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以爱的名义(小说)
这期间,阿梅给钱老师打了无数次电话,发了无数条短信,都没有回复。她有些不明白,钱老师怎么跟人间蒸发了一般。
阿梅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黄律师身上,一有时间就跑去天诚事务所找黄律师,请他吃饭,恳求他加大力度。还托黄律师给看守所的老公带了三千块生活费进去。
但黄律师总是不急不慌地劝她耐心等待,说司法程序,是不能强来的。动关系这事,得动到节骨眼儿上,否则会得不偿失。并让她放心,一定会在公安侦察阶段把事情摆平。
眼看时间一点点流逝,希望一次次破灭,阿梅的心一天天地沉了下去。她不知道,老公犯了多大的罪,在监牢里要关多久。但她感到,老公跟自己一样,每天都在以泪洗面。一想到老公在那暗无天日的监牢里猪狗不如的生活,她胸口就刀扎般疼痛。短短十来天,阿梅整整瘦了一圈,看着苍老了十岁。她悔恨当初一时负气,跟晟名结了仇,害得老公受累。她焦急自己一个弱女子,在他乡带着孩子和一二十个工人的小工厂,不知前路在何方。她真想自己能代替老公去坐牢,让老公重获自由,像鹰一样飞在高空。每天从纷繁的噩梦中醒来,她都幻想有奇迹发生,老公平安回来。
【9】
也许上天垂怜,奇迹真的发生了。
这个奇迹是二哥通过多方关系,打听到的一个能人。据说这个能人是她们老家人,刚好是S市武警大队的一个官,很认老乡。而这个关系链,连了不下七层。二哥费尽心力,最后找到了一个自称是“能人”表弟的黑社会老大阿力。
二哥说了,这世道,黑白本是一道的。阿力是个讲义气的人,最爱帮老乡出头。听二哥说了事情的经过,当即就义愤地表示,若晟名在D市,他一定把苟总的公司踏平。更让二哥确信的是,阿力亲自在他面前给表哥打了电话,并约了时间面谈。
阿梅很不愿意跟黑社会扯上关系,她的骨子里,还是很倾向于传统渠道。但眼看着半个月侦察期马上就要结束,老公的案子依然杳无音讯,这唯一的希望,又点燃了她心中的火苗。
很快,阿力约他们到S市去见他表哥。
阿梅和二哥、姐夫一行三人如约去了S市,没想到几经周折找到的见面地点,居然在东城派出所附近的一个花卉市场里。里面有一些简易铁皮房,隐没在花草树木间,夹杂着小鸟的叫声,显得清幽安宁。跟远处的嘈杂比起来,仿若隔世。
他们进了一间铁皮房,房子很简陋,里面摆着几张简单的办公桌。屋子的主人是个中年男子,三十岁上下年纪,中等个子,皮肤黎黑,话不太多,眼神飘忽,自称叫阿军,是阿力的哥哥。阿军显然才起床,不停地打着哈欠,睡眼惺忪的样子。
不一会儿,从楼上相继下来两个女人。一个穿着睡衣,趿着拖鞋,显得有些拖沓;另一个穿着紧身T恤,玲珑有致,手指和脚趾上都涂着腥红的指甲油,还没来得及画妆的唇线和眉线,把一张脸分割成了不规则的几何形。阿军介绍说,那穿睡衣的是他老婆阿玲,几何形是她小姨子阿芬。
在等阿力时,阿军和哥哥们闲聊起来。阿军说,他靠表哥罩着,开了家建筑公司,在S市有好几处工地,身家千万。平时帮着表哥打理一些私人事务,比如这里,阿军指着屋子说,他表哥有些货需要在这里处理,他有空就过来监督一下。
二哥和姐夫听得连连点头,并恭维说他们真有本事。阿梅打量了一眼房间内的陈设,有点疑惑地问,你住这儿习惯吗?
阿军楞了下,很快接过话,平时也不来,只是有时晚了在这儿过个夜。停顿了下,环顾了一眼周围的花圃,拖长了声音,这儿环境好!
