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市我也有一套房子，但没过去住，我想留给儿子结婚用。再说住在市里花费也高，我又没地方上班，只要有个栖身的地方，能让我的儿子健康长大就行，别的我也不多想。说着说着他们就没了话题，曼妮随意聊了起来。
　　 家不在大小，有爱就温暖。你就像我第一次看到的草原，热情善良，很难拒绝走近她。
　　 曼妮有些不好意思，我没有那么好。忽然她像记起了什么，慌忙起身转到里面卧室从被子底下拿出一叠钱。小江，上次你送我儿子回来我找人问了，得需要一千多块钱吧，加上上次送我们去医院，你算算我给你多少钱合适？
　　 江宁伟连连摆手，上次我就是特意来接你们的，没想到那么巧正好遇见你们，虽然是我借来的车，你们家出了这样不幸的事，我搭上个几百块又怎么了，我多那几百块又如何，少那几百块我也照常过日子是不？这事以后就不要再说了，我经历过那场面，懂得了生与死的含义，你丈夫不仅是我的合作伙伴，还是我生活中的朋友，这不算什么，举手之劳，你千万别挂着啊！
　　 曼妮如梦方醒，一大会都没有再开口说话，陷入了深深地沉思中，想什么别人无从知道，但是她很快收回思绪，小江，你打电话找我有事？
　　 是这样，干这行我也是刚开始，为了多赚一点，我还兼了个司机的差事，这样既辛苦也跑不来多少业务，我想和你合作，你看？
　　 我，曼妮用一根手指向自己，有些惊讶。为什么你要和我合作，怎么合作？
　　 曾大姐，你有这个能力，我以前从家明口中没少听他说起过你，你人缘好，业务能力又强，你负责在煤场找煤源和发车，我在家乡联系客户，这叫天时地利。
　　 这个主意不错，我还在我公公的煤场寻找货源吧！虽然煤场不大，但也能满足部分客户的需求，也算让家明在天之灵能得到一些安慰。曼妮脑袋瓜灵活，稍一盘算便觉得这合作很适宜，还有一层更重要的原因，她用心包裹着，只有她自己知道。
　　 【六】
　　 五月就这样圆满地画上了休止符。时光荏茬，流水的春花秋月给岁月留下了深深浅浅的痕迹。无数个日日夜夜中不知偷走了多少美好温馨的五月，曼妮的头上渐渐有了白发，江宁伟的脸上慢慢地有了褶皱，宇飞也从最初那个不懂世事的幼稚男孩，成长为伟岸挺拔的英俊大男孩，岁月刻在每个人的脸上，把疲惫留在了心里边。
　　 转眼十多年过去了，梦落指尖，人生如梦，那些流年里逝落的光影都，成为他们三个人心底难以忘怀的美好瞬间。那些凋零在记忆，深处的彩色花瓣，只需一缕清风便可渲染绽放。
　　 时光匆匆，岁月如梭，他们在同一个屋檐下共同沐浴一片朝阳，共迎一方风雨，多少欢喜和忧愁在他们之间悠悠荡成那动人心弦，泫然欲泣的故事，他们只为向生活讨一份依偎，把苦涩分尝。宇飞希望就这样过下去，这个愿望很简单，只需要过下去就行，可是……
　　 高考最后一天，宇飞拒绝母亲陪他再去考场，一个人轻快地骑车出了门，半路上突然被一个早已辍学在家的同学和几个陌生人拦住去路。宇飞，借我点钱花呗！
　　 我没钱，我要去考试！宇飞想冲出去快点离开。
　　 没钱，谁信，我们村就你家最有钱，你没钱，你妈有啊，回家跟你妈要。说着就欺身而上，接着那几人也蜂拥而至。
　　 走开，要不然我不客气了。宇飞丝毫没有被他们吓到。
　　 你妈是婊子，腰带一松，哗哗的钞票就滚进她的怀里，那个同学阴阳怪气地坏笑。
　　 你妈才是婊子，我妈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母亲，你再说我妈一次我就撕烂你的嘴，不信你说一遍试试。宇飞握紧拳头在那几人面前晃了晃。
　　 吓唬谁呢？宇飞，你妈不是婊子，为啥这么多年不结婚，勾引的那个大款他就是有妇之夫。
　　 要钱吗？过来，我可以给你们。不知何时江宁伟从车里走下来举着几张被风吹动着的钞票。
　　 宇飞惊讶地回过头，但他沉下了脸，迅速扭转过来，曾经朝夕相处的真情实感，被这个同学的几句话瞬间产生了动摇，江叔叔，我先去考试，麻烦你了。
　　 晚上回到家，宇飞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妈妈喊了几次都没有应声，曼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停地敲着房门。
