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美妮品牌(中篇小说)
闻茹从北屋出来,冲闻燕呵斥道:“你这是干什么,有话好好说,让张强进屋里去。”
闻燕害怕闻茹跟着搅和,索性拿把椅子顶住屋门,说:“姐,你别管。”
闻茹说:“你太不像话了,怎么能这样对待朋友。”
闻燕本来在生张强的气,这会儿反倒生起闻茹的气来了,闻燕最看不惯闻茹的趋炎附势,感到闻茹一点家长的尊严都没有。依照闻燕的想法,闻茹也该像张强的母亲那样摆摆架子,抖抖威风,这叫以牙还牙。
然而闻茹并不了解情况,一味护着张强,竟然把张强让进北屋,给张强拿饮料,切西瓜,问长问短。闻燕气恼之极,从南屋冲到北屋,操起一口流利的英语,将张强骂了个狗血喷头。
张强不顾闻茹的阻拦,急于表白自己的意愿,对闻燕说道:“我们都不要吵了,你听我说好不好。”闻燕道:“你还想说什么,谁不知道你那套鬼把戏。”
闻燕与张强势不两立,于是一个进攻,一个反击,舌头尖就像上了弦,两个人的语句如同热锅里炒豆子,噼里啪啦往外蹦。
闻茹傻眼了,一句听不懂,恨不能把闻燕和张强的嘴都堵上。说:“住嘴!都给我住嘴!”
闻燕返回自己的屋里,对站在院子里的张强说道:“你走吧,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张强执拗地追问道:“为什么?请你告诉我。”闻燕道:“不为什么,这是我的自由。”张强道:“你听我解释。”闻燕道:“我不听。”
其实闻燕和张强之间,原本是无风无雨的,温馨与浪漫的相处,曾使他们的关系正向着深层发展。
有一天,张强约闻燕看好莱坞大片,手牵手进了电影院,坐在灯光幽暗的座位上,亲昵地说着悄悄话。电影刚刚开始,彼此就有一种渴望贴近的感觉,手臂紧紧缠在一起,不时给对方一个吻。过了一会儿,张强突然失控了,激情如潮水般冲破理智,极渴望享受一番爱情的甜蜜。又过了一会儿,张强对电影的内容完全失去兴趣,决定带闻燕回家,他预测家里没人,正是一个好机会。
张强拥着闻燕出了电影院,车开得飞快,眨眼停在一座公寓的门前。那是一个很宽敞的院落,里面有数幢小楼,每幢小楼的周边铺满绿绒绒的草坪,边缘映衬着密集而整齐的梧桐树。张强的家靠近边缘,这里很幽静,闻燕立刻被优美的环境吸引住了。
进了楼门,几幅临摹的外国古典名画,错落有致地悬挂在走廊的两壁。一盏盏光线柔和的壁灯,宛如盛开的郁金香,低垂着娇羞的头,营造出一种祥和的氛围,闻燕对这样的家居装饰很感兴趣。
进屋以后,张强愣住了,他发现母亲在家,平时母亲的工作很忙,双休日也很少待在家里,那天是一个特殊情况。如果不是因为母亲在家,张强会带着闻燕直奔他的卧室,尽情享受一番甜蜜与欢乐。现在不行了,母亲是个很严厉的人,万一被她发现蛛丝马迹,绝对不会轻饶了他。
张强的欲火,被一盆冰冷的水熄灭了,便蔫头耷脑,十分扫兴。于是领着闻燕走进客厅,客厅里全是名人字画,与数不清的雕刻艺术品。其中有水晶制品、银制品、铜制品、以及玉雕、石雕、象牙雕等等。闻燕酷爱这些东西,她贪婪地观赏着,那不是一般的工艺美术品,那是名家的杰作,件件都是珍宝。
这时候张强的母亲从外面进来了,这是一位仪表端庄,风韵犹存,衣着考究,举手投足都很有气派的女性。闻燕稍许怔了一下,她知道张强的母亲是位女官员,职务不低,很有能力,便轻轻叫了一声阿姨。
“请坐,请坐……”张强的母亲拉起闻燕的手,与闻燕一起坐在沙发上,目光在闻燕的脸上扫来扫去,感到儿子很有眼力,给她带来这样一个清清秀秀,时尚又漂亮的女孩子。在此之前,张强的母亲不止一次听张强提起过闻燕,知道闻燕具备高等学历,在外企一家大公司任职,方方面面的条件都不错。
