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十三月(中篇小说)
他先是取下了塞在我嘴里的布,然后又走到我身后,解开缠在我手上的麻绳……
是谁?你是谁?为什么要抓我?我问。
可是对方却没有回答。
这是哪里?你想干什么?为什么要抓我?我又问。
春喜!他突然叫我的名字,春喜!我的女儿!
他解开蒙在我眼睛上的白布,在我睁开眼睛的那一瞬,我见到了我一直心心念念想要找的那个男人!我想喊他“爹”,可是这个字却被堵在喉咙里怎么也喊不出来。
那一刻,我的眼前出现了那个凄冷的冬夜,我抱着娘倒在雪地中,我想到了我那郁郁而死的娘,我想到了已经不在人间的那位可怜的女人以及惨死的春全。
造成这一切的都是他!我心里的恨吞噬了所有的欢喜,我狠狠地推开他,生生地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我不认识你,你认错人了!
春喜,你怎么不认得爹了?我……我是你爹啊!他的声音颤抖着。
我没有爹!我爹早死了!我冷冷地回答。
不,孩子,爹没死!爹知道自己有罪,这些年,爹也是逼不得已才丢下你和你娘!
你还记得我娘?你知不知道,我娘死了,家也没了!我喃喃地说着。
他的手里端着一个水烟壶,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一片水域,有风,从窗外吹进来。他说,春喜,爹有罪,爹有很多话要对你说,但这几天爹有重要的事要去做,你先在寨子里住下,等爹忙完了这阵再跟你好好说。
我没有接他的话。他走近我,像是要拥抱我,可我连着往后退了几步,用冷漠的表情拒绝了他的靠近,然后看着他苍老的背影离开我的视线。
夜色越来越沉,我住在这里,爹给我准备了几样小菜,我愣是没吃一口。推开屋子的窗,我看到窗外是一片苍茫的水域,看不到边际,水面像是波澜不惊却仿若包裹着无尽的激流。
第二天,给我端来早饭的是朱婶,他的男人朱大全是这里的二当家。朱婶说,男人们一早就出去了,你爹让我陪着你在云水寨里转转。
云水寨?多好听的名字。这个寨子,四面环水。一片芦苇荡,绵延不绝;一朵朵芦苇花,仿若隐隐白雪飘远。云水寨像是远离纷乱的世外仙境,可惜了这么好的一个地方竟成了土匪窝。
天色一点点暗沉,爹和他的手下们出去了一天还没回来。云水寨里除了守护的几位兄弟之外,就剩我和朱婶了。那两天里,我时常被枪炮声惊醒。一直到第三天的深夜,我正睡着,听见外面吵吵闹闹的,出去一看,两个满身是血男人倒在地上。朱婶却唱起了山歌,我听不懂她唱的是什么,我只看到她眼里有泪,直直地顺着衣衫落了下来。
后来,在那两个兄弟断断续续的讲述中我才知道,原来,爹带着手下去了清河镇,偷袭了日本人驻扎的傅家大院,一把火烧了傅家库房里的粮食,杀了几个日本鬼子。在回来的路上,船身被日军的炮弹击中导致漏水,日本兵用机枪疯狂扫射,爹和他的手下共十人葬身于莫愁湖中。
我爹死了!我没有等到他回来和我讲述他的故事,我拒绝了他的拥抱,我甚至没有喊他一声“爹”!我突然痛恨起自己来,特别是当朱婶告诉我爹是条汉子,虽然是不得已当了土匪,但爹从来没有做过伤害老百姓的事,相反,总把从富人手里抢来的粮食分给穷苦的乡亲。日本人来了之后,干的也是正义的事,带着大伙对付日本人!
第二天天还没亮,云水寨的兄弟们终于在莫愁湖水域的下流找到了爹和其他几位手下的尸体。他们的脸已经被冰冷的水浸泡得变了形,大家的脸上挂满了悲痛与绝望。朱婶几次晕倒在地,抱着她男人冰冷僵硬的尸身不愿松手。我含着眼泪埋葬了爹。云水寨后山上,一面面白幡在风中飞扬,和水域边的芦苇一起发出阵阵哀鸣。
办完了爹的后事,我决定离开云水寨去找辰逸,但却被朱婶和几位兄弟拦了下来。
我说,散了吧,让兄弟各自回家去吧!回到老婆孩子身边去!
