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闻燕并非古典，闻燕只是感到同居生活虽然潇洒，但是有其名无其实，至少缺了一种休戚与共，相濡以沫，今生今世共有一份命运，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有人为你牵肠挂肚的感觉。闻燕心里重温着一个梦，有时候一觉醒来，便感到有一扇心窗为她敞开，仿佛神不守舍。真情真爱不是没有，一生一世惦记着一个人，又被那个人惦记着，这是一种多么幸福的滋味儿。
　　 梅丽双手抱住肩，似是亦步亦趋，或是天性如此，完全不在意闻燕的论点。曾几何时，她用全部的激情去爱过一个人，但是凄惨的境遇，几乎将她至于冷酷的死地。她仿佛在审视自己，又仿佛在审视闻燕。于是说道：“我早就看明白了，一切风流韵事何其的虚无飘渺，是非曲直不必太认真。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多的花前月下，相敬如宾，更没有货真价实的爱情保鲜……”
　　 梅丽的结论仍不改初衷。她在大学读书的时候与闻燕同桌，在一次知识竞赛中一举夺冠，闻燕欣赏梅丽的聪颖，喜欢和梅丽一起探讨学问。可是到了大二，梅丽的心突然飞了，她的魂被一所名校的留学生勾走了。那是一个西亚南部的沙特阿拉伯人，生长在盛产石油的地方，非常贵族，非常富有。之后梅丽夙夜不归，功课一落千丈，不久怀孕了，眼看事情就要暴露，便托人弄来一张病假条。闻燕为朋友两肋插刀，替梅丽编造成了一个令人信服病情，并且陪同梅丽在医院做了人流手术。
　　 那个阿拉伯人毕业后，决定带梅丽出国，迅速办妥了一切手续。临别的时候，梅丽与闻燕匆匆见了一面。后来梅丽通过信件和电话告知闻燕，说那个阿拉伯贵族把她带到那个陌生的国家以后，却未能将她引入家室，就像存放行李一样，把她放在一个宾馆里。在那个举目无亲的地方，梅丽忍受着极为难堪的冷遇，原来她的“白马王子”有妻子，而且不止一个。梅丽面临重围，处境非常危险。有一天，一个头戴面纱的阿拉伯妇女，突然来到宾馆，与梅丽一起喝咖啡，深表对梅丽的歉意。然后打开皮包，取出一张世界通用的金卡，用英语温和地对梅丽说道：“小姐，这笔钱足可以使您度过一生，请您离开我们的国家吧。”
　　 梅丽想见那个男人一面，在焦急的等待中挨过一日，却未能如愿。此时，侦探般的眼睛在她的周围闪着凶光，她不得不直奔机场，先飞往新加波，后飞往香港。那个阿拉伯人的山盟海誓纯粹扯淡，无非把她当作人生途中的一朵花，或是一个点缀而己。梅丽的爱情被埋葬以后，从此不再谈婚论嫁。梅丽固执地认为，爱情虽然是人生的珍宝，但航线下的暗礁随时都会出现。
　　 梅丽对闻燕说道：“我看出来了，你是非要走进婚姻不可了。不过我要提醒你，张强是个大孝子，任凭什么事情都会站在他母亲一边，你受得了吗。”
　　 闻燕用冷静来对付梅丽的诚惶诚恐，她深知梅丽具有一种强烈的追求人生真实意义的信念。可是她不能同意梅丽的观点，她说服不了自己，她感到满脑子都是与张强并肩走在街头的浪漫……他们一起喝可乐，吃麦当劳的圆筒冰淇淋，去国家大剧院听音乐会，观赏俄罗斯芭蕾舞明星的表演。青春与欢乐的画面，重重叠叠，晃来晃去……如此这般，闻燕越发不愿意听任梅丽的长篇大论了，她坚信爱情是能够生根发芽，开花结果的。
