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太虚幻境(短篇小说)
有一天,荔在后院的墙上搭了一个梯子。
后院永远弥漫着那种潮潮的气息。虽说有一株铁海棠火一样喷红吐艳,还是挡不住那一片竹林的寒凉。就像西墙根下的那眼井,深深的井里看着是一泓蓝蓝的水,水面上却落满了无根的落叶,寒气一浪浪涌上来,让人由不得要打冷颤。墙头的紫罗蓝已是缠绕成一团,闹的人心里乱哄哄的。
后来,荔对老爷说: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对你说。也用不着你动手,我就自己死了,也算是小姐没有白疼我一场。
她说着一头撞过去,却没有撞死。
老爷说:还没见过这样对主子忠心的。罢了,这女婿我认了。
老爷原是没儿子的。
但那个吹箫的少年已经走了。不久,人们说啸山上出了一个叫豹的白面少年,却是杀人不手软的。豹传下话到深宅里,说:我自己也有一双手,不混出人样,就不见小姐。后来,他跟了共产党成了军官。
1949年,豹回来了。然而,小姐却因为相思死了好几年了。
雁唳荡渡口的船夫说:我后来又成了和尚,再后来,我就成了这里摇渡船的船夫了。我专为殉情的男人和女人超渡……
我怀疑他就是箫。这是一种很好的感觉。在这种情形下,我们暂且忘记了现实中的烦恼。可是,这一切仅仅是虚拟出来的一种感情寄托吗?显然不全是,既然有了寄托,当然就不全是虚无的。对我而言,虽然说不准芦荻儿对我是不是真实的,但我是离不开她了。这也许就是感觉吧。有感觉就有真实。
都说爱情的最后归宿就是婚姻。但我以为,爱情的归宿还应当是两个人在一起。是一种心灵碰撞后的契约。是一种不能割舍的情感,是男人和女人彼此之间在人生旅程中的依仗。她是唯一的,不含有其它成份的。是本真的,就是爱。
由此,我不得不说既便我和婕天天在一起,我们之间不可能发生什么。我对此深信不疑。
然而,第二天早晨,婕就来找我了。她的表情有点失落。我们一起来到湖边散步。婕说:
你的小说写得怎么样了?
我说:有些事情我理不顺。所以进行的不是很顺利。
婕看着我,说:是因为我妈妈?
我点点头,没有做声。
婕走到水边,这时候的太湖在深秋的季节里呈现出一片空旷无垠的灰色调子,波浪涌过来时,湖面上划出一条条优美雄壮的白色线条,白色的潮头像是在蓝色的冰面上划过一样,一浪一浪没有间断。婕站在岸边的石滩上,对我说到:你看这太湖水多温柔。她转过脸,面向我说:我告诉你,好多年前,就在这太湖上,有一个女孩放流了一只纸帆船。……
我不动声色,听她讲下去。尽管我和她在网上有过一次聊天,那天晚上,她为自己起了个雨中电话亭的网名,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晚上下着大雨,我好像看见了一座粉色的电话亭,有个女孩在电话亭里打电话。我对她说,我看见了一个女孩在大雨弥漫的街上放流了一只纸帆船……
但是,我相信她此刻给我讲的故事。因为这一切是这样的真实,又是这样的不可思议。然而这一切却都发生过。
婕说,那个放流纸帆船的女孩写了一封短信,用这封短信折叠成船帆,然后就在太湖上把它放流了。
这条小船就这样顺水向下漂去,它带走了一个女孩的心情和对未来的希望。那天的太湖水平静的像一面镜子,蓝色的天空上飞翔着大雁,它们向北飞去,春天在召唤它们向北方匆匆赶去,在北方,有它们的家园。
长空回荡着大雁的长唳声,这悠长的雁鸣在阒静无声的太湖上显出了一种空灵,给人一种天高地长的感觉。这时候,太湖上传来了箫的声音。
一只小船缓缓地漂过来,打鱼人是一个精瘦的蓑笠翁,他赤脚站在船头摇动着船橹,使船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吹箫的是一个穿白袍的青年人,他的头发像墨一样黑。他在吹箫的时候,头发盖住了他的眼睛,使人很难看清他的脸。然而,他的箫的声音听上去却使人感到了苍茫间的白云和袅袅的流水,在那一望无际的天水一色里,柔软的苇荡没边没际……