朱婶说,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哪还有家、哪还有老婆孩子啊,一个个都死了!就是因为没有家了,才投奔了云水寨的。
这些男人抱着头,蹲在地上,沉默着,有一个叫宝顺的兄弟说,我爹就是被日本人的大炮给炸死的!大伙儿都是被逼得活不下去才走上这条道的。
朱婶又说,她要为她男人报仇,要杀了那帮狗日的。最终,我还是没能离开云水寨。朱婶拉着我的手,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说,这是你爹五年来的心血,这云水寨不能一日没当家的,你就做云水寨的大当家吧!弟兄们都愿意跟着你干。
我成了云水寨大当家的,或者干脆说,成了女土匪。等到第二年秋天到来时,我已经成了这十里水域出了名的女匪,我已经不是几年前那个弱不禁风的傅春喜了。后来,来投靠云水寨的兄弟越来越多。我跟弟兄们立了规矩:遇上当官的,富人的,能抢多少就抢多少,但不准祸害老百姓,不准掠抢女人。我从来不亲自出手,干活的都是手下的一帮兄弟们。
云水寨风景极美,平日里,遇上好天气,我就划着船穿行在芦苇荡里,悠哉游哉地看上两岸的风景,日子也过得较为闲适。
日子一天天地过着,我心里还是有一些放不下的,比如东方辰逸,比如清河镇还有我那长眠在那里的可怜的娘。
好久没有去看我娘了!那年的深秋,我决定要去清河镇看看,我要去跟我娘说,我找到我爹了,我爹已经上路,去天上找她了。
朱婶问我回去看啥,我说不看啥,就是想回去看一眼,朱婶和宝顺说啥也不同意,说清河镇还是日本人的天下,去那里的水道已经被日本兵封锁,莫愁湖两岸已经架起了很多个日军的岗亭,每个岗亭上都架着机关枪,去了一定会没命。
谁也没能劝住我,宝顺带着我在一个雷电交加的风雨之夜,偷偷地潜入清河镇,凭着这些年在云水寨炼成的水性,成功地爬上了莫愁湖的岸边。
清河镇像是没有什么变化,我在瓦房里找到了最后几把油纸伞,趁着雨急风大天还没亮时悄悄地离开。离开前,我去了后山看了我娘。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莫愁湖还有对岸的那片梅园,在心里说了一句,再见了,清河镇。
等我回到云水寨时,薄雾散去,朱婶在寨子大门口等我,她说,昨晚抓回来一个小白脸,问我要不要看看?
我说,小白脸没一个好东西,不看了,你找人做了吧!
一个兄弟说,大当家的,那小白脸死活要见你一面,要不你看看,我们再动手!
行,那就带进来。
船舱的门帘子被慢慢地拉开,我看到了一个穿着月牙白长衫的男人。东方辰逸?难道是他?我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心跳加速,整个世界仿若在这一刻坍塌。
他的手被绑在身后,眼睛直直地盯着我看,眼神里透着惊讶与不解。
春喜,你当真是春喜?
云水寨大当家的闺名哪能是你叫的?宝顺大吼一声,还狠狠地踹了他一脚。大当家的,我把他拉出去,做了!
放屁!给他松绑,让他进来,你们全部散了吧!
站在一边的朱婶有些着急了,说,这,这……哪能让他进你的船舱?
我挥挥手,拉着辰逸的手走进船舱,门帘子垂下后,船舱里只剩下我和他两个人。
最近这大半年里,我到处找你,我去过清河镇打听你的消息,有人说,你被土匪给抢了撕票了。也有人说,你被日本兵给打死了。但我不信,我相信你还活着。前些日子,我听人说,这云水寨有个年轻漂亮的大当家,我猜想可能是你,所以我就找来了。没想到,他们把我当成了贼把我绑了。
难道你不怕死?要不是我你还不得死!
我不怕死。春喜,你变了!
哪能不变的,这年代,被逼得无路可走了,人的性子就变了。
我与他就这么坐在船舱里一句一句地说着,后来,我听见他说,我上次没能带你走,害你吃了不少苦,春喜,这次你愿意跟我走吗?
