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以爱的名义(小说)
而且,孩子还小,需要自己庇护他成长,需要自己给他一个完整健康的家庭。
儿子从小跟爷爷奶奶生活,隔代教育的原因,性格有点孤僻和叛逆。刚过来那阵,都不开口叫爸爸妈妈,一哭就要找爷爷 奶奶,阿梅和老公经过大半年的时间,才跟儿子建立起感情。
想到孩子,她就想起孩子天天在追问爸爸怎么不回家。老师前两天打电话说儿子这段时间变得很孤僻,老是走神,成绩下滑,问她是怎么了。她才感到自己这段时间没好好陪过他关心过他,对孩子疏忽了。
争过吵过哭过,阿梅还是给公公打了一笔钱回去,并拜托弟媳回家照顾婆婆。
【18】
经过这几起波折,阿梅感觉身心疲惫。老公的案子,已经偏离了她的初衷,她不想再去做无谓的挣扎,开始静下心来思考自己的人生方向。
那个小工厂,当时四个股东,一人投了一点钱。结果经验不足,管理不善,一年时间来,亏得血本无归。本来是准备解散的,老公不死心,咬牙顶着风险接过来,用自己打工攒下的钱,苦苦支撑了大半年。眼看着刚渡过了难关,有点起色,不想却横生枝节。
这个月,工厂产值严重的负增长。萎缩的订单、萎靡不振的员工、成批的退货和返工,还有客户对她的冷淡,让阿梅觉得自己再也无力支撑下去。才短短一个月时间就这般光景,如果老公真被判三年五载,自己哪有那本事把工厂维持下去?阿梅一核算,按自己的那点家底,如果照现在这样经营下去,不出半年,自己就成了一无所有的穷光蛋。如果现在把工厂关闭,还能结余一、二十万的货款,维持全家的生活。等老公出来再找份工打,也强过现在这种煎熬。
就在她决定要解散工厂的时候,却接到一个陌生人的电话。电话里,陌生人自称,他是老公的狱友,刚从里面出来,有东西带给她。这么久时间以来,第一次有了老公的消息,而且是来自看守所里的消息,阿梅简直欣喜若狂。
虽然是第一次机面,但同为沦落人的缘故吧,却感觉特别亲切。
狱友给她带来一封折叠的信,说老公在里面整日以泪洗面,让她想办法救他。并感谓的说,一个文人,怎么受得了牢狱之苦哟!看着带信人和他的女人相偎着离去,一颗光光的脑袋在阿梅眼里幻化成老公的样子,阿梅觉得天地都在旋转。
老公的信是一首藏着诗,大意是叫她不要为他上当受骗,好好把工厂维持下去,她顿时感觉肩上的担子似有千斤重。
她知道老公对工厂的感情,那不仅是他赖以生存的事业,还是他全部的希望和寄托。在那车间的每一个角落,都洒下过她和老公的汗水。她记得刚接手工厂的时候,除了有几个工人和几堆不值钱的旧机器,完全是个烂摊子。她和老公白天黑夜都泡在车间里,跟员工一起研究探讨工艺改良。工人不够的时候,他们甚至顶替工人作业,往往工人下班都睡觉了还在车间忙碌。
她迟疑了,这么辛苦打下的基业,怎么能说散就散呢。现在,唯一的方法就是,自己迎难面上,把工厂守住。同时想办法让老公判得轻一点,早些出来。
但是她不想找张协警。虽然张协警天天都打电话,又说喜欢她,又催她尽快交钱办事。她明确推辞了张协警,说自己借不到钱,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吧,不管了。气得张协警在电话里恶狠狠地骂,臭婆娘,敢耍我,真她妈不是东西!