一种融洽的氛围,在客厅里弥漫开来,宾主双方轻松愉快的交谈,如同涓涓的溪水缓缓流淌。张强的母亲询问起闻燕的家庭,闻燕滔滔不绝,毫无顾及,告知父母仙逝,自幼家境贫寒,姐姐十七岁进服装厂当缝纫工,依靠微薄的收入供她读书。她对姐姐怀着感恩之情,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到研究生毕业,无不浸透姐姐的心血。许多事情不堪回首,姐姐为了培养她,曾遭遇两次婚姻失败,付出了沉重的代价。现在她虽然拿到了学位,进了外企,有了可观的收入,成了主流社会的一员。但是由于任职的时间不长,经济基础尚且薄弱,至今仍和姐姐住在透风漏雨的小四合院里。
闻燕仿佛在谈一部光荣史,绘声绘色,描述细腻,说她和姐姐居住的环境很糟糕,那个小四合院与当代的物质文明存在着天壤之别。眼下雨季就要来到了,那几间破房子随时都有坍塌的危险,购买一套像样的住院宅,暂且不具备条件。说着说着竟然自哀自怜起来,以为和姐姐的困境是令人同情的,眼睛里甚至有了泪花。
张强的母亲一阵恍惚,交谈出现了片刻的停顿,方寸之间热情消失,闻燕好像察觉到什么,却没有往深里想。
闻燕继续描述她和姐姐的种种苦难,在她幼年的记忆里,永远都在为温饱奔波。然而张强的母亲却不那么聚精会神了,目光变得散淡而无奈,不时扭动着脖子东张西望。后来她的眉头蹙了蹙,露出一丝淡然的笑容,对闻燕说道:“哦,你的家境好凄凉啊!”说着便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有些想离开的意思。
女官员绝对想不到,这个在外企工作的女博士,竟然没有任何家庭背景,没有任何经济基础。她感到非常遗憾,有一种说不出的失望,于是告辞,说晚上有外事活动。闻燕终于品出其中的滋味,冒然说出几句带剌的话,将女官员噎得喘不过气。
“阿姨,我们姐妹虽然不富有,但是孤芳自赏,向来不乞求别人。我很小的时候就欣赏‘人穷志不短’这句话。读中学的时候,我就明白做人要‘贫而无诌,富而无骄’。请您不必为我们担心,我和姐姐完全有能力改变一切,我很自信。”
张强的母亲免强一笑,然后点点头,尽力表现出一种亲切与和蔼。夕阳透过落地窗,将客厅里的木地板筛成一层金屑,闪闪发光的亮片,花花搭搭地映照在室内的物件上。张强的母亲瓷质般的脸庞,在微弱的光线下失去了光泽,眼睛里闪着一种漠然的神情,偶尔与闻燕探测的目光相碰。这时候暮霭替代了姗姗而去的霞光,女官员的面部表情,更加暗淡和模糊了。
闻燕低下头用纸巾擦拭脸上的汗,竭力不使自己慌乱,郁闷中又说了一句不好听的话。
“阿姨,我一向贫贱骄人。我无法改变自己的性格。”
“难怪你那么傲气……”张强的母亲很不自在,随即走出客厅。
闻燕昂起头来,心想有什么了不起,你高贵我比你还高贵,马上拎起随身携带的小坤包往外走。张强乱了方寸,不知怎样向闻燕解释,他深知母亲的言词不够妥当,仿佛在宣告“门不当,户不对。”
“你不要介意……”张强说。
闻燕头也没回,径直出了宅门,登上一辆计程车,风驰电掣般疾驶而去。张强好不沮丧,回去以后,忍不住向母亲发了一痛脾气。
“妈妈,你太小看闻燕了,你知道她在公司里的位置吗?你知道她未来的发展吗?你也是贫苦家庭出身,难道就因为你有了官位,有了身份,就看不起贫困家庭的女孩儿吗。你太让我失望了,我爱闻燕,你不能这样对待她,你要向她道歉……”
张强的母亲正襟危坐,态度坚决,说:“儿子,你不要这样跟我讲话,闻燕的家庭不能给你带来任何荣耀,势必影响你的前程,你应该懂得这里面的道理。”
张强说:“妈妈,请你尊重我的选择。”
母亲说:“爱情是有取舍的。”
张强说:“爱情是灵魂与灵魂的相遇,不计厉害,不贪图权势,无附加条件。闻燕有才干,她是清高的,她不是一般的女孩子。”
母亲说:“你要听话!”
