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时，一股清凉的东西溢满了他的口腔，滋润着他的喉头。他感到舒服极了，仿佛在无边的大海里看见了一叶白帆，在荒芜的沙漠里遇到了一汪甘泉，他慢慢地吸吮着、吸吮着……
　　 渐渐地，林黎清醒了。是谁在给他喂水呢？是爸爸吗？给他喂水的人和他凑得很近，他感觉到的呼吸和气息又好像不是爸爸。难道说是孔阿姨？可她不是出差了吗？
　　 他想睁开眼睛，但眼皮沉沉的一时抬不起来。
　　 “小惠，难为你了，我来喂吧！”这是爸爸的声音，小惠？
　　 林黎心里微微一怔，小惠不是出国参加数学噢林匹克竞赛去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没关系，我能行。”果然是小惠。
　　 多么熟悉的声音！这不是让自己给她讲解数学题的小惠吗？
　　 “小惠是不是已经知道事情的真相了呢？”林黎暗暗地想。“哦，不会的。林笠是不敢向父亲承认他是肇事者的，不敢的。如果承认了，事情还会这样发展下去吗？校长和小丽的妈妈还会不知道吗？显然不可能！父亲一向是那么严正，林笠在学习上稍有疏忽和差错，父亲早就进行批评教育了，这也不是什么新鲜的事了，并且成了美谈。林笠是不会说的，也不敢说的……林黎默默地想，依然没有睁开眼睛。
　　 “林黎很快就会退烧的，叔叔你不用太担心。”
　　 “小惠，谢谢你了！”
　　 “叔叔，我了解林黎，他是个好学生，他不是有意闯这祸的，你不要太难为他了。”
　　 “这我知道，可我……怎么对得起李老师和她的女儿……”父亲难过的声音。
　　 “唉！”这一声叹息是小惠发出的。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是无法挽回了，做大人的也总得先想开些……”小惠说着，停顿了一会，她的这一席话，说得感人肺腑，感动得的父亲不知如何是好，只是一个劲地重复道：“谢谢小惠……”
　　 林黎相信，父亲一定热泪纵横了。听着小惠渐渐远去的脚步声，一股暖流涌遍了林黎的全身，他听凭泪水从眼角边溢出来，滑落到枕头上。
　　 多好的同学！虽然她与林黎认识时间不长。平时对林黎好像还不够了解，但刚才的那一番话语、那一番安慰有着多少同情、多少理解啊！是的，他也只是初次遇到这种情感，但这还不够吗？他觉得自己为弟弟做出一点牺牲有什么不应该呢？
　　 已经出现过的替人顶罪的自豪感，似乎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爸爸送走了小惠后，又回到了林黎的身边。他看见林黎睁着眼睛正静静地看着他，忙俯下身子问道：
　　 “林黎，你觉得好点了吗？林笠跑哪里去了？为什么他也向我承认小丽的眼是他伤的？而学校打来电话说是你干的？”
　　 “这个……林黎不知如何回答。”他看见父亲挺起身子想到外屋去，赶忙又喊住了他：“爸爸！”
　　 “孩子，怎么了？”
　　 “小丽的眼是怎么伤的，请你不要再追问了好吗？总之，全是我的错。”
　　 “哦，为什么？男子汉做错事要敢做敢当……”然后父亲出去了。
　　 林黎静静地躺在床上，他感到舒服了不少。忽然，他想起了：“林笠现在怎么了？他在哪里？自己上午在路上不该那么粗暴地对待他……”
　　
　　 第34章林黎顶罪（四）
　　
　　 又是一个晚上，夕阳和大地热烈地亲吻了一阵后，就怀着满腔的热情投进了大地的怀抱，天边残留着一片淡淡的胭脂红。暮霭，开始从田野里冉冉升起了。
　　 我仰面躺在空寂的散发着青草气息的田野里，一眼也不去瞧那落日的余辉怎样由浓变变暗，更不会去瞧那西天的烟霞怎样渐渐消褪变淡。我感到四肢乏力，心情非常难过。
　　 三天，整整三天，这三天所积压下来的痛苦把我给淹没了。这短短的三天，就像是漫长的三年，尽管我的性格比较开朗，但还是头一回这么长久地游戈在痛苦的海洋里……
　　 经过这一次的突发事件，我变得沉默了，也变得深沉了，好像已经由稚气的少年，一下子长大变得成熟了好多。
　　 早晨，当我踏进教室，得悉林黎昨天已把伤人的罪名揽到自己身上的消息时，羞耻和后悔串遍了我的每根血管，并且一阵又一阵地压迫着我的心脏，差一点没把胸膛炸碎。让哥哥为自己蒙受不白之冤，哥哥为自己做出巨大牺牲，这让自己的良心怎么受的了！尽管，替自己做出牺牲的是自己的亲哥哥！
　　 上午我追上林黎，我多么想和林黎好谈谈啊，我甚至想紧紧地拥抱哥哥。在他面前哭泣、倾诉！可是，哥哥那厌恶的神情把我拒之于千里之外，那鄙夷的目光像利剑一样穿透了我的心……心在流血。