其实阿梅并没放弃,她依然心存幻想,只是变得理智和成熟起来。
果然,经过她的不懈努力,苟总终于答应了接受她她的道歉,接收退脏。但前提是要她在网上删除有关晟名公司负面影响的所有言论。说真的,对于网上的东西,阿梅是个外行。但既然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再难她也得硬着头皮上。
那两天,她这个网盲,坐在电脑前,搜索删除了有关晟名的一切言论。说真的,这个活还真不是想象的那么容易。那些言论和帖子,阿梅自己发表的并不多,也好处理。但很多是被别人加工后转发的,她只得通个各种途径,去联系网站管理员删除贴子。有的很配合,有些人却不理睬,说我网站的东西,凭什么要删除。弄得阿梅低声下气,象个乞丐一样跟人请求。
最终,在东城派出所办理了退款手续。两扎红红的钞票装进了朱小姐精致的小坤包,也装走了阿梅的一颗心。这么一闹腾,朱小姐白白得到两万多块,还收获了对她报复凌辱的快感。而自己,倒贴了一万多,被朱小姐奚落个狗血淋头不算,还害得老公受牢狱之灾。为了争一口气,她付出了太大的代价!
杨警官说,退脏作为认罪的表现,肯定可以减轻刑罚。他尽快结案移交检查院,省得阿梅再抱无谓的希望上当受骗。为了防止翻案,杨警官还让阿梅签了份退脏保证书并按了手印。
从派出所出来,阿梅知道,老公的人生记录上,已经不可能一片空白了。剩下的,只是判多久的问题。
【19】
无谓的希望落了空,阿梅反倒踏实下来。
她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工厂中,对内重新紧抓生产,严把质量关。对外,她知道有些场合自己不方便出面,就让姐夫代为应酬,陪客户吃饭喝酒娱乐。同时,按月给客户相应的回扣。对客户追问老公的下落,她撒谎说老公是得了咽喉癌,不能说话。客户虽然很奇怪,但该有的都有,也尽量帮着她。虽然没老公在的时候顺畅,但也嗑嗑碰碰的勉强维持了下去。
可是,世事终是难料,开工厂要面对的事务更是层出不穷。
眼看年关将近,她公司的香港注册公司得年审,而银行帐户需年审过才能取款。她求杨警官帮忙,杨警官说案子已移交检查院,他爱莫能助。求黄律师,黄律师说他们的合同只限于公安侦察阶段,如果要再委托她,得另外签协议。
如果钱取不出来,工厂将无法运作,那么所有的一切都将覆灭。别说工厂,就连自己的生活都成了问题。
正在她一筹莫展时,肖总来电话问退还定金的事。阿梅虽然手头紧,但担心不退款会给老公惹麻烦,就拿了钱亲自给肖总送去。
肖总是个年近半百的老人,并不象阿梅想象的那么不通人情。见到阿梅,很是热情,对她的诚信直赞扬,一再强调他对老公的赏识,并亲自请阿梅去茶楼喝茶。
当听阿梅说老公因为得了咽喉疾病在治疗不能讲话时,主动提出要亲自去医院探视。阿梅急急地说在老家治疗,肖总问了阿梅老家后,居然说她老家有他很好的朋友,是知名医院的,要帮她跟朋友联系帮老公治疗。并不要阿梅退还的定金,说当是对朋友的一点帮助。
肖总的好心,让阿梅感动得热泪盈眶。想到这段时间自己所遭遇的,除了自己的亲人,自己像个猎物一样,被人贪婪的引诱、蚕食。而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却能如此关心、体谅自己,可见,世上还是有好人的。阿梅感动之余,说出了实情。
肖总听了很是震惊,连连说这种事怎么可以乱来?要找律师,好律师!说在检查院审查阶段,也是有机会翻案的。即使翻不了案,好的律师也可以帮助辩护争取轻判。他给了阿梅一个律师的电话,说这人是S市挺有知名度的律师,或许可以帮到她。还告诉阿梅,如果资金有困难,随时找他,他会帮她解决,渡过难关。
阿梅本不想再折腾的,可是工厂急需取出货款支付开支,她只好联系了这位律师。
律师姓安,很睿智的样子。看背景资料,是有过多年大案要案辩护的高级律师,比黄律师强。但收费也比黄律师贵,要两万。阿梅狠狠心,一咬牙,就签了委托合同。
