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十三月(中篇小说)
卖油纸伞啰!卖油纸伞啰!清河镇傅家的油纸伞,各种花色都有,快来买!快来买!卖油纸伞啰!卖油纸伞啰……我站在冬天的冷风中,不停地叫卖着。
一阵风吹来,将好几把油纸伞吹到了地上。一个男人几乎是和我同时俯下身子去捡散落在地上的油纸伞。他的动作很是轻柔,他身材颀长,将伞一把把抱起,递到我的手里。那一瞬,我与他四目交汇,我看到他眉目清澈,透着如月光般的宁凉温润。
给,你的油纸伞,做得真好看。
谢谢。我从他手中接过油纸伞,而他却朝着我笑。后来,我才知道,是初遇时他的微笑把我和他的命运紧紧地拴在了一起。
你好,我是东方辰逸。他起身,向我告辞。我转身望着他的背影,有一种莫名的似曾相识。
东方辰逸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是在三天之后的夜市上,我正在街边收拾没有卖完的油纸伞。他的手触摸着放在小车上的油纸伞问,姑娘,这可是清河镇傅家的油纸伞?
是的。这是我娘亲手做的。
那么,你就是傅家的大小姐?你娘是傅家三少奶奶柳眉心?
是的。你怎么知道我娘的名字?
哈哈,这清河镇谁人不知当年傅家的油纸伞,又有谁不知傅家的三少奶奶柳眉心?请给我四种花色的油纸伞。
我从剩下的那些油纸伞中选了四把递给他,他拿起伞,渐渐地消失在青石街的尽头。
娘病了好久,她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漫漫长夜里,总是能听到她在不停地咳嗽。我给娘端来一杯热水润口,却发现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娘手里那块雪白的手绢上有了一大片殷红的血,随后,娘晕倒在床上。
娘——娘——我慌了,赶紧将娘扶起,使劲叫唤。可不管我怎么叫,娘还是没有醒过来。我好怕娘就会这样离开我,便拿来一条毯子裹住娘的身子,背起娘去镇上的诊所里看病。
清河镇的冬天从来没有像那个冬夜一样冷得彻骨,那种冷,足以让人在瞬间绝望。青石街上,家家户户都关上了门,不见灯笼的红,不见月光的白,不闻亲切的乡音,唯有一朵朵雪花,从漆黑的夜空缓缓飘落下来,还有风,冷冷的风吹向我,令我每一步都走得艰难。
春喜,春喜……我听见娘在叫我。
娘,快到了,再走几分钟就到了。娘,你再忍忍啊娘!
春喜,放娘下来,娘的声音好轻好弱。
我只好把娘轻轻地放下来,我把娘的头靠在我的肩上,再用毛毯裹住娘瘦小的身子,最后用自己的手环抱住娘,这样娘就会暖和好多,我也会暖和一些。
春喜,我的孩子,娘快不行了。娘……娘不后悔,娘不放心的是你,娘没给你找一个好婆家,娘死了,我的春喜怎么活啊?
不,不……娘,你不会死的,娘……我突然害怕起来,连声音也开始颤抖起来。
春喜,娘的身子娘自己知道。娘不怕死……娘用她那双不再细滑的手轻抚着我的脸颊,娘的动作让我想起小时候娘抱着我的情景,那时候,爹和娘是那么相亲相爱,好得就像一个人。可是,过去再也回不去了,那些静好的时光永远停留在过去。
如果有一天,你找到了你爹,告诉他,请他不要恨我。如果有一天,你想起了全部的事情,你不要恨娘。娘罪孽深重,娘去赎罪了……娘的声音越来越弱,她的手从我的脸上滑落在冰冷的地上。
春喜,娘去赎罪了……春喜,娘去赎罪了……春喜,娘去赎罪了……
青石街上空,久久地回荡着娘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句话。我的娘死了,死在那个冰冷的冬夜。那一年的除夕,清河镇上升起了五彩的烟花。莫愁湖边的那一间破旧的瓦房里,停放着娘的尸身。
第二天,便是民国三十一年的正月初一了。清河镇上家家户户忙着过年,而我却像个失魂落魄的乞丐,去大伯二伯家报丧乞讨,声泪俱下地说着:大伯,我娘死了,春喜求求您,给我几个钱,让我把娘给葬了吧。二伯,我娘死了,春喜求求您,给我几个钱,让我把娘给葬了吧。
没想到大伯和二伯都躲在家里,像避瘟神一样避开我,不愿意见我。最后,我只能擦干眼泪,跪在青石街上卖身葬母。我已心如死灰,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只要谁出钱帮我葬了我娘,我就给他做妾为奴。
清河镇的乡亲,一个个地从我身前经过,除了赐我一点同情、一声长叹,却无法容纳我的苍白与哀伤。暮色渐近,天边夕阳如血,一抹残云令清河镇的深冬透出无尽的凄美。我跪在那里,像一尊雕像,眼中再也流不出一滴泪。到了最后,赐我娘一口棺木的竟是那个只与我有过数面之缘的东方辰逸。
他着一件月牙白的长袍,突然出现在我眼前。见到他时,我一阵眩晕,随后便是一阵剧烈的头痛。他上前,伸出手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我。我倒在他的怀里,这是我第二次与他的眼神触碰。
他的目光阴森,语气冰冷,问:你娘死了?怎么死的?