不愿意。我语气坚硬,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我说,等明天天亮了,我划船送你出去。我给你安排了屋子,你去休息吧。
我还有话说,这次来我是有任务的,我想让你带着你的人一起攻打小鬼子!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
不全是!但这是主要的!云水寨离清河镇近,哪一天日本人的炮弹投过来,云水寨就会被炸平。春喜,你跟我走,我不能再丢下你,真的不能……他突然说。
我发现自己的眼眶里有泪要滚落下来,这些年看多了世间的打打杀杀,生离死别,我已经练就了一副硬心肠,不轻易笑,也不轻易落泪,但是面对着这个男人的深情大义,我还是流下了眼泪。我答应他三天后的早上在云水寨的后山上与他会合。
船,漂在水面上,岸上的云水寨有隐约的灯光。那一晚,我和辰逸都舍不得沉沉睡去,我和他坐在船头,他将我拥在怀中,我们的头上,有星星闪烁,身边,有冷瑟的风。
天光微亮之际,我划着船把辰逸送出云水寨。那天,风有点大,我们的船在已是枯黄的芦苇荡穿行,船身在风浪中来回飘荡。我们的身体一次次地碰撞着,同时碰撞在一起的还有眼中的爱火。他猛地抱住我,我看到了他眼中的焦渴,春喜……春喜……我们分开得太久了。我开始回应他,我的身子紧贴着他的,我们在船舱里,在起伏的水声中,将彼此的身子与灵魂缠绕在一起。
我问他,辰逸,世界那么大,又那么乱,我们要去哪里?辰逸,哪里才是我们的容身之处?
他说,春喜,不要怕,我会带你去一个温暖的地方。在那里,我们可以永远地在一起,为了光明而奋斗。
我问他:真有一个温暖的地方可以去吗?
他说,真有,相信我,我带你去。
我问他:辰逸,我们会死吗?我突然很怕死,死了,我们就不能在一起了。
他说,不,春喜,我不会让你死,我们都要好好活着。
他用唇堵住了我的,我的手绕着他的脖子,生怕一松手他就会离开。
三天后,我一个人离开了云水寨。我没有说服寨子里的兄弟们,和我一起去走辰逸说的另一条光明的路。同样,朱婶和宝顺以及那些兄弟们也没能说服我继续留在云水寨。我把寨子交给了宝顺,我认定了要和辰逸在一起,不管去哪里,去做什么,我都会和他在一起,因为我是他的女人!
宝顺划着一条船把我送到后山的岸边,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云水寨,居然没有丝毫的留恋。临上岸前,宝顺一把拉住我的衣角问,大当家的,那个男人可靠吗?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啊,我看那小白脸靠不住啊,你可要想好了,千万别跟错了人了啊!
我摇摇头,踏步走上岸。我走得那么决绝。我知道,这一上岸,就意味着我将近三年的土匪生涯就此结束。宝顺划着船走了,我一个人背着一个包袱坐在岸边的石头上,等着辰逸来接我。
第一天,他没有来。
第二天,他没有来。
第三天,他还是没有来。
第四天,我已经憔悴得不成样了,但他还是没有来。
第五天,蓬头垢面的我,连着几天没有进食,坐在那里痴痴地等他,我不敢挪动一步,怕他来了找不到我。
第六天,我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岸边的草地上。
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我见到了东方辰逸,在一片硝烟中,他向我跑来,轰的一声,我看到他被日本人的炮弹击中,他的身子被打出无数个洞,他缓缓地倒了下来。
我听见他在喊我:春喜,我再也不能保护你了。春喜,我再也不能带你去那个温暖的地方了……
带我走,带我走!我醒来,一身冷汗。我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竹床上,一位大娘坐在我的床前,说,姑娘,你已经昏睡了三天三夜了,菩萨保佑,你总算是醒了!
大娘,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
是我儿子救了你!
你儿子?
是的,我儿子说他认识你,说你是个好女人!
正说着,从屋外走进来一个男人,隔着晨光,我有些看不清他的脸。
大当家的,你醒了?
宝顺,你是宝顺!原来是他救了我!
我不放心你,你上了岸,我就一直没回去。看着你晕倒了,我就想着,先把你送到我娘这里来……
宝顺说,云水寨不能没有你,云水寨的兄弟们也不能没有你,大当家的,咱们回吧!宝顺哭着喊着求我重回云水寨,但我不愿意,当初是我执意要跟着辰逸走的,我没脸再回去面对那一帮子兄弟。
大娘说,姑娘,宝顺他是个犟驴,他长这么大,我还没见过他掉过一滴泪!
我说,宝顺,我回不去了!