　　 四
　　 郭东林的住所，是一套宽敞的单元房，这所房子和房子里的设施，均由郭东林的前妻置办。
　　 郭东林的前妻是个生意人，天生会念生意经，几年的光景势如破竹，连连走红运。可世事无常，手里有了大把大把的票子以后，那个女人对郭东林的感情渐渐疏远了，同床异梦的日子很难再维持下去，不得不坐下来摊牌。前妻对郭东林说道：“咱们俩离了吧，离了你我都好。房子和美妮服装厂全归你，这两样加在一块儿是个大数目，孩子我养着，不用你负担，有什么难处再来找我。”郭东林二话没说，立刻答应了，协议离婚只用了三分钟。
　　 所有的人都替郭东林惋惜，说他丢了一座金山，放走了财神奶奶。可是郭东林不这样看，离异后他感到格外轻松，内心就像流淌着一股愉悦的溪流，别提多痛快了。
　　 郭东林心里暗恋着一个人，潜移默化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深深地扎在泥土里，这个人就是闻茹。
　　 然而，在婚姻的漩窝里挣扎过的闻茹，只想过平静的生活，不想走近任何人。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张圆圆的苹果脸，如今变得形容憔悴了，额头上的一绺头发常常耷拉下来，晃晃悠悠遮住半边脸。留在她心灵上的刀痕，似乎难以抚平，尽管郭东林总想敞开心扉，向她表白什么，可是她的忧郁却始终将郭东林拒之千里。
　　 闻茹的全部生活就是上班和下班，除此而外，别无杂念。她最大的奢侈，是每天晚上回家看电视剧，她最喜欢看的是韩剧，那些家长里短的琐事细节，深深吸引着她，使她百看不厌。剧中人物哭她也哭，剧中人物笑她也笑，一旦进入剧情就把自己忘了。她不是木头人，她有血有肉有感情，她对韩剧的痴迷足以说明这一点。她的感情世界虽然丰富多彩，但是从不彷徨，心底永远储藏着一份宁静。
　　 郭东林变成单身汉以后，不知引来多少女人的倾慕，那些大姑娘，小寡妇，以及年轻的女孩子争先恐后，勇敢“推销”自己。深更半夜把电话打到郭东林的床头，一旦接听就像热年糕一样糊在郭东林的耳朵上。面对铺天盖地的桃花运，郭东林却无动于衷，急了便骂，弄得那头好不尴尬。尽管如此，追求者仍乐此不疲，自称与郭东林有缘，缘分不可错过，错过了会后悔一辈子。更有甚者，坦言自己是一块未被开垦的处女地，只要郭东林愿意，立马上门。
　　 星期日，郭东林从床上爬起来，用最快的速度洗了一把脸，刮了刮两腮上的胡子。他必须抓紧时间，动作慢了就会被堵在屋里。此时手机响了，郭东林看了一眼号码，本想关机，可是有些不忍。
　　 “大哥……”白大秀浓重的乡音，使郭东林心里一揪。白大秀说，“俺想你了，俺想见你……”郭东林说：“不行，今天厂里有重要的事，以后再联系。”白大秀一阵蘑菇，说：“俺去给你洗洗衣裳，打扫打扫卫生。”郭东林把手机关了。
　　 出了单元门，郭东林骑上自行车，一阵风似的往闻茹家里赶，路上采购了一些食品，及一瓶酒，另加一件小礼物。
　　 郭东林进了闻茹的家门，按了几下车铃，这是他的老习惯，意思是我来了。闻茹听见车铃声，从屋里迎出来，手里拿着勾针和线团。
　　 “哟，你怎么来了。”