　　 我为自己的自私感到无比羞耻，为自己的卑贱感到无地自容，为自己的怯懦感到无限憎厌！
　　 真希望林黎能狠狠地揍我一顿，把我打翻在地，打得头破血流，永远也爬不起来最好。
　　 我多么想再去找林黎，和他呆在一起。说不清是为什么，林黎对我的冷落，我不仅没有一丝一毫的怨言，此刻相反更加深切地想念着林黎！
　　 一只彩蝶从暮霭中飞来了，渐渐地扑入了我的眼帘。不知是它对一动不动地躺在田埂上的人感到好奇，还是为了炫耀它那美丽的翅膀，它在我面前飞舞了几圈，才慢慢飞去，又消失在暮霭里。
　　 “蝴蝶，算个什么东西！说到底，不过是一条丑陋的大青虫。干什么要给它安插那么一对美丽的大翅膀呢？没有这样一对翅膀，它会如此好炫耀、好虚荣吗？”我对着远去的蝴蝶大声喊着。
　　 我从来没有这样冷峻地解剖过自己，没有这样认真地思考过生活。
　　 “为了自己！”林黎说对了。
　　 我相信，昨天要不是自己私心太重，先向父亲承认，后又推翻自己的说法。而是马上跑到医院，向小丽和她的妈妈吐露事情的真相，林黎蒙受冤屈的一幕也许也不会发生了。可最终私心占了上风。
　　 这几天，林黎在家里几乎一句话也不说，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还有什么可值得相互探讨的呢？沉默，整个家庭都处在沉默之中。
　　 事实上，我并不比林黎好受多少，痛苦和自责的折磨一直笼罩着我。但透过这痛苦和自责，我第一次看清了某些曾经被纱巾蒙着的真实的东西，第一次领悟到了人生的丰富多样和深奥莫测。
　　 现在，无忧无虑的童年早已远逝，欢快活泼的少年似乎也正在向我挥手告别。生活，已经给自己打开了内容深沉的一页……
　　 天渐渐地黑了，天边已亮起了星星。沉寂的田野里响起了难以描述的嘤嘤声，像是各种飞虫在喃喃细语，或像是草茎在微风中的相互触动。哦，也许都不像，而像是弥留之际的老人在痛苦地呻吟，更像是病中小孩在轻轻地啜泣……要是永远这样躺着，静静地躺着，远离同学，远离人群，该多么好！要是这样静静地躺着，静静地离开尘世，也就没有了烦恼，没有了痛苦，又该多么好。
　　 浓重的夜幕裹住了大地。夜的风是黑色的，夜的声音也是黑色的。我躺在田埂上，微微地闭上了眼睛，任恣意侵袭，任睡意惺松的晚风轻轻抚弄，仿佛和这黑色的夜已经融为了一体……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刹车声传来，接着有脚步声缓慢地朝我躺的方向走来，最后在我身边停住了。片刻，我感觉到了头上的呼吸声。显然，是弯了身子，在端详他，在凝视他。接着一双手把我轻轻地扶了起来。
　　 “林笠……”一种异样的声音在呼唤我，像是抽噎，又像……到底是怎么么回事？我睁开了眼睛。目光与哥哥的目光相遇了，而且发现哥哥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亮着的，是星光的反射，还是泪水？
　　 “回家去吧，弟弟。”哥哥无限温柔地说着，并搀扶起我上了车。
　　 说也奇怪，这种沉默不再紧张，不再那么难堪，似乎掺杂着兄弟情深。哥哥开着车已经找了很久，他最后想起来我喜欢到这里才找来的。
　　 走了一程路，哥哥终于开口了，充满着柔情：“林笠，我知道你也很痛苦，我何尝不体谅你的痛苦呢？你要想开些，你绝对不能再有什么意外了。我们是亲兄弟，你是父亲的希望，你要理解父亲的一片苦心。你不要想得太多，要安下心来，要珍惜自己……”
　　 如果说，刚才在我身上又回升起对自己父亲的某种暖意的话，现在这种暖意又倏忽消失了。哥哥的焦急和难过，让我更加的痛苦万分！觉的自己是小人，让哥哥去顶罪！
　　 虽然此刻我们靠得很近很近，但他们内心之间的距离却依然那么漫长，那么遥远……
　　 星期一晨会升旗，学校突然召开全校大会，广场上被全校几千名师生挤得满满的，气氛有些不同，大家都不说话，相互之间也不打招呼。
　　 广场上静静的，静得有点异乎寻常，隐隐有一种不安的迹象。同学们隐隐感到，今天这突然召开的大会与林黎砸伤小丽的眼睛这一事件有关。学校将给林黎处分，而给一个学生以某种处分召开全校大会，这在蒙山一中还是少有的。
　　 不出所料，校长的讲话证实了这一点：“同学们，我们今天利用这个时间招开全校师生大会，主要宣布两件事：一是宣布给林黎同学处分。虽然林黎造成小丽一只眼睛受伤事出有因。小丽和她妈妈李老师也多次申述了免除处分的理由。但是，经学校领导慎重研究，觉得这一事件，在我校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不予以处分，不能引起同学们的高度重视。我们觉得只有赏罚分明，吸取这一教训，才能严须学校纪律……