张强不再分辩,他深知母亲决定的事情如同圣旨,求助无济于事。夜晚,张强碾转难眠,对母亲怨恨至极,感到母亲缺少应有的慈爱和同情心。可是他了解母亲,他知道母亲的眼睛一贯向上看,在人浮于事,人际关系复杂的市政机关里,母亲之所以能够站住脚,一步步升到现在的位置,靠的就是向上看。母亲的处世哲学是一成不变的,任凭风雨飘摇,自信不疑。她当然希望未来的儿媳能有良好的家庭背景,社会地位和经济基础都不能太差,如此这般才能够体现出身份。大约凌晨2点钟,张强开始拨打闻燕的手机,恰巧闻燕没有关机,将闻燕从梦中惊醒。
“你疯了?”闻燕听出张强的声音。
“我爱你……”张强几乎哭出声来。
“你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我想和你谈谈。”
“有什么好谈的。”闻燕关机了。
张强来找闻燕,本来是有思想准备的,准备挨闻燕的骂,接受闻燕的惩罚。但是想不到闻燕如此绝情,没等开口,先来一个闭门羹。
闻茹做好了晚饭,执意留张强吃饭,桌上摆着三个碗,三双筷子,四碟炒菜。闻茹指定张强坐在她的身边,闻燕坐在闻茹和张强的对面,三个人的位置刚巧是一个三角形。
闻燕的气似乎未消,言语中带出挑衅的意味,用眼睛睨着张强说道:“姐,咱们家没吃过这么多菜,咱们家穷,只配喝玉米面粥……”
闻茹拿筷子捅了闻燕一下,说:“吃饭还堵不住你的嘴,什么穷呵,富啊,全世界的富人都是从穷苦中走过来的。穷人受过的苦,富人都受过,人和人的生活差不了多少。”
张强只顾大口大口往嘴里扒饭,听了闻茹的话欣然道:“大姐,你是世界上最有学问的哲学家。”
闻燕嘲讽地抿嘴笑,说:“你敢在你妈面前发表高论吗。”
张强没出声,脑海里突然跳出一个词,这个词是:你不了解我的母亲,她不是一个俗人。
六
美妮服装厂的外貌,像一个长方型的火柴盒,那是一栋红砖平房,总面积只有500平米。上班的铃声响了,工人们各就各位,全厂总共二三十个人,哪个人按时上班,哪个人没按时上班,扫一眼清清楚楚。
缝纫车间有三台电动缝纫机没开动,夏小红、秦桂芝、于娜都没有来。闻茹望着那三台缝纫机,不由得一阵紧张,这紧张的心情并非偶然,近来闻茹仿佛预感到什么。昨晚下班以后,夏小红和几个姐妹围在她身边,话语中流露出一种惜别之情。尤其是夏小红,两眼泪汪汪的,拉着闻茹的手说道:“师傅,你多保重,创品牌的事慢慢来。”闻茹感到夏小红有些异常,却没往深里想。
闻茹的办公桌上放着一张纸条,那是夏小红留下的,夏小红恳求闻茹原谅她的不辞而别。闻茹拿着那张纸条,靠在桌边怔了许久,对于其他人的离去,闻茹似乎是无所谓的,但是对于夏小红,闻茹感到很伤心。
夏小红是闻茹亲手带出来的徒弟,不仅在缝纫技术上出类拔萃,而且精通服装行业的信息。夏小红是闻茹的心肝宝贝,师徒之间的感情堪笃,平时无话不谈。一个多么聪明伶俐,而又善解人意的女孩儿,怎么不打一声招呼,说走就走了。那滋味就像被人窃走了一件珍宝,闻茹痛惜无比,酸楚的泪在眼圈里转。
有人给闻茹通风报信,说夏小红、秦桂芝、于娜被天马服装厂聘任了。经过一番探询,证明消息确凿,闻茹几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别人跳槽情有可原,但是夏小红跳槽,对于闻茹来说无疑是一种背叛。人心都是肉长的,难道师徒之间的情意,就这么一风吹了吗?
挨过了一段痛苦的时光,夏小红打来一个电话,恳求闻茹原谅。闻茹的脸色煞白,半天说不出话,夏小红知道闻茹在生她的气,便一再解释:“师傅,您听我说,我是不愿意离开美妮服装厂的,但是没有办法,我要赚钱,我要买房子,买车,买家具……许多女孩子都渴望过富裕的生活,我也不例外,我不能总是跟父母要钱,我要独立……”夏小红的坦率,反倒使闻茹无话可说了。夏小红并非忘恩负义,她渴望赚钱,渴望活得潇洒风光,这有错吗?青春是最宝贵的,乘年轻追求人生的价值,是无可指责的。
夏小红告知闻茹,天马服装厂非常重用她,把她安置在厂部当“公关”小姐。她现在的身份是科员了,不必再围着缝纫机转,那样的生活太枯燥,太乏味,太没意思了。她的任务是接待国内外客户,陪同客人一起进餐,或去娱乐城听歌,打球,搓麻将。谈判的时候给客人端杯茶,递支烟,轻松自在,就像一只快乐的小鸟儿。
然而,夏小红心里明白,天马服装厂对她的重用,无疑是釜底抽薪,挖美妮服装厂的墙脚。她感到对不起闻茹,有朝一日,或许她会乌鸦反哺,力挺美妮服装厂。
可是不管怎样,夏小红的离去着实给了闻茹当头一棒。闻茹在感到惋惜的同时,深知美妮与天马没有可比性的。天马在北京的服装行业里居领先地位,美妮充其量是一个小作坊,既缺少设备,又缺少人力。闻茹陷入一种绝望的状态,她虽然没有研究过企业管理学,可是她知道人才是最宝贵的财富,企业留不住人,无疑要走下坡路。
郭东林嘻嘻哈哈不当一回事,对闻茹说道:“你怕什么,不就是走了几个人吗,只要厂里有活儿干,谁想跳槽谁跳槽,我不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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