病死的。
带我去看看你娘。
我起身,带着他沿着青石街向莫愁湖边走去,很快就走到了我家。娘的尸身上覆盖着一条白色的麻布,他走了过去,没有太多的靠近,看了一眼之后,拿出一沓钱说,去把你娘葬了吧。
等一下……他转身要走,被我叫住。
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的人了。三天后,你就可以来带我走。
他连头也没有回,径直朝门外走去。门外,冷风骤起,吹起他的长衫,他的围巾被风吹落在地上。跑过去捡起,叫他,他依然没有回头。
他的围巾是烟灰色的,质地很是柔软,握在手里,能感受到它的温暖。我用他给的钱葬了我娘。娘的坟孤单地立在后山深处,我跪在娘的坟前,默念着木牌上的娘的名字,看着黄昏如晚汐一般淹没了虫儿的鸣叫声,看着天上的乌云一团一团地向南滚去,看着这片土地上呈现出的萧条景象,满是荒凉。
三天之后,我在莫愁湖边的瓦房里等他。我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衣物,家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除了那些油纸伞,真的找不出任何可以带走的东西了。我用剩下的钱,去集市上买了一些食材,一瓶酒,做了几样小菜,等着他来,然后随他去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地方。
天将黑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我惊醒。我知道,一定是他来了。这些年,这间破旧的瓦房从来不会有人光顾。我和娘已经习惯了这种孤清与冷寂。娘死后,我一个人住在这里,常常睁着眼睛到天明。
果然是他,他依旧穿着那件月牙白的长衫,只是他的一只手捂住另一只上臂,我看到他的手上沾满了血,衣服上更是血迹斑斑。
你,你这是怎么了?
快,把门关上,找一个地方让我躲起来,赶快!
这间屋子里,哪里有地方可以藏得下一个大男人啊!我听到隐隐约约的狗叫声,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还有令人惊恐的枪声。
东方辰逸,你随我来!这是我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我伸手去解他的衣领,为他脱去那件沾满了血迹的长衫,藏在被褥里。然后又解开自己衣襟上的纽扣,拨乱头发,他看着我,眼神里有不解以及抗拒,你干什么?快把衣服穿上!
不干什么,反正你替我葬了我娘,我就是你的人了!
记住我的名字,我叫傅春喜,万一有人问你。说完,我将自己放在他的怀里,并用身体挡住他那只受伤的胳膊。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服从了我的安排。
几分钟后,房门被踹开,一群男人,带着枪冲进了我的屋子,我赶紧抱住他的身子。那会,我和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对刚从床上起来的小夫妻,那些搜捕的人自然没有怀疑我们,只是发出几声浪笑,走了。
我开始为他包扎伤口,血渐渐止住了。我和他相视而笑,他的笑容让我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情景,那时,我的心里有些许的颤动。
我问他,疼吗?他说,不疼。
我将他扶到床上休息,然后去院子的天井边清洗他那件带血的长衫,并在炉子上烘干。天快亮时,他从屋子里走出来,说,春喜姑娘,谢谢你救了我,你真勇敢。我还有重要的事要做,我得走了。
不,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带我走!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突然伸出手,一把拉住他的衣衫,东方辰逸,你带我走,带我走!你去哪里,我也去哪里!