　　 “没想到吧。”郭东林进屋以后，将买来的食品和酒放在桌子上，然后郑重地取出那件小礼物。那是一条珍珠项链，珠子的质量不太好，既不光润，也不整齐，但是表达了他的一番心意。
　　 闻茹有些纳闷儿，心想今天是什么日子，值得这么破费。恍惚中她看了一眼日历，方知今天是她的生日，这一刻她的心狂跳起来，竟有一种想和郭东林抱一抱的欲望。在这个世界上，除了郭东林，没有人如此这般关爱她。于是闻茹想起郭东林对她的种种好处，闻燕考取大学的那年，正是她处境最困难的时候，由于交不上学费，人愁得瘦了一圈。郭东林立马伸出援助的手，甭管多少钱，一次替闻燕付清。
　　 “东林，我年年都不过生日，早把这个日子忘了。”
　　 “你忘了，我没忘，前几年老是赶不上点，不是身边有客户，就是脱不开身。今天正好星期日，我得好好给你过一回生日。”郭东林拿起那条项链，给闻茹戴在脖子上。
　　 闻茹对着镜子看了看，感动得泪花闪闪，多年来没人送她礼物，这是头一回，她觉得很宝贵。
　　 闻茹和郭东林一起进了厨房，两个人一个洗菜，一个切菜，就像一对和谐的夫妻。一会儿工夫，饭菜打点好了，冷盘有“酱牛肉”、“松花蛋”、“糖拌西红柿”、“干炸小黄鱼”，热菜有“木须肉”、“麻婆豆腐”、“松仁玉米”、“辣椒炒鸭肝”、另加一碗肉丁炸酱。冰箱里有现成的手擀面，生日宴会简单而丰盛，摆了满满一桌。
　　 两个人面对面坐下了，霎时间纯正的酒香飘满全屋，那是一瓶真正的“五粮液”，香气浓郁，品质正宗。
　　 假酒骗不了郭东林，郭东林嗜酒，对酒的鉴别能力极强。盛满五粮液的酒杯，举过了头顶，没有开场白，没有时髦的祝词和客套，只互相对视一眼，连干了三杯。
　　 郭东林一沾酒话就来了，一个劲儿从嗓子眼里往上蹿，结结巴巴地说道：“闻茹呵，闻茹，这些年你就像一块冰，怎么暖都暖不化你……”
　　 闻茹自然明白郭东林的意思，既不想伤害郭东林，又要把话说得温柔体贴，给郭东林一个宽心丸。
　　 “东林，你这话可就说远了，咱们俩一块从大厂出来，一块办小厂，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说是不是啊。”
　　 郭东林笨嘴拙舌，不知怎样表达内心的感情，说：“你不知道我今天多高兴，实话告诉你吧，我心里只有你……”郭东林端起酒杯，一仰脖儿干了。
　　 闻茹知道郭东林海量，但是喝得太猛，情绪容易波动，说：“吃菜，吃菜，空着肚子喝酒伤胃。”闻茹往郭东林的盘子里布菜，郭东林夹了一口菜送进嘴里，顺手抓起酒瓶子，给自己满上。
　　 闻茹见此情景，确实有点害怕，说：“你心里有话尽管说，别拿酒撒气。”
　　 郭东林似笑非笑，似哭非哭，面部表情有些扭曲，叫人看着心里难受。闻茹想安慰郭东林几句，还没开口，郭东林一下攥住了闻茹的手。
　　 郭东林凄凄哀哀地说：“我天天早晨听见鸟叫，那鸟有灵性，回回对着窗口喊光棍儿好苦！光棍儿好苦……”
　　 闻茹发现瓶子里的酒下去了半截，板住脸说道：“这么喝可不行，这是酒，不是白开水。”郭东林苦笑一声，“咕咚……”又是一杯。闻茹急了，去夺郭东林的酒杯，郭东林说：“你别管，我醉不了……”
　　 按照郭东林的酒量，距离酒酣耳热还差得远，压轴戏还在后头。一瓶白酒对于郭东林来说小菜一碟，郭东林高兴的时候，或者伤心的时候，不要说一瓶酒，两瓶酒也不在话下。现在他的激情引爆了，谁来劝阻也无济于事，恨不能一头钻进酒坛子里。
