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点多钟，小辉叫我的名字。我走了过去，小辉轻轻叮嘱我：“什么话都不要说，随便指几下。”我点了点头。
　　 检查左眼，我每次都指得准确无误。检查右眼，站在前面三四米远的考官有意地给了我一个暗示，我点头表示心领神会。考官装模作样地指着视力表上的字母，我伸着手指装模作样地上下左右比划了几下。考官把上午用铅笔写下的5.0轻轻地擦掉，改用了水笔写的5.0。另外一个负责盖章的考官摁下了红红的印章，好像想起了什么，想要问话。我已拿过自己的身份证，走出了门外。
　　 体检结束，我顺利通过。
　　 4、理论考试
　　 我听教授们云天雾地地讲课之余，偶尔翻翻驾校发给我的一本驾驶员培训教材。明显是一本盗版书，像学校大多数学生用的教辅资料一样印刷粗制滥造，还常常出现错误。培训教材上也有几乎明显的常识性的错误，我像批改学生作业一样把它改正。题目并不难，不是选择就是判断。很多常识性的东西，对我来说已烂熟于心。但有些内容，如处罚办法、交通标识和指挥手势，我不太熟悉。我就把这些内容作为重点来学习。
　　 学历培训结束，我的驾驶员理论自学也算结束。回家的第二天，我就到诚信驾校预约理论考试。黑痣女人先要测试我一下，才肯登记名字。我有点恼怒她对自己的怀疑，但还是照样做了。测试结果差一分满分，黑痣女人记下了我的名字，告诉我听候通知，然后到地区考试中心考试，没有一点儿表情。
　　 没有确切的时间，我只能一天天等待通知，一天天等候考试，偶尔还翻翻书，对自己不熟悉的内容巩固一下。
　　 终于捱来了理论考试。诚信驾校参加考试的二百多人，塞进了四辆小公共汽车，九点多钟点浩浩荡荡地开往地区驾驶员考试中心。还算不错，我找了一个前排的座位坐了下来。
　　 地区驾驶员考试中心坐落的地区城市的郊外，很偏僻的地方，大约需要二个半小时。车走在破损的乡间公路上，颠簸得一车人昏昏欲睡。有几次中途停了车上了几个人，我迷迷糊糊的以为到地方了，跟车的领队告诉我还远着呢。
　　 领队是一个六七岁的老头，虽然一头白发，却很意气风发的样子。坐在我前排副驾驶的位置，不断地回过头来和我说话。我很礼貌也很客气地听着，不时地应答。领队有了兴致，不断地诉说他年轻时的辉煌以及他现在的显赫的关系网。有些教育系统的局长副局长，有我听说过的，也有我认识的。他似乎怕我不相信，拿出他的电话记录本让我看。我不想扫这老头的兴致，看了几眼，点了点头，算是给老头一个安慰。
　　 老头的炫耀让我觉得他童心未泯，宝刀不老，不过也让我感觉他有些言过其实。他认得那些达官贵人，肯把他们当朋友，而实际上那些人未必认得他，也未必拿他当座上宾。我这样想，觉得似乎有些刻薄。况且他退休了，每月有退休金，放着清福不享，何必这样奔波？我想我一到退休年龄，就绝不会再干什么，我要和老伴一起游山玩水，安享晚年。职业的倦怠感加上每天工作的辛苦，我希望国家的退休制度最好是按工龄计算，三十年或三十五年工龄，我就可以不必等到六十岁了。
　　 正中午，终于到达考试中心。车上的人急急跳下去，享受车外凉爽的空气。驾校已有人等候在这里，说是安排在下午考试。有一个小时的自由时间，可以吃饭，或休息一下。
　　 天太热，我感觉没有多少胃口。看看考试中心院子里两三排搭起来卖饭的棚子下乱飞的苍蝇，我一点胃口也没有了。我到外面的商店里买了一瓶饮料和一块面包，权作午饭。
　　 开始排队了，长长的，我正好排在中间。进了一道门，穿过一条长廊，进入候考大厅。我随着长队走来走去，像被一群领着的羊，头上的汗直往下冒。候考大厅屋顶的吊扇有气无力的晃动着，考官在严肃地宣布着考试纪律。
　　 “手机关掉！任何人不准带书本进入考场！不准交头接耳！不准．．．．．．！”我感觉好笑，像老师宣布考试纪律一样，但绝对比老师严厉和苛刻。
　　 每次进去十多个人，点到谁的名字，谁便立即进去考试大厅。诚信驾校的人差不多都要考完了，才轮到了我。查验身份证，检查手掌手背，我分到67号电脑上考试。
　　 电脑操作不像在家里用鼠标，而是只有几个按键。考试题目对我来说来很简单，十几分钟的工夫，我答完了全部试题，又回过头来检查了一遍，不过三十分钟。摁下考试结束，交卷，成绩100分。我满意地离开了考试大厅，在门口自己的一沓考试表册上签上名字。第一个科目理论考试算是结束了。