他终究还是没有带我走,我将上次他忘了带走的围巾围在他的颈上。
春喜,我很快会回来看你!他的身影越来越远,一直到消失在一片薄雾中。
【中】
我多想拥抱你,可惜时光之里山南水北,可惜你我中间人来人往。
——题记
冬天过后,便是春天了。清河镇的春天是极美的,而我的记忆中却只有清河镇的冬天。
这是我苏醒后迎来的第一个春天,莫愁湖边的梨树上开满了白色的梨花,若是有风吹过,便会将树上的梨花吹落。入夜之后,月光洁白,梨花满地,在我眼中,这便是清河镇最美的景致了。
我常沿着莫愁湖边散步,偶尔会把目光投向湖对岸的那片梅园,一看到不见梅花盛开的园子,我就会想起那年我见过的那位红衣白发的女人。我从没有想过,我还能见到她。这个对我来说像谜一般的女人,竟然死在了清河镇最美的季节里。
那是一个春阳极好的午后,我在青石街上卖油纸伞,听到有人在叫嚷:梅园里那个白发疯女人死了!
我随着人群一路走到一条叫做“青果巷”的小巷里。那是一条长长的巷子,一堵堵的灰墙,一扇扇的木门,夹在两堵墙之间。那些木门大多关着,门上的油漆脱落了,一片暗淡。青果巷在莫愁湖最尽头,邻近梅园,那里的住户极少,尽是些废弃的古旧的老房子。
“吱呀”一声,我推开青果巷55号的木门,看到院子里种植着三两株梅树,树上的梅花开着,零星而细碎。不知为何,总感觉自己在哪年哪月到过这里,却总也想不起来了。
辰逸,你阿姐去了,你该高兴啊!那么多年了,她过得太苦了!
辰逸啊,让你苦命的阿姐入土为安吧!镇上几位热心的大婶纷纷劝说着那位跪倒在地上的男子。
辰逸?东方辰逸?是他回来了吗?
原来,这么多年,那个在梅园唱曲弹琵琶的女人一直住在这里。原来,她是东方辰逸的阿姐。
辰逸,你回来了?我是春喜!辰逸,请节哀!我跑去他的身边喊他,看着他悲痛欲绝的样子,却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去安慰。
他猛地转头,用近乎冷寒的眼神看着我,那种眼神哪里是在看着一位曾经与他有过交集的女子,明明是在看一个仇人!我有点畏惧他的眼神,我试着伸出手去扶他,却被他狠狠地推了一把,倒在冰冷的地上。
你滚,有多远滚多远,我不想见到你,你滚,滚啊!他歇斯底里地喊着,那叫声一声高过一声,声声如利剑扎在我的心头。在场的乡亲们议论纷纷,随后人群散去,偌大个院子里,只剩下我和他两个人。
我想我们之间的恩怨应该在今天做个了断。他死死地盯着我,像是早就恨我到极致。
辰逸,我不懂,我们之间只有恩,哪来的怨?我原以为,我们的相遇,是上天赐予我们的最深的恩典。
傅春喜,你居然可以说得如此风轻云淡,难道你忘了,五年前发生在这个院子里的事?
我不记得了,也想不起来了,因为我整整失忆了五年,现在的我只有一部分记忆,五年前发生了什么,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好,那就让我来给你说一段故事吧,一个真实的、不堪回首的故事。
我就是这么跌入五年之前那段黑色的时光的,确切地说,是他近乎无情地推着我步入那个梦境里。那个梦里,是黑压压的一片,如乌云在头顶上飘过。黑色的风,黑色的发,黑色的屋子,就连心上的那份沉重也是黑色。
住在这个院子里的女人叫做“东方瑾瑜”,她是我的阿姐,今天早上,她死了。十年前,我们的父母在老家被奸人陷害丢了性命,刚满二十岁的姐姐只能带着我从河北老家来到清河镇投靠舅舅。可是,舅母容不下我们,表哥又看上了姐姐,企图占有她。舅舅无能懦弱,对舅母唯命是从,但好在舅舅还算有点良心,他看在与我母亲的情分上,将自己在清河镇青果巷的这处小宅子清理出来,作为我们姐弟俩的栖身之处,还经常给我们带来一些米面与碎钱。阿姐在后院的地里种了些蔬菜,又经常做些绣品去集市上卖,这样,我们姐弟俩还能勉强度日。
阿姐在老家时,曾是戏班子的当家花旦,也懂一些乐器,尤爱琵琶。她看到巷子后边的梅园,甚是喜爱,便常在劳作之后,去梅园唱曲弹琵琶。一日,她在梅园里认识了园子的主人——傅家三少爷傅英琦。
什么?傅英琦?他是我爹啊!我的心一下子揪紧便脱口而出,倒是他还在继续说着那段我至今都想不起来的往事。
你爹那时已经有你娘和你了。可是他还是对我阿姐动了心思有了私情。而我阿姐却是不知,只知道你爹是清河镇上傅家的三少爷,你爹也从未流露过你娘和你的事。很快,阿姐和他便双双坠入爱河。那片梅园,成了他们私定终身的地方,而青果巷55号也成了你爹在清河镇的另一个家。
阿姐有了你爹,我们的日子也好过了很多,至少是不用再愁吃愁穿了。你爹不让阿姐再去集市卖绣品,而是让阿姐在家里为傅家的油纸伞工场绣描图绣花。阿姐的手巧,最擅长的便是绣各种各样的蝴蝶与梅花,她绣的花案也是铺子里卖得最好的几款。
期待你的下一部作品。
三哥,音乐这东西,果真可以穿云透月,直抵人的灵魂深处么?