　　 要宣布的第二件事是：我校高一年级的林笠同学已被评为省级三好学生，希望林笠同学再接再厉，不断进步，不要辜负‘三好学生’的光荣称号……
　　 “现在，请林笠同学上台发言！”
　　 同学们的目光一下子从讲台上转向了我所坐的位置。紧接着，暴风雨般的掌声响起来了。
　　 我埋着头，一动不动。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像在哭，又像在笑。那掌声，确实像暴风雨一样，在无情地冲击着他、鞭打着我。我感到喘不过气来，感到窒息。
　　 “林笠同学，请上台来！”校长在重复着，掌声依然在响。
　　 我还是没动，在我听来，那满礼堂的掌声就像是一声声的嘲笑，那是挖苦、讥讽、戏弄……
　　 “林笠同学，请上台来发言！”校长的声音提高了。掌声戛然而止，礼堂里顿时一静。
　　 同学们期待的目光几乎同时都打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林笠今天是怎么了？是被这消息喜懵了还是出了什么毛病？”
　　 广场上出现了微微的波动。这时，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上，这只手在暗暗用力。我抬起了头，是哥哥走到了他的身边：“林笠同学！校长喊了几遍了，叫你上去发言，快去！”
　　 这带有命令式的话语和那暗暗用劲的习惯，向我暗示了一种不许违抗的威慑力。
　　 可是，我已不是几天前的林笠了。经过这几天的痛苦洗礼，我已变的不再那么软弱，那么无力，那么自私了！林黎的话就像一颗火星点燃了我的良知。
　　 “弟弟，快上台去吧！校长和同学们在等着呢……”林黎还是第一次在这么公开的场合喊我弟弟。最后一句话，林黎说得很轻，只有我明白其中包含着深长的意味。
　　 这时，我忽然明白，这些年来，自己所珍惜东西，偏偏是那些虚无缥缈的不值得珍视的东西。而应该珍视的东西，却被忽略了……
　　 于是，我站了起来。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上了讲台。我的脸色苍白，但苍白的脸色上的表情却是很坦然。径直走到话筒跟前，全校师生诧异。整个广场鸦雀无声。
　　 “老师们，同学们，我不是来发言的，是来接受处分的。砸伤小丽一只眼睛的不是林黎是我！是我！……”全场哗然。
　　 顷刻，又是一片静寂。
　　 我望着台下的师生，没有胆怯、没有畏惧、没有犹豫，显示出一种异常的从容和果敢，异常的平静和坚定。我把事情的前后经过和盘托出，把这几天自己所经受的痛苦尽情吐露，没有躲闪，没有隐瞒，也没有忧伤，没有哭泣。什么是人世间最可珍贵的东西，怎样才能昂首挺胸地做一个真正的人……礼堂里静静的，静得听得见相互间的呼吸。
　　
　　 第35章旧梦难圆（一）
　　
　　 在大片苍翠的各类名贵花草树木的交替掩映下，一幢幢具有城市温馨风情的精致别墅映入眼帘，这里是蒙城有名的富人区。张小惠的家就在最显眼的位置，一进小区就能看到她家的那栋别墅。刚刚从午睡中醒来的小惠穿着一袭粉红的睡衣走出了卧室，她慵懒地瞥了一眼自家的别墅：温馨浪漫与庄严并存的气质，气派的门厅和朱红色的大门，圆形的拱窗和转角的石砌，尽显雍容华贵。
　　 小惠打了一个哈欠，踏着拖鞋踏踏地向花园中走去，在这座欧式的三层高的别墅内，她最喜欢院子内的花园，置身其中恍如远离了所有的都市尘嚣，宁静幽远的感受令人神驰。
　　 六月，正是栀子花盛开的季节，在绿茵之间，洁白的栀子花优雅地开着，清风拂过，浓郁的花香扑面而来。
　　 “嗯，好香！有牛奶般的味道。”小惠自言自语道，并在花丛间蹲下身子，满怀欣喜地欣赏美丽的栀子花，然后她把鼻子慢慢靠近，深深呼吸：“真美！”她陶醉般合上那双美丽的眸子。闭上双眸，她顿时感觉此刻的自己仿佛化为了一只蝴蝶，正在花丛间蹁跹。
　　 这时的小惠，微微仰首，唇角荡漾一抹笑意，长长的秀发披散下来，酥胸微露。在一袭粉红色的睡衣间，高挺的前胸傲然耸立。小惠的美，就似一位美若天仙的仙子。在这个世界上，对于一个正值青春期的男子来说，还有什么能比漂亮又性感的妙龄女子更具有杀伤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