　　 回来的途中，我没有找到座位，只得站了一路。我并没有觉得太累。车上有十几个人考试不合格，气氛一直不那么和谐。有人安慰他们，不及格可以重新考试；还有人帮他们想办法，不想重考的话，交给驾校200元钱就可以“处理”。我从学员嘴里再一次听到了“处理”这个含义丰富的词汇。
　　 还有一个人说了一句话，差点让我笑出声来。“我这次是第六次理考，还是89分，不及格！不考了，早点说交200块钱可以处理，老子干嘛受这份罪。”说完他向领队的老头子证实，领队肯定地说：“能办。你回去把钱交给小辉，他统一办理。”领队再一次宣传了诚信驾校有强硬的后台老板，能办成其他驾校办不成的事情。
　　 回到家已是夜里九点钟。县城的大街上夜里比白天还要热闹，我没有回家吃饭，正好遇到了几个在街上转悠的同事，一起喝酒聊天。
　　 5、桩训
　　 暑假很快就要结束了，我想利用最后的七八天时间专心学车。但假期学车的人太多，在读大学生想在毕业前多拿几个证件，像赶趟儿似的一拨又一拨。我又去了诚信驾校两三次，每次都说人都多安排不上车。第三次我有些恼怒了，总教练硬把我塞给了1号训练车。负责1号车训练的教练姓章，是个皮肤黝黑的瘦子，两颗门牙前突。接过我的训练卡，嘴里嘟嘟囔囔的，好像不乐意接受，但还是收下了，冷冷地说了一句，你明天来吧。
　　 第二天一大早，我早早地来到了诚信驾校，院子里没几个人，我等了一会儿。将近八点钟，教练们陆陆续续地到了。章教练看到我，安排我把车擦一下。我不知道还有这个规矩，动手擦起了车。一会儿又来了一个女学员，问：“你也分到了1号车？”我点点头，她便帮我一起擦车。
　　 教练们歪歪斜斜地站了一排，点名，听校长训话。这是教练们每天上岗前的必修课，校长也就老是那么几句话，要节约用油啊，注意安全啊，训练时间要加紧啊等。
　　 章教练问我：“你以前开过车吗？”
　　 我以前偶尔开过几次车，在学校的操场上和偏僻的公路上转过几圈。这算开过吗？我干脆说没有。
　　 章教练好像不高兴，说：“生手学车慢，年龄大更不用说了。”
　　 我没有言语。
　　 章教练发动了车，招呼我上车。先给我讲了一些动作要领、汽车的基本构造、和操作方法，便指挥我绕院子的跑道转圈子。
　　 这是最初级的教程，对我来说，应该是温故知新。第一轮训练便这样结束，教练让后来的人上车。
　　 后来的人训练的时间久了，动作基本上掌握了，章教练在一边喝斥，一边指点。
　　 1号训练车有十五六个人在依次等候。看来一个上午只能轮流二三次。我感觉是在浪费时间。
　　 第二轮，教练让我练习直进直退。教练简单地说了动作要领，强调倒车时一定要扭头看桩看点，才能把车倒在规定位置。我照样做了，没有听到教练不满的声音，说明还可以。进进退退退了三四次，听到教练嚷着“换人！”我意犹未尽。
　　 和我一样的生手没有几个，有一个年龄大一些的学员被章教练冷嘲热讽，好像听教练叫他老丁。老丁下了车，站到我身边。两人扯了几句话，轻声地抒发着对章教练的不满。老丁说章教练嗓门大话难听，对我们这样的人还算客气，对年轻一点儿一点也不留情面。
　　 不一会儿我就领教了章教练的厉害。一声“停车”如晴天霹雳，我和老丁都吓了一跳，原来是一个学员倒车时撞了杆。“下车！”车上的人打开车门，是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学员。章教练劈头盖脸地训斥起来，边吆喝边张牙舞爪，像章鱼一样扑了过去。整个院子的人都朝这边看。女孩子一开始没有争辩，一会儿忍不住了，狠狠地说：“不学了，我要换车！”
　　 章鱼好像被蝎子蜇了一下，跳了起来。“好，你换你换，你现在就换！”一头钻进车里找出了那女学员的训练卡，摔了过去。
　　 第一个上午的训练就这样结束。中午，我回家和妻子谈起此事，担心自己会不会也被章鱼这样羞辱。妻子劝慰我：“不会吧。教练是在看人下菜碟。”
　　 章教练真的是看人下菜碟。下午的训练，我一直小心翼翼，没有大的差错。又有一个年轻男学员遭受了训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竭力忍耐没有同教练争辩。
　　 就这样训练了两天，我感到紧张压抑，正好别的事情，学车的事就停了下来。
　　 一直到学校开学，我没有再去诚信驾校。