　　 酒，可以释放痛苦，可以肆意发泄，闻茹去夺郭东林手里的酒瓶子，被郭东林搪回去了。由于酒精的作用，郭东林的脸从额角一直红到脖根，就像一张化了妆的脸谱。闻茹有些慌张，见瓶子里的酒快露底了，赶快煮了两碗面端到饭桌上。
　　 闻如说：“今天是我的生日，吃面最重要，不喝酒了。”
　　 郭东林说：“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闻茹问：“什么条件？”
　　 郭东林说：“跟我连干三杯。”
　　 闻茹心里直发毛，一怕郭东林闹事，二怕自己坚持不住，可是她一咬牙答应了。说：“好！三杯就三杯。”
　　 三杯过后，果然醉意袭来，闻茹直打晃，说不出话了。
　　 郭东林似乎也眯瞪了，眼皮抬不起来，眼珠布满血丝，静默了一阵，铆足了劲儿仍然往下喝。
　　 “闻，闻茹……”郭东林的舌头根硬了，视觉乱了，桌子上的碗筷变成了双影儿。
　　 “我，我……”闻茹头昏脑涨，身子一歪倒在郭东林的怀里。
　　 “你，你……”郭东林扶着闻茹上了床。
　　 闻茹睡了，醒来的时候，窗外薄暗的暮色已经漫过来，笼罩着整个院落。闻茹下了床，打开屋里的灯，看见郭东林睡在沙发上，喉咙里发出“嘟噜，嘟噜……”的鼾声。
　　 闻茹抱过来一条毯子，盖在郭东林的身上，轻轻推开屋门，坐在屋外的廊下，任徐徐的风吹拂。暮霭里落日留下一抹微亮的光，闻茹望着那一抹亮光出神，半年前她曾去郊外的妙峰山烧香。山上有一位老僧，僧人问过她的生辰八字之后，很不情愿地对她说道：“施主啊，人生的悲苦就是所求不能，你命中欠情，独守终生吧！”听罢，闻茹浑身一抖，那带有宿命色彩的谶语令她心灵震颤，从此她的心死了。
　　 以往闻茹和郭东林的身影，常常出现在回家的路上，悠闲地走在遮天蔽日的绿荫下，或者乘假日到一个依山傍水，风景宜人的地方去钓鱼。两个人坐在河边，听潺潺的水声和昆虫的轻唱。到了吃午饭的时候，闻茹会取出事先准备好的面包、香肠、西红柿、与郭东林共享丰盛的野餐。
　　 那时候家里有了需要男人帮助干的活儿，郭东林不请自到，尤其是冬天，屋里该安装蜂窝煤炉子和烟囱了，或者钥匙鼻断了，灯泡瘪了，厨房顶棚上的油毡该换了，这一切用不着闻茹操心。可是自从上了妙峰山，闻茹一直都在回避郭东林，那僧人的谶语，就像烫在她心头的烙印……
　　 几度缤纷落叶，柳树春风。闻茹常常想，今生今世，在她的人生途中，再也不会出现什么良辰美景，再也不会有什么玫瑰色的情缘了。
　　 五
　　 傍晚时分，张强开着宝马牌轿车，驶进闻茹和闻燕居住的小胡同，从车里钻出来的时候，就像一头发了疯的豹子。那天闻燕回家早，正在屋里看一份休闲杂志，听见外面的动静，立刻猜测到是张强来了。
　　 张强一个箭步，蹿上南屋的台阶，怒气冲冲对着闻燕的窗口大声质问：“你为什么不接电话？”闻燕反问道：“你为什么不去问你妈。”
　　 “我妈怎么了？”
　　 “你心里明白。”
　　 “你误会了。”
　　 “我不是傻瓜。”
　　 闻燕和张强，就像两个长了犄角的山羊，顶在那里谁也不让谁。那场舌战无休无止，最后闻燕把窗户关上了，恶作剧一般在屋里笑。张强说：“开门，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