　　 曼妮，别敲了，不怪孩子，都怪我。江宁伟闷闷地抽着烟，把早上的一切告诉了曼妮。
　　 曼妮听完的瞬间，端着饭碗的手开始颤抖，咣当一下，米饭洒落一地，那一声落地的巨响划破寂静的沉默，像一把尖刀刺向江宁伟的心尖。
　　 对不起，这么多年了，我始终没有给你一个承诺，我以为就这样过下去了，直到死，没有想到会让宇飞受到伤害，多少次我都想有个了结，可我实在不愿意面对过去，无论我有什么样的理由，请你相信我，我的爱只属于你。
　　 宁伟，不怪你，我没有要婚姻，我主动不要的，我只要你能够爱我，陪着我就行了。曼妮早已泣不成声。
　　 吱呀一声，门开了。
　　 妈，江叔叔，我走了，我要去爷爷家。宇飞拖着一个小行李箱低着头说完就走了。
　　 曼妮没有追出去，任眼泪横流，人世间的悲欢离愁就像大山一样把她压在山底，自己微弱得没有一点力气挣扎，但记忆中的点滴，如水中的涟漪搅拌着她浑浊的思维，时而模糊，时而又明媚的如同春天里的阳光，她错了，还是儿子，是谁，是谁……终于她力气不再，身体开始倾斜。
　　 曼妮——曼妮——你怎么了，江宁伟急步上前把曼妮接在怀里。
　　 曼妮，坚持住，我们一会就到医院了。
　　 宁伟，不要告诉宇飞我的病情，这次走了也许对他是好事，要不就拖累他了。曼妮躺在病床上微弱地笑着。
　　 曼妮，没事的，医生不是说了吗，像你这种中早期的病变，手术之后只要好好保养会痊愈的。江宁伟安慰着曼妮。
　　 我无所谓，一把年纪了，多活一天就赚一天，宇飞还年轻，人生的路才刚刚开始，宇飞五岁就没了爸爸，他必须要幸福才行，我们先回家，等宇飞上了大学我们再来做手术。曼妮扯起床单就要起身。
　　 你看看，我就是为了及早手术才告诉的你，我知道你坚强，有草原人的豁达，经历过这么多，这点小事算不了什么，你一定会战胜病魔的，相信自己，江宁伟把曼妮重新摁倒在床上。
　　 其实宇飞并没有离家去爷爷家里，他是舍不得妈妈的，他也从心里真心喜欢江宁伟，可是这么多年了，妈妈居然还没有和江宁伟结婚，这江宁伟在故乡是否真有老婆孩子，如果是真的，那他岂不是一个骗子，最后伤心的还不是妈妈吗？他得想办法让他们结婚，如果不结婚就让江宁伟离开妈妈。
　　 宇飞隐蔽在一个山坳里，没多大会就看见江宁伟的车子驶出了村子那条窄窄的小路，他跑进屋里一看妈妈也不在了，他猜想可能去爷爷家找他去了。他得赶紧往爷爷家赶，到时和母亲摊牌，否则他不会回来的。他认为这种折磨母亲的方法一定会让他收获想要的成果，他为自己的智慧沾沾自喜，一路吹着口哨敲开了爷爷的家门。
　　 爷爷，妈妈来过吗？宇飞紧紧地盯着爷爷的脸问。
　　 没有啊，妈妈找不到啦？放心吧，你妈妈是草原上的雄鹰，就是迷了路她也不会哭的，爷爷笑呵呵地看着宇飞说。宇飞一脸失望，她到底去了哪里呢？
　　 你爸爸死后，你妈妈没有带走我一分钱，能有今天不容易啊！我是看着她长大的，她真的是我们草原人的骄傲。
　　 什么啊，她是靠江叔叔生活的。宇飞一脸不屑。
　　 别人可以误会你妈妈，但你不能，我最了解她，不是她靠江宁伟，是江宁伟靠你妈妈，当初江宁伟的销售量小得可怜，一个月也就那么几车，后来和你妈妈合作之后，一个月的销售量就是往年一年的销售总量，因为你妈妈工作认真，价格合理，哪一车煤都必须是她亲自过目，煤场从煤矿每进一次煤，她就不厌其烦地几次测千卡，来来回回地带回家生起炉子反复实验。你妈妈赢得了无数的回头客，现在江宁伟不出门就能挣到钱了，这都是你妈妈的功劳，她的所得是她配得的，你妈妈从中也为我们家煤场带来了不菲的利益，要不我一个老头子早支撑不住了，这都是你妈妈在操持着啊，我多次给她钱她都不要，她说，她不要钱，她有钱，她……宇飞见爷爷越说越激动，不由打断了他的继续。
　　 可是妈妈的名声不好，江宁伟故乡有老婆孩子。
　　 宇飞啊，感情的事你还不懂，个中的滋味只有自己明白，你只要相信你妈妈都是为了你就行了。
　　 为了我，开什么玩笑？宇飞嘴巴噘得老高。爷爷点起一根烟不再说话。
　　 两天后在爷爷的煤场，宇飞与江宁伟碰个正着。
　　 宇飞，我可以帮你赢回尊严，只要你答应回家。江宁伟非常诚恳地对宇飞说。
　　 江叔叔，你和我妈妈结婚就是最有力的语言，到那时，无需多说，我的尊严就可以赢回。宇飞固执地回答。