　　 好像又过去了了一个月，我接到了驾校催促的短信。说再不去学车，一则年底考试规则可能要变化，二则考试通不过后果自负。
　　 除了星期天，其他时间我得上班，我要求转入星期天班，驾校只得同意了。
　　 负责星期天训练的教练是学校轮流安排的，因为待遇低，效率低，没有人愿意带，所以教练们每两个月轮流替换。
　　 这次负责带星期天班的有两个教练，一个姓曹，六十多岁了，退休司机；一个姓邵，年纪小一些。我选择了曹教练负责的3号车。曹教练是个温和慈祥的老人。
　　 学习开车，是一项动作技能的掌握与熟练过程，它不同于智力技能的掌握。对我来说，似乎更擅长后者。看似简单的动作，如果没有达到自动化的程度，做起来总觉得别扭。况且，在技术掌握的过程中，往往出现反复或高原现象，一连几天没有一点进展，甚至还出现倒退。这方面的原理我似乎比其它学员要懂得多一些。所以，我并不急躁。
　　 当其他的学员说起这种情况时，我还劝慰他们，慢慢来，欲速则不达。
　　 星期天班跟3号车的经常有七八个人。渐渐地，我和他们熟悉了。轮流休息的大部分时间，几个人在一起交流心得体会，还谈起各自单位的一些趣事。我在学校，和他们谈起现在的学生成熟早，难以管教，那些人大多已做了家长，很有同感。
　　 学校是一个相对封闭的地方，教师也是与世相对隔绝的职业。工作场所相对封闭，交往圈子也相对狭小。我听到了许多从来没有听到的新闻。
　　 老胡在县委机关做事。他是专门负责县委书记县长饮食的专职厨师长。虽然没有官职，但得实惠。老武说，他已伺候了几任县委书记，每任书记都非常看重他。他马上要退休了，儿子女儿都安排进了人人羡慕的好单位。
　　 老王在法院工作，原来是一个国营厂的工人，后来考取了法院的职员。不到五十岁，算是内退，做第二职业，在朋友的企业做事。他说，所有事业单位中，只有教师得老老实实干到退休年龄，其他的不到五十岁就早已在家休息。政府机关，如果四十岁还不是副科级，升官已无望，早已带薪出去发财了。
　　 老王的话得到了几个人证实。赵丽娜说，我们单位不成文的规矩，男四十五岁，都可以在家休息。赵丽娜，在公路处工作。原来也是教师，后来通过关系调出。说起教师的辛苦，她深有体会，那简直不是人干的活儿。而现在的工作，一个只需两三个星期就可以做完，那样的工作，即使用小学毕业也可以完全胜任。每天上班的大部分时间是在玩耍和娱乐。她说，刚开始的时候，她极不适应，现在习惯了。又找了几件事情做，每年的寒暑假，都要办一个英语补习班。投资开了一个商店，雇用了三四个人，她只负责进货、核账。
　　 刘志丽，注册会计师，在一家会计师事务所工作。兼职做了四五家企业的会计，每个月的收入都在七八千元左右。一个其貌不扬的小女人，每月收入能有这么多，真让我和老马艳羡不已。李莉，在移动营业厅上班，很漂亮的一个女孩。“小红帽”，我不清楚叫什么名字，大家都叫他“小红帽”。他喜欢经常戴一顶红色的帽子，好像是在县环保局上班。说起单位的事情他也牢骚满腹，他们单位要求科长一到五十岁一律退二线，但科长们不同意，声泪俱下。局长没法子，老的退不下来，年轻的上不去。我想不清楚他们为什么不愿意退下来，换作是老教师，早乐意地退下来了。小红帽恨恨地说，他们留恋的不是工作，而是不菲的灰色收入。老禹，供销社干部。每次练车的时候，总带着酒气。他开了二年多的车，一直没有驾照，想要办一个。我的孩子是在校大学生，趁暑假，父子俩一起报了名。结果，孩子驾照已拿到了手，我的桩考还没有通过。小贺，县委组织部职员。三十多岁了，还是一个小职员，家是外省的，原来通过妻子的一位亲戚安排进了县委组织部，这位亲戚退休了。他一直是一个小职员。说起官场的内幕，他体会最深，自己勤勤恳恳地做事，可一直得不到提拔。
　　 老马，也是教师，比我年龄大上八九岁，在县城一所中学做总务。真是“隔行如隔山”。我和老马羡慕他们，默默地听他们说，没有愤慨，倒是曹师傅接了一句俗语：“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说起来他当初也做过几个月的民办教师，后来当了兵。好像是安慰，又好像是羡慕，他说教师每年有长时间的假期。我和老马异口同声地说，虽然有假期，但假期常常得到挤占，又是培训，又是进修，还要给学生补课，真正能休息的天数也是所剩无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