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客时分的码头上下最为纷乱嘈杂。高研找不到妈妈，急得哭起来。好在那两个学生机灵不慌张，分守在客轮的两个出口处等着高研妈妈下船，一边请工作人员在喇叭里播报寻人启事，一边哄劝着小高研别急，说你妈妈马上就到。高研母子很快在出口处相遇，可再返回舱内时行李又不见了，正急得团团转，回头见有人招呼，是那两个旅伴在船沿四处张望寻找她娘儿俩。高研的妈妈很感激，拉开旅行包，硬给两个学生和看包的旅伴每人一大捧糖块，那种感觉真是甜蜜！
　　 高研虽说那次在船上是自己闹着要去玩，让妈妈在失去亲人的痛苦上又增添了焦急，觉得对不住妈妈，还耽误了几个旅伴下船赶路的时间，分手后半个多世纪也一直没有再见到过那些旅伴，可现在回忆起来还是那么温馨那么眷恋不舍。后来唱着“学习雷锋好榜样”的歌长大，高研时时处处都想着为他人服务而使自己感到快乐。小学中学里都是劳动标兵学习标兵，每学期都是“三好生”，读高三时一次因为拾金不昧，一个单位还到金中去送了感谢信和锦旗。学校把他作为可以教育好的品学兼优子女的典型，准备免考保送上大学，几所名牌大学到校考察时都表示欢迎，遗憾的是大学招生忽然就停止了。虽然心情无比沮丧，但也没有改变他以雷锋叔叔为榜样要做一个好人的想法，在车上给老人让座位，在路上帮人家抱小孩拿东西，都觉得再正常不过。在老人们夸他是好孩子，小孩们说着谢谢哥哥谢谢叔叔的声音里，他的心里是充满阳光的。即使在不提学雷锋的那个年代里，他也没有改变过自己的做法。可后来渐渐觉得不对了，有一次自己精神不振，偏偏出生不久的儿子生急病要去县城医院检查，他抱着儿子好不容易挤上公共汽车，东摇西晃一副狼狈囧样，可就是没人给他让座。最让他伤心的是，做代课教师时的两个学生，出现在他搜寻座位的目光里，其中一个学生看到他抱着小孩后，却把目光转向窗外，似乎窗外的景致特别美妙，以致回到车窗内把头埋下来慢慢回味，不再看别人。
　　 虽说心里极其不爽，但高研还是原谅了车内的人，上百里的路，会站得人腰酸背疼，谁不想坐着呢？至于那个学生，代课时就知道他不是认真学习的孩子，受到过自己批评指责，或许是记恨自己，或许就真的没有看到自己抱着孩子呢，总不能把人都往坏处想吧。
　　 然而接下来，高研发现越来越不对劲，好像人们不是不愿做好事，而是不敢做好事。电影《离开雷锋的日子》放映后，他开始有点不相信那里面的情节，担心电影的负面作用，可不断有讹诈好心人的报道见诸媒体，叫他很难接受。不过他总觉得谴责一些人的不良行为是为了弘扬正气，坚信不良者毕竟是少数。同时，他还想所谓道德滑坡只是理论上说说吸引人的视听吧，哪有好事做不得的道理？多做好事，少做错事，不做坏事，是高研的家训是他立身为人的准则，一生虽无多少风光得意，还算比较顺利。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次赴京开会一下火车想帮人家抱一下小孩或拿一下包，被那个年轻母亲骂得狗血喷头，接下来看了和赵燕身材差不多的女人几眼，参照着买了套衣服，结果被当着流氓报了警……他头脑胀痛，眼前发黑，可他又隐忍着不想告诉老伴，省得让她跟着烦心。
　　 赵燕叫高研进屋吃饭，没有回应，来到院子发现高研脸色发紫发黑，两眼充血，额头有点烫。
　　 “快，上医院！我打电话，叫车。”
　　 “谁生病了？我死不了的！”
　　 “哼，还犟，你真的有病了！”赵燕扶着高研说，“一定要去医院，我打电话告诉儿子。”
　　 “燕哈，”高研火了，“我还死不了，你能不能给我消停消停啊？”
　　 赵燕听老伴又粗声浊气地叫起了自己“燕哈”，惊讶得站在一边像根木桩。她糊涂了，高研有病还是没病？
　　 “我想吃烤鸭。”过了一会儿，高研忽然说。
　　 “前次买的烤鸭你嘴边子都没碰啊——那好，我这就去买，现在还有得卖的，你进屋先坐刻儿，还是躺刻儿？”赵燕连忙说。
　　 “不要，燕儿啊，明天你陪我去，还是你排队，我要去看那鸭子由生到熟的烤制过程，嘿嘿。”高研说着笑了出了声。
　　 “好的好的，老家伙啊，看看你倒像个孩子一样的淘气，嘻嘻。”赵燕再摸摸高研的额头，觉得问题不大，她一手端起椅子一手拿着茶壶准备进屋，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