　　 这个我们以后再说，我们先说眼下，你必须回家和你妈妈在一起，否则……江宁伟一下止住了要说下去的话题。
　　 眼下的能决定永远吗？我要的只是一个明确的答案，长久的未来，不希望被别人指指点点。你能给妈妈一个未来吗？给不了，请你离开。宇飞到底年轻气盛，终于等不到和妈妈摊牌。
　　 我答应你，你毕业以后把妈妈接到你身边，我就离开你们。江宁伟向宇飞保证。
　　 真的吗？为什么要等四年，这四年有什么意义？宇飞反问江宁伟。
　　 就这样吧，四年里我替你照顾妈妈，四年后我离开，就算我们的协定吧！
　　 【七】
　　 隔着清浅时光的河岸，母亲的笑脸依旧清新灿烂，在静默等待的日子里，时光又过去了四年，宇飞西安科技大学顺利毕业，很多单位向他抛出了橄榄枝，但他只对北京的单位发出了求职履历表，他说，我去北京，是为了完成自己的梦想，我要把母亲接到北京去。
　　 打开清晨的一扇窗，让黑夜走远，让光阴静默倒流找回他们曾经的相互情感。
　　 5月11日，我一定送母亲世间最好的礼物，消失在母亲的视线之外四年，心却一直牵挂惦念。我是那片飘动的云，母亲是承载云儿的蓝天，在母亲的怀里无论飘到哪里都感觉踏实可靠。宇飞默默地想着心事，久远的记忆中总贯穿着母亲的慷慨慈爱，只要一回头，就能看见母亲那双明亮的双眼。
　　 爷爷，我被北京一家科研所录取了，八月份就去上班。宇飞把这个喜讯第一时间告诉了爷爷。
　　 啊，好啊！电话那端声音激动，可以听得出的惊喜。
　　 爷爷，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宇飞有点为难，开始支支吾吾，我——我——
　　 什么事，快说，别说一件事，就是十件事我都得答应你啊！
　　 我想把妈妈接到北京去，我在读大学期间靠课外打工赚了一万块钱，当然了我也骗过你的钱，江宁伟也每个月给我寄来一千元，但我都攒着呢！一共差不多8万了，但要在北京买所房子还差很多呢，你能不能借我二十万，我上班后再还你。宇飞含含糊糊地说完，紧张地听着回音。
　　 什么借不借的，你是我唯一的孙子，我的钱以后还不都是你的，我老了也没花钱的地方，这样吧，你先回家，回家我就给你。
　　 不，爷爷，我想在母亲节这天就把房子定好，我北京同学的父母已经帮我选好了一套二手房子，只等交上首付办手续了，你如果方便就把钱打到我的卡号上，我准备这几天就去北京一趟。
　　 我有事要告诉你，你先回家，爷爷命令宇飞。
　　 不，爷爷，我必须先拿到钥匙才回家，在北京办完手续我立刻回家。宇飞执拗地拒绝了爷爷。
　　 唉！这孩子怎么这么犟呢！
　　 爷爷，难道你不同意……
　　 我怎么会不同意，我真是没脸再说自己了，当年你妈妈和你从家里离开，我没有给她一分钱，就是怕她带着我的钱嫁到别人家里，和我就成了没有关系的人。至于你，我认为你妈妈永远不会让你再见到我，可是你妈妈不但不记恨我，还在我生病的时候无微不至地照顾我，让你隔三差五地来看我，只是她最近……
　　 爷爷，那你赶快把钱给我打过来吧！
　　 5月10日宇飞办好了所有手续，兴冲冲地往车站走去，一辆北京至内蒙的大巴正好路过，他连忙摆手示意停车，他恨不能一下子飞到母亲身边，掩饰不住地喜悦和激动，让这个内心执着的男孩完全忽略了他人的存在。
　　 宇飞，你这是去哪里，江宁伟不知何时也坐上了这辆开往呼市的汽车。
　　 宇飞很惊讶，所有的喜悦一扫而光，面对江宁伟，他内心突然有了愧疚。江叔叔，你去哪里了？
　　 四年没见，你更像个男子汉了，看到当年你父亲的影子了。江宁伟不住地感慨。
　　 江叔叔你来北京有事吗？宇飞见江宁伟岔开话题，急忙又追问下去。
　　 宇飞啊，我没有忘记咱俩的约定，你放心好了，你一定要孝顺你妈妈啊！江宁伟的语气竟然有些伤感起来。等宇飞再回头看时，他竟然老泪纵横，不住地用手背擦眼泪。
　　 宇飞的心里酸酸的，忽然感觉自己很残忍，就像一场无情的秋风，将依依不舍的枝叶分离，注定了的分离。江宁伟还是妈妈是那片被自己生生摘走的落叶，无论是谁，应该都是伤感的一方吧！宇飞心里也非常明白，秋风拒绝不了万物的衰败飘零，人类拒绝不了生老病死，自己能否拒绝已经存留他心间的深深浅浅的记忆，他痛苦地低下了头。
　　 一路上两个人没有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