这时候,他突然停止了吹箫,他看见,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一只洁白的小船在白色的水花间摇摇摆摆漂过来,他抬起头来,闪动秀气的眼睛问那个摇橹的船夫说:水面上漂过来什么东西?船夫说:噢,那是一片纸吧。青年人的头发让飘过来的风吹起,他的眼睛看着像月光下的深潭一样温柔明亮。他让船夫把船摇过去,他看得清楚,那是一只纸帆船。他捞起它,见船帆是一根细细的竹棍插起来的一片纸,上面还写着字:
缘随碧波去情自逐水流
漂零觅香荷愿为并蒂莲
帆的另一面写着一行小字:
怀仁医院安琪
那是在解放大军过江的战争年代。江南的水色因为战争变得浑浊起来。那天,太湖的堤岸上走过一队解放军,军长叫易铸。
第二天早晨,易铸将军看见怀仁医院的院子里长着一株铁海棠,他踩着木质楼板下了楼,来到楼下时,一名护士恰好从那株铁海棠下面走过来。那铁海棠已是殷红的一片花云,柔柔地呈现出绚丽,一瓣一瓣的花上,闪着晶莹的水珠,不时落下来,溅在石板地上。那个护士走过来时,一树的花衬得她妩媚亮丽。易铸将军不由地多看了她几眼,那女护士就红了脸,匆匆地要走开时,易铸军长却对她说:小姐请留步。她不由得驻足转身,看见了易铸将军慈祥的脸,那是一张长满胡茬的脸,铁青、刚毅。她有点害怕,怯怯地看着他。
易铸将军见她这样,不由笑起来。他的身后,跟着两名警卫,背着汤姆冲锋枪。易铸将军说:小姐不要误会。猛地看见了你,让我一下想起了我的女儿。
那个女护士又看他一眼,小声说:你的女儿……
是的,我的女儿……
他们说着话,慢慢向前踱着步。易铸将军说,他的女儿叫易丽,也在部队里,是师政治部主任。现在正在前线率领文艺队慰问前方将士。易铸将军问那个护士叫什么,她看了看他身后的警卫,说:我叫安琪。
她的声音很柔,像是湖水的涌动……
这时,楼上跑下来一名小战士,向易铸将军报告说:急电……
那天晚上打了一夜的炮,第二天人们才知道是易铸将军的侦察兵炸掉了敌人的炮兵阵地弹药库。易铸将军的大军排山倒海一样杀过去。而在那一时刻里,易铸将军稳稳地坐在藤椅上看《啼笑姻缘》呢。
一切都在运筹帷幄之中。那时安琪就想,这个大将军的女儿易丽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呢?
易丽这会儿正在太湖边上休整。易丽来到太湖水边洗衣服,连续打仗,她的军装全都让汗水渍透了。她们的营地是在战地医院,几株梍角树上拴着绳子,绳子上晾着洗净的被单和绷带。有人在唱解放区的天是蓝蓝的天……伊丽端着脸盆来到湖边,刚放下盆,猛地看见芦苇丛中伸出一支枪管,她向下一爬,对方枪已经响了,她的左肩让枪子擦过,疼得她噢呀喊了一声。营地那里也响起了枪,才一会,枪声已成了一片。
是还乡团的土匪来袭营,这些家伙枪法准,会武功,打仗是不要命的,而且是打完了就走。营地里除了文工团和医护人员外只有一个警卫排,两家一交火,哪还有人想到易丽?易丽受了伤,躺在草地上动不了,眼见的几个还乡团的汉子向她跑过来,她打了一个滚,掉到草丛里,身子刚着地,就被一个人抱住,她想喊,嘴又让那人给堵住了。他抱着她一起向前又打了个滚,两个人团在一起向下滚去,到了坡底下,是一片树林,他拉着她继续向前走,来到湖边,就见芦苇丛里泊着一条小船,船上坐着一个穿蓑衣的老船夫。
到了这时候,易丽已看清救她的人是一个白面书生。他很小心撕开她的军衣,她的肩膀让子弹打得血肉模糊,流了很多的血。这个穿白袍的男人的手却像是柔软的鱼一样灵巧,他用清水洗去了她肩上的血迹,然后撕下他白袍上的一块布,为她包好伤口。
易丽想,这个白袍青年怎么这样修长呢?他像天际间洁白的船帆,在波光袅袅的水天一色里,给人以天高地长的洒脱感觉。最让易丽受不了的是他的长头发和埋在长发深处的那一双眼睛,这双眼睛透露出电光一样的目光,却是瓷亮的一对眼球,每一次闪现里都迸发出浪迹江湖的野萍之气,又在这野气之间弥漫出荷香的温暖。
那天黄昏,远处的枪声渐渐停息了,易丽要回部队时,竟然有点儿舍不得了。那个青年送她回部队,在路上,她知道了他的名字叫箫。他们一边走,一边聊起来:
箫,跟我到部队吧?
我家族训,不允许有当兵的。
解放军是正义之师呀。
那也不行,再说我浪迹天涯许多年了,就像没有笼头的马一样,是受不了约束的。
太可惜了,你这样的人才不当兵就埋没了。
人各有志,真的不行的。再说,我还有一段缘没了,可能就在明天我就能找到她。这是天意,天意是不能违的。
你是说你要找一个人对吧?