安律师很快带着阿梅去看守所签了字,使她顺利地办下了工商和银行的相关手续。随后,又到检查院查阅了口供和起诉材料,并把起诉材料复印给阿梅看了。告诉阿梅,虽然涉案金额不大,但公安递交的是职务侵占和私刻公章两项罪名。如果两罪并罚,判得不轻。不过,老公的认罪态度很好,并退不了脏款,他会尽力争取轻判。
眼看快到年关,终于确定了开庭时间。
姐夫说,在庭审阶段,如果有人关照法官,也可以在量刑上从宽处理。于是,又擅自打听到一个在S市高级人民法院当法官的老乡,让阿梅去联系。阿梅经过前几次的失败,对这些所谓的关系已经失去了信心。拗不过姐夫的规劝,问安律师也说可以试试,于是给那个法官打了电话。对方问都没问他老公的名字,就说着“好好”的挂了电话。
开庭那天,阿梅终于见到了老公。
老公站在被告席上,穿着灰色囚衣,耷拉着脑袋,显得憔悴不堪,跟阿梅记忆中的样子判若两人。当他的眼睛跟阿梅的碰撞到一起时,阿梅瞬间崩溃了,眼泪汩汩地流了下来。
审判的内容她完全没有听清楚,老公数度的哽咽和抽泣让她心如刀绞。她沉浸在无法抑制的悲痛中,意识屏蔽了其它的一切。
最后,姐夫和安律师告诉她,法院宣判私刻公章罪成立,判处有期徒刑六个月。
姐夫说,还好,时间不长,熬一熬就过去了。
安律师说,是他跟检查院多方周旋,才争取到了这个结果,不然,至少一年以上。
【20】
老公的事落实下来,阿梅的生活却没有完全顺。
订单多起来,加班多了,工人却闹起了情绪。今天这个来辞工,明天那个来请假,花样百出。阿梅软硬兼施,又是做思想工作,又是拒签辞工书,仍然无法稳定员工情绪。有些人还故意消极怠工,破坏产品和设施,把不良品混入良品中导致频繁退货。如果批评处罚,就闹事罢工,还跑去劳动局上诉。一个小厂,哪经得起如此折腾。阿梅心力交瘁,辞退了部分工人,却赶不出交期,被客人一再怪责。
阿梅无奈,只得自己每天挽起袖子,在车间跟工人们一起战斗。很多时候,工人下了班,她还和哥哥们在车间忙活,搞到一两点钟。累了,就在办公室躺一会儿,天一亮又强打起精神继续跑在生产第一线。
为了提高效益,她改良了工艺。不过这样一来,又惹出许多麻烦。
工厂是在一个居民区,附近陆续有居民投诉她工厂有气体排放,噪音污染。她自知理亏,平时尽量督促工人注意,做好防护措施。但未加以整改,抱着拖一天算一天的想法。
一天,阿梅去看守所给老公送秋衣,触景生情,情绪极低落。房东却打来电话,盛气凌人地说有人投诉她环保不合格,限她三天内整顿。房东态度的恶劣,如一把火烧在阿梅的头上,她顿时失控地冲房东怒吼起来,环保的事我会想办法,但如果逼我太紧,我就搬厂……
房东没想到平时软绵绵的女人居然一下子变得那么强硬,顿时气焰弱了一半,只说那你尽快,尽快……之后,倒也没再追究。阿梅忽然觉得,人活着,不能一味的软弱和温良,应该有个气场,该凶的时候就得凶。
虽然房东没再追究,但阿梅还是慢慢地改了工艺,减少了气体的排放,并缩短了加班时间。
阿梅天天翻看着日历,希望日子过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日子一晃就到了春节。
过节,也是小老板一年中最害怕面对的。供应商要结款,客户要上下打点,还有员工工资、福利、尾牙宴,样样都需要现金周转。
阿梅由于连着几月的亏损,手中已很拮据了,看着节日一天天临近,阿梅愁得头女都白了。一天下班,姐夫把她拉到办公室,给了她一个黑胶袋。她打开,里面是花花绿绿的票子,有百元的、有伍十的、还有十块的。姐夫说,那是他和哥哥们打工存下的钱,看她困难,就凑给她过年用。还说,员工是工厂维持下去的关键,不能亏待员工,要让他们感觉到家的温暖。
放假的时候,阿梅给员工发放的福利比以往丰厚,并安排了一顿丰盛的尾牙宴。酒过三巡,一个平时老实巴交的老员工,大着舌头给阿梅敬酒说,老……板娘,你是个好……好人!我……我们知道,老板遇上麻烦了,你……你放心,我们一定好……好干!