嗯……阿梅抬头,一缕阳光照进她的眼里,她紧紧地闭上许久未曾好好休息的双眼,深深吸了口新鲜的空气。睁开眼,看到发财树、巴西木、绿萝等绿色植物的叶子,在秋日的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各色花朵,被徐徐的秋风吹得颤悠悠的,煞是好看。
不久,黑老大阿力开着一辆面包从D市赶来了,轻车熟路地把车开到了铁皮房门口。阿力很帅气,是走在街上,会被无数花痴女孩目光强奸的那种。但阿梅从阿力挽起衣袖的手臂上,看到一条粗黑的纹龙,令人倒吸凉气。
快中午的时候,阿军说要带他们去见他表哥。几个人拦了辆面包,七拐八弯地到了S市城中心的一家酒楼。跟着阿军走进里间,早已有两大桌人等在里面,云遮雾绕一片。阿军说,那家酒楼是他表哥开的,那些人都是老乡。平时没空,今天听说表哥要在这里约见她们,特地来喝酒的。
阿梅心不在焉,满桌的美味佳肴,她无心品尝。可是,饭吃到一半,依然不见表哥的身影。阿梅让二哥问阿军,阿军不耐烦地跑去外面打了会儿电话,回来歉意地说,表哥临时要接待一个大官员,来不了。但是表哥交待了,让他了解清案情经过,回头转告给他。
阿梅呆楞了一阵,看着挤挤攘攘两大桌相食甚欢的食客,心中掠过一丝不快。但既然有求于人,到了这个份儿上,也只得死马当作活马医,顺着对方的套路走了。
吃完饭,阿军毫不推辞的让阿梅买单。一结帐,居然吃了两千多,阿梅心里很不是滋味,脸色就有些不自在。阿军似看穿了她的心思,剔着牙签,意味深长地说,人家请我表哥吃饭,通常一餐都是好几千呢……
【10】
科长办事还真是雷厉风行。
才一天,阿军就来电话,说他表哥已经打听清楚了,她老公在看守所很遭罪,挨打受饿的,天天哭泣。不过他已经托付了狱警关照他,不会再被人欺负。但是案情不容乐观,因为老公已经招供了,对方有人施压,公安马上就要移交检查院。如果不走后门,按照口供和现有证据,至少会被判五年。
阿军的话,无疑给阿梅一家泼了一盆冷水。可他们又不死心,尤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恳求阿军无论如何要请表哥帮个忙。
办法倒是有一个,只是风险比较大……阿军说到这儿,停顿了。
什么办法?快说,只要能尽快把人放出来,花多少钱我们都给……阿梅这边一听有办法,全都激动起来。
我表哥说了,可以篡改口供!不行,不行,这是要拖累我表哥的,搞不好,乌纱帽都要遭除脱……
求求你,跟你表哥说下,这次帮了我,我做牛做马都要报答你们……阿梅几乎是语无伦次地恳求着。
报答不报答就先不说了,我表哥也不在乎那几个小钱。咱们都是一个地方的人,出门是兄弟朋友,回家是街坊邻里,看到你们落难,我们心里也不是滋味。虽说那天我表哥没见到你们,但听了你们的事他很是生气。自己的兄弟姐妹在这边被人欺负,他说哪怕乌纱帽落地,也要帮你们讨回公道。篡改口供毕竟是个大事,不但我表哥有风险,经办的人员也有风险,所以得请人家吃饭喝酒,给点好处费。而且这事要快,想做就得马上动手,省得夜长梦多。
需要多少,我们马上送过来。人情帮到这个份上,除了感谢和全力配合,还能做什么呢?一家人千恩万谢,只差隔着手机下跪了。
阿军说,大概要五万。随后,又补充说,这个钱,可不是我表哥收的,是要送人的。还有,这事不要跟律师说,这是违纪的事,牵连的人多,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别到时候帮了你,反把人家害了……
阿梅思来想去,把在武警找关系的事跟黄律师说了,当然,她想听听律师的意见,这样做是否妥当。当然,她刻意隐瞒了篡改口供的细节。黄律师依然是那不温不火的态度,说如果有这样的关系,可以一试。
当天下午,阿梅就把这个月的货款挪了五万出来,委托姐夫送去阿军的住处。
姐夫回来后,交给阿梅一张收条,上面有红红的手印。姐夫告诉她,阿军说他表哥今晚就把经办人叫到一起商量细节,回去重新提审改口供,不出一星期,就能放人。
姐夫感叹说:看来这回是找对人了,人家这么热心地帮忙,等文彬出来,可要好好感谢人家啊!
