红日升上了高空。
　　 小荷由小红相陪，来旺驾着马车伴着秋天的落叶，向乡下别院行去。一路上，小荷沉默寡言，低头唏嘘。
　　 清晨与文轩离别的惆怅，轻轻荡在小荷的眉眼；文轩在她上车时拥抱她的温度凝在小荷的心头；文轩那句，过几天去看你的话语飘在耳畔。
　　 小红和来旺坐在车前，不住咂嘴。小红终忍不住，盈盈地哭泣起来。
　　 来旺，你说，老夫人还会接少奶奶回去吗？小红抹着泪悄悄地说。
　　 有少爷呢，少爷一定会接少奶奶回去。我也会时不时地提醒他，少奶奶是好人，我们必须帮她。来旺挥动马鞭。
　　 乡下的别院很清静。一院梧桐，半池莲荷，在院子里飘出清香，馥郁着秋天还显萧瑟的冷寂。
　　 别院的偏房有哑伯，听来旺说，很多年前就在打理这所乡下的别院。小荷轻触哑伯的目光时，却感觉哑伯的目光中透着佛的慈悲。
　　 靠近偏房是一暖房，暖房里依然是睡莲。所不同的是，这里不像白府，将睡莲养在水缸里，而是直接在暖房有水池，睡莲就静静地睡在水池里。睡莲看到小荷进入别院的瞬间，很久没有绽放的花苞瞬间全部张开了笑脸。哑伯看看小荷，又看看睡莲娇俏怒放的样子，笑，扬在布满皱纹的脸上，他用粗糙的手，轻轻弹动了几下睡莲。睡莲便羞涩地垂下了头。
　　 小荷在小红的陪伴下，开始在这间有睡莲的暖房里抄写《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她为了尽快完成万卷《心经》的抄写，常常趴在桌案上睡去。这一夜，她做梦了，梦里的佛露出慈悲的笑脸，右手以拈花的姿态，轻轻含笑，为她送来莲花的清香。佛有禅音：缘来无缘，缘自天定，我佛慈悲，普渡众生，唉！万道轮回，唯有情之一字最难将息。万年道行，终将为情字所苦。阿弥陀佛！小荷在一声梵音里抬起了头，却看到哑伯为她披上了暖披风，哑伯的笑，还是透着禅意。
　　 半年后，小荷拉着满满两车《般若波罗蜜多心经》，风尘仆仆地来到白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