宝顺见我不肯,便也不再强求。我无处可去,只能先在宝顺娘这里住下来。这个叫做碧溪的小村子距清河镇还有十五里的路。村子里,男人养鱼,女人编织,日子过得清苦却也安宁。我无事可做,每天跟着大娘在院子里靠编竹筐过活,偶尔也剪些窗花去卖。在这个村子里住了有些时日了,我开始喜欢上这样的生活,突然萌生了一种想在碧溪村过完一生的念头。
宝顺经常在天黑之前回到碧溪村,他会跟我说起云水寨里的一些事,也给我和大娘带回一些吃的用的。他说,自我走后,云水寨的境况大不如从前了,因为没人管束,兄弟们经常去喝花酒,有些还染上了病,前几日还死了两个,他不再说劝我回去的话。大娘说,我家宝顺啊,以前经常不着家,现在春喜来了,真是不一样了啊!我经常接收到宝顺投来的温情目光,每一次,我都会选择避开。我总感觉自己是个不祥的女人,不能祸害了宝顺和大娘。
期待你的下一部作品。
三哥,音乐这东西,果真可以穿云透月,直抵人的灵魂深处么?
新年快乐!
平安喜乐!
雪,读到这句话,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
为什么,生命中曾经有过的所有灿烂,终究要用寂寞与苍白来偿还?
落雪倾城,半生缘,错过,便是一生
沧桑已写在脸上
十三月,十三月
是她和他永远都无法抵达的一个幻境。
十三月的这个名字起得很好,冷,淡,幻,魔,如盛世烟花,却有藏不住的风华。作者借助十三月这枝精神胜利的柱子,塑造和纠缠人生的战场,一则执著,一则繁华,一则供奉,一则破败,一则潦倒。
阅读一篇长一点的作品,那是要支付时间成本和精力成本的。我不想在故事的情节上化疗,也不想在人物遍体鳞伤的出处中再出拳脚。只感觉来阅读过后,嬉闹喧哗,世俗平凡的人生,在作者笔下展现一片天空的烟花,烟霞绚烂多彩。作者将十三月这份昙花,作出引路破门式的塑造,让2015的元旦盘旋着能源。
作者作为流年社团的顶梁柱,用文字的升泻引领流年,祝福创作快乐。
祝福你,事事顺意。
春喜说,最好的时光都是用来辜负的,我苍老了自己的时光,只为换取他在我心里永久的存在。
之前读的时候,心里是遗憾,是疼,是痛
今夜再读,除了这样的感觉,我似乎又体味出一种别样的情愫
一个人,最可怜最苍白的是,没被人爱过和爱过别人
这两者,缺少哪个,都不是圆满
春喜爱过辰逸,也被辰逸爱过,他们在最好的年华里心动
尽管他们之间隔着家族的爱恨情仇,但他们依然相爱了
为了爱,因为爱,交付了彼此
隔开他们爱情的,不是因为不爱,是那个动乱的年代,是情深缘浅的造化弄人
最后的最后,相同的地方,相同的场景,他们再次相遇,什么都好像没变,其实,好多东西已不在原地
春喜苦吗?苦!
春喜怨吗?怨!
被时空隔开的爱恋,那份深爱多年,执守多年换来的不圆满,当然会是迷茫和遗憾!
沉沦在在小说里的清词和故事里,弥漫着潮湿的气息
夜渐深,脑海里涌进一幅逼真的画面,青石小巷里,一柄久违的油纸伞,遮住了过往的光阴。
于是,我在想,苦,怨,之后,于春喜来说,洁净相爱的刻骨铭心,即便没有地久天长
她亦会从容度日,与生活共清欢!
于是,我又想,这便是繁华落尽后的十三月吧!
用年华换取一段过往;用青春换来回忆;用苍老换取永存,这便是春喜的十三月吧!
所以,到了最后,她愿意与他成为陌路,愿意苍老了自己的时光,成全他的幸福,不去打碎他的圆满。
实则,春喜的一生也算不上是残缺,真真切切地爱着,又被一个男人真真切切底爱过。
只不过是,十三月里的良辰美景,从此便了无踪迹了。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
爰情,是美好的,也是自私的。它可让你变成天使,也可让你变成魔鬼。一切,在爰的一念之中。
爱情,是不老好传说。不管它是滋润了我们的容颜还有苍老了我们的光阴,真心爱过,就足够。
祝福你和舒妹夫,爱情甜蜜,平安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