一时,全席静默,不知是谁带头鼓起了掌,全房间都是热烈的掌声。阿梅的泪水迅速喷涌而出,脸上却挂着新欣慰的笑容。
【21】
年三十,小叔子两公婆专程从S市过来团圆。吃饭时,公公和婆婆居然主动打电话来,对她嘘寒问暖,并叮嘱她要注意身体。弟媳笑着说,公公已知道错了,在家里四处夸嫂嫂能干贤惠呢。阿梅忽然有些惭愧,自从上次争吵后,自己还没主动给公公婆婆打过电话呢。
晚上,一家人围坐在客厅里聊天。儿子难得的露出开心的笑脸,在屋子里兴奋地跑来跑去领红包。小叔子问起黑老大阿力的事情,二哥哈哈笑着说,他听朋友说,阿力前不久在一次打黑扫黄中被公安抓捕了,因为作案太多,可能要判个十年八年呢。随后又自嘲说,当初还以为有多大的本事呢,其实就是个骗子……
阿梅看着这一幕,眼眶温润了。她幸福地感觉到,这段日子,并不是自己一个人孤军作战,还是有那么多的人在爱着自己、关心自己。
她给肖总、安律师、苟总、朱小姐和杨警官分别发了祝福短信。然后坐到电脑前,登录QQ,给一个叫人在旅途的网友发了条信息。
人在旅途真名叫小丽,是阿梅在看守所给老公送东西时认识的。小丽是个二十来岁的瘦小女孩儿,比其它犯人家属显得愁苦。因为她已怀孕三个多月,老公却跟人打架致人伤残被捕。那时,小丽老公还没宣判,听阿梅说认识律师,就跟她要了联系方式。之后,不时跟阿梅请教些问题,但因为律师费贵,最终没有请律师。
很快,小丽的图像跳了起来。小丽说,姐姐,我没在S市了,搬到了另一个城市,跟另一个男人生活。
你老公呢?判多久?你要跟他离婚吗?你的宝宝呢?阿梅懵了。
小丽回复说,判了,判一年。一个女人生活太难了。所以,我打了胎,跟我姐姐帮我找的男人一起生活。但是,我会等他,我爱他!
阿梅觉得心头象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再没心情坐在电脑前。她匆匆地下了线,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封信看了起来。
信是前些天老公写来的。老公在信上说,他在里面很好,让她不要挂念。并说,在监狱里,他时时回想他们一起走过的日子,才发现,这么多年来,她已深深植入他的心里,已成了他生命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所以忽略了她的感受,总以为爱是理所当然。经过这件事他才明白,爱是相互的给予、包容、珍惜和不离不弃。想到她一个人承受那么大的重担,他很感激也很自责。等他出来,会好好爱她、弥补她……
阿梅眼眶湿润,视线模糊,正想伸手擦拭眼泪,手机短信滴滴地响个不停。
她看到手机里已经躺了很多条短信,有朋友的,有家人的,有客户的,有员工的,其中,苟总的短信特别让她感慨。
苟总说,你的爱,让我们看到了一份坚强和执着。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爱也好恨也罢,都是翻过的篇章,不必纠结。经过这件事,我们每个人看到的体会到都很多,相信会对未来的人生有很大的帮助。新的一年,新的开始,愿你们好好的,随时欢迎来我家玩……
阿梅的双手颤抖着,泪眼婆娑地抬起头,透过玻璃窗,看到远处正烟火弥漫,绚烂多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