新年快乐!
平安喜乐!
雪,读到这句话,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
为什么,生命中曾经有过的所有灿烂,终究要用寂寞与苍白来偿还?
落雪倾城,半生缘,错过,便是一生
沧桑已写在脸上
十三月,十三月
是她和他永远都无法抵达的一个幻境。
十三月的这个名字起得很好,冷,淡,幻,魔,如盛世烟花,却有藏不住的风华。作者借助十三月这枝精神胜利的柱子,塑造和纠缠人生的战场,一则执著,一则繁华,一则供奉,一则破败,一则潦倒。
阅读一篇长一点的作品,那是要支付时间成本和精力成本的。我不想在故事的情节上化疗,也不想在人物遍体鳞伤的出处中再出拳脚。只感觉来阅读过后,嬉闹喧哗,世俗平凡的人生,在作者笔下展现一片天空的烟花,烟霞绚烂多彩。作者将十三月这份昙花,作出引路破门式的塑造,让2015的元旦盘旋着能源。
作者作为流年社团的顶梁柱,用文字的升泻引领流年,祝福创作快乐。
祝福你,事事顺意。
春喜说,最好的时光都是用来辜负的,我苍老了自己的时光,只为换取他在我心里永久的存在。
之前读的时候,心里是遗憾,是疼,是痛
今夜再读,除了这样的感觉,我似乎又体味出一种别样的情愫
一个人,最可怜最苍白的是,没被人爱过和爱过别人
这两者,缺少哪个,都不是圆满
春喜爱过辰逸,也被辰逸爱过,他们在最好的年华里心动
尽管他们之间隔着家族的爱恨情仇,但他们依然相爱了
为了爱,因为爱,交付了彼此
隔开他们爱情的,不是因为不爱,是那个动乱的年代,是情深缘浅的造化弄人
最后的最后,相同的地方,相同的场景,他们再次相遇,什么都好像没变,其实,好多东西已不在原地
春喜苦吗?苦!
春喜怨吗?怨!
被时空隔开的爱恋,那份深爱多年,执守多年换来的不圆满,当然会是迷茫和遗憾!
沉沦在在小说里的清词和故事里,弥漫着潮湿的气息
夜渐深,脑海里涌进一幅逼真的画面,青石小巷里,一柄久违的油纸伞,遮住了过往的光阴。
于是,我在想,苦,怨,之后,于春喜来说,洁净相爱的刻骨铭心,即便没有地久天长
她亦会从容度日,与生活共清欢!
于是,我又想,这便是繁华落尽后的十三月吧!
用年华换取一段过往;用青春换来回忆;用苍老换取永存,这便是春喜的十三月吧!
所以,到了最后,她愿意与他成为陌路,愿意苍老了自己的时光,成全他的幸福,不去打碎他的圆满。
实则,春喜的一生也算不上是残缺,真真切切地爱着,又被一个男人真真切切底爱过。
只不过是,十三月里的良辰美景,从此便了无踪迹了。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
爰情,是美好的,也是自私的。它可让你变成天使,也可让你变成魔鬼。一切,在爰的一念之中。
爱情,是不老好传说。不管它是滋润了我们的容颜还有苍老了我们的光阴,真心爱过,就足够。
祝福你和舒妹夫,爱情甜蜜,平安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