【11】
事情有了转机,一家人压在心中的石头勉强落了地。
二哥回了厂上班,哥哥给家里打电话,等阿梅老公出来团聚了就回老家准备年货。姐夫甚至已着手规划迎接事项,让阿梅买套红衣服,说回来那天要让老公穿红衣服进门,并且还要跨火盆,这样才能消除晦气。
可是,阿梅的右眼皮依然跳得很厉害,不安和恐慌丝毫没有减退。她不知道眼皮还在跳什么,她也没有精力去分析和瞎想。因为,工厂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自从老公出事之后,阿梅的心思全在案子上,成天都在D市和S市间穿梭,对工厂的事不闻不问。对于一个并不成熟的小工厂,这样的放任必然会招致极严重的后果。短短十来天,产量急速下滑,质量上又频频出问题,交出去的货,一批批的被投诉、退货。
头痛的是,对这些事故,阿梅却束手无策。以前有了客诉,老公一个电话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阿梅跟客户不熟,人家帮一两次忙,就不再开绿灯了。阿梅也试着像老公那样约人家出来吃饭,可人家却推三阻四,不给面子。阿梅深知,一个女流之辈,多有不便。
更让阿梅难堪的是,一个个客户老是追问老公的去向。说怎么十多天都不见人影,电话也关机,是不是工厂易主了? 她只得继续谎言,说出国了,漫游贵所以关机了,并信誓旦旦地说过两天就回来。这样的借口,自己也觉得不符合逻辑,但也只能瞒一天算一天,只要老公早点出来,一切自能迎刃而解。
阿梅细心地分析和总结了这段时间的生产和品质原因,安排集中处理完返工产品。然后开了个全员大会,通报批评了近期的消极现象和人员,激励员工要打起精神,恢复士气。有些员工就好奇了,说怎么好久不见老板了,阿梅只得硬着头皮把那个出差的谎话再搬出来搪塞。
时间过去快一周了,阿军那边却没有任何消息。每次打电话追问,阿军都说就快好了。有时还会不耐烦地责备,这么大的事,涉及那么多人的乌纱帽,不给人时间弄稳妥怎么行?
哥哥都有些坐不住了,私下嘀咕这人会不会是骗子啊。姐夫依然很信赖阿军,断然否定说不可能,看着那么耿直的人,哪像骗子。再说,他有几个工地,一年稳赚上千万,哪看得起这点小钱。
就在大家焦急不安的时候,公公却打电话来,没头没脑地问阿梅她老公出了什么事。说家里收到派出所的逮捕令,他找人看了说是逮捕她老公的,问是怎么回事。阿梅本想隐瞒,并试图安慰公公人很快就出来了,省得老人家担心。公公却在电话那头号哭着嚷嚷:造孽呀,我老王家八代人没出过劳改犯,儿啊,你坐了牢让叫我这把老骨头怎么活啊……
阿梅很烦躁,把电话挂了。但公公的电话却令她的不安加重起来,她叫来姐夫和哥哥,问不是说要改口供无罪释放吗?怎么逮捕令都发出去了?
姐夫像掉了魂一样,喃喃地说,发逮捕令?怎么这么快发逮捕令了?
为什么逮捕令会在老家?一想到逮捕令被别人看到,过不了多久家里就要闹得沸沸扬扬,老公名声扫地,阿梅心里很不是滋味。
哥哥说,那是老公不愿暴露这边的地址,怕牵连到工厂,公安才发到了户籍所在地。
一股热流从阿梅心中升起,她为老公的用心良苦而深深地感动。想到老公在牢狱之中还记挂着自己的安危,她觉得以前种种情怨,都如浮云一般飘散,只有满满的深情,和对老公无尽的疼惜。
阿梅再次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一定要解救出老公,哪怕是倾家荡产,重新回到起点。只要能跟老公在一起,一家人平平安安地共度余生,就是人生最大的幸福。
【12】
连着几天的沉寂,让阿梅实在无心经营工厂的杂务。她亲自到天诚律师事务所,询问黄律师的进展。
黄律师依然一幅气定神闲的样子,说案子还在东城派出所,但对方的来头不小,盯得很死,一定要从严从重办理,所以在公安阶段放人有难度。最好是待移交检查院后,摆脱了对方在公安的关系,再来周旋,会更方便处理一些。
周旋!事情一发生就找了你,你都周旋了大半个月,人没周旋出来,倒把逮捕令周旋下来了,你怎么办的事?能给个说法吗?阿梅多日的疑问和不满爆发开来,连珠炮般地开问。
黄律师依然是不温不火劝她要冷静,并说公安发逮捕令是刑事案件的程序,说明侦察告一段落了,并不代表就判刑了。别说公安,就是在检查院,也定不了罪,还有翻案的机会。
阿梅知道跟他缠下去没有意义了,又跟姐夫一起去找阿军。
阿军的屋子里堆满了大枣,青绿枣红相间,香气扑鼻。阿芬阿玲,还有另外几个中年妇女,正在枣堆旁不紧不慢地挑选枣子。选好的用保鲜袋一包包地装起来,再称了重量,装到深蓝色的胶框里,胶框上有“沃尔玛”的印字。
阿军对他们的突然到访有些诧异,但很友善,问怎么不打个招呼就来了。
虽然心有疑虑,阿梅还是很诚恳地说,时间过去这么久,很是挂念,家里又收到了派出所逮捕令,不知咋回事,来看看,希望能亲自见到他表哥。
阿军指着满屋子的大枣一个劲跟她道歉。说表哥刚进了几批货,枣子放不得,天天在这儿盯着,忙得晕头转向,忘记给她打电话了。又指着胶框上“沃尔玛”的字样说,看嘛,我表哥做的都是大买卖,供货给沃尔玛的,没有点人脉,根本就进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