是。
是女人?
是。
那我也是女人对吧?
易丽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不知为什么,当她听箫说他在找一个女人时,就说出了这样一句话,说完,她愣住了。她停住脚,看住箫,希望箫能说出什么来。
然而箫说:可你不是她。
易丽震了一下,掏出手枪对准箫,箫没动。但易丽抬不起手臂,她的右肩受了伤,还缠着布。
箫说:你还是放下枪吧。
易丽说:她是怎样的一个女人?
箫说:我从来没见过她。
易丽呆了一下,说:她叫什么?
箫说:她叫安琪。
易丽又问箫:你们真没见过面?
箫说:是的,的确没见过面。
易丽冷笑一声,说:那一定就是包办婚姻。解放了,你们的婚姻是不算数的。
箫说:不。我们是天意,没人能拆散我们的。
易丽说:那你们是怎样认识的?
箫就从怀里取出了那只纸帆船,对她讲了他在太湖上的事。他说:你看,这都是天意。偏偏我检到了它。
易丽想:说不定这个叫安琪的女人是个跛子、瞎子,要不就是长得很丑。她找不到人就只好用这样的伎俩来定终身。易丽想到这里就不再逼箫了。她想,箫见到那个丑八怪是不会爱她的。
他们第二天早晨赶到了营地,可是部队已经转移了。易丽说到怀仁医院找她爸爸。箫说,他也是要找那个怀仁医院的,他们还可以同行的。
不管怎么说,这一路上易丽是很开心的。江南水乡的温柔亮丽,使这位将军的大小姐激情膨澎湃。她受了伤,以她的个性,原是算不得什么,她却故意可怜兮兮地。箫是细心地照顾她,然而他的细心呵护又不是那种软软的,他在细心周到的同时,还有一种天长地远的洒脱。他长得细皮嫩肉,像个姑娘,却自有一种男性的气贯长虹,那是浪迹天涯的痕迹,他就是一支长箫,发出的声音是软弱无力的,但却充满了人间的悲壮,是一丝不能割舍的硬朗的情素。
他总是在月亮升起的时候吹箫,那支黑色的长箫从来就没离开过他的身体,而他修长的身子又是那样的让人心旌荡漾。
易丽想,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那怕动用父亲的力量,她一定要得到这个男人。
正是战争激烈的时候,每一天都会发生意想不到的事情。最为可怕的是那些打散了的散兵游勇,他们像是受惊的野兽,往往在暗处里扑出来咬你一口。还有还乡团的人,他们是穷凶极恶的亡命徒,他们无处不在,到处都是危机四伏,让人每时每刻都绷紧了神经。
箫对易丽说:你把你的枪给我好吗?
易丽说:有纪律,战士的枪是不能给任何人的。
他们正说着话,就听见坡上传来脚步声,俩人忙躲进竹林里。坡上是一群散兵,他们横着枪,鬼鬼祟祟地走过去。箫说:你还是把枪给我吧。易丽看了一会箫,问他道:你会打枪吗?箫笑笑,没作声,只是伸出手来,易丽就抽出枪给了他。箫接了枪,很快就插进腰里,他插枪的速度使易丽相信他打枪的本领不在她之下。易丽不由地问他道:
你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箫说:我想想看,就算是江湖上的浪人吧。
战争打得异常残酷,怀仁医院抬来了大批的伤兵,已经没有病床了,但仍然有伤兵不断地抬进来。为了尽块把伤兵运进医院,易铸将军在怀仁医院开办了短期战地救护训练班。怀仁医院的护士有时候也要到前线抢救伤兵。安琪也在其中。
这天午饭后,易铸将军正在看地图,警卫进来说:报告军长,易丽主任挂彩来到医院了。易铸军长吃了一惊,这时,恰好安琪来给他打针,他这几天受了风寒。易丽进来时,安琪刚打完针,收拾好医药包正准备离开,易铸军长叫住她说:安琪小姐,你先看看我女儿的伤好吗?安琪抬眼看了一眼易丽,这时,箫还在楼下等候。他觉着先让易丽给将军通报一声再见将军要好一点。他是严格尊循江湖规范做人的。安琪看了易丽的伤后,说:不要紧的,我去拿药,回来再给小姐包扎一下。说着已经起身离开了房子。易丽问将军道:你刚才叫她什么?将军说:我叫她安琪呀,她的名字就叫安琪。易丽不由呆住了。她看得明白,这个叫安琪的女人长得漂亮极了。
安琪下楼时,正和箫擦肩而过,但是,箫连看都没看她一眼。箫上了楼见了将军。易丽忙拉他离开将军和警卫们一起去收拾住房。当他们下楼时,又和安琪碰上了。安琪说:小姐我给你包伤。易丽说:等一会。就拉了箫离开了安琪。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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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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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