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多别买。”
　　 “就一口价？”
　　 “一口价，不买拉倒。”
　　 “好，我去回个话儿，看人家啥意思，你等我消息吧。”
　　 李铁娃没想到，刚说出赵亮的意思，刘石的四叔刘正文就满口答应：“没问题，人家娃也是大学生，十万就十万，钱我给他，日子我选。”
　　 就这样，除了赵亮的十万块，刘正文又给了李铁娃一万块好处，总算为儿子结了一场冥婚，了却了自己的一桩心事。
　　 那一万块李铁娃没有全都留下，事后给了刘石五千块，他认为这样，就能堵住刘石的嘴，对方也不会再拿那件事儿来要挟自己了。
　　 刘石和李铁娃是战友，他们一个转业后到了派出所，一个退伍后做了村书记，两个人平时经常联系，感情并没有生疏。两年前李铁娃想盖两间厢房，偏偏缺了两根立柱，于是乘着夜色锯了村里两棵槐树藏在庄外，想过了风声再拉回家。人算不如天算，这件事凑巧让去外村办丧事回来的赖八瞧见了。赖八当时没点破，却偷偷去报了案。赖八报案也并不想把事情闹大，更不想得到奖金，他自有他自己的用意。
　　 由于村外那片林子被人乱砍乱伐严重，早就有人向派出所反映过这个情况，这次赖八再来报案说自己看到有人伐树，刘石不敢马虎，决定亲自去城南庄走一趟。
　　 自己村子出了事，李铁娃作为一村之长必要协助清查，当他听说赖八看见了伐树的人，吓得当时就冒出一头冷汗，作为村书记带头破坏园林，弄不好这是要坐牢的，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见事情再也瞒不住，李铁娃跟刘石主动坦白：“老刘，你就别找了，那树，是我砍的，家里盖厢房缺了两根立柱……但我没有把东西弄回家里，你可以对外说是我发现有人偷树，先就地藏了起来……”
　　 “我说你可真糊涂啊，这不是知法犯法吗？买两根立柱又能花多少钱呢？”刘石数落着自己的老战友，他既不想把事情闹大，又不愿无功而返，只好假装把李铁娃带回派出所，一通笔录后定案：李铁娃睡不着觉夜里去村外转悠，无意间看到被人砍倒两棵树，急中生智将其就地掩藏，自己蹲守在那里，希望找到偷树贼。
　　 赖八找到刘石和李铁娃，皮笑肉不笑地说了一句话：“树是谁砍的，照片是最好的证据，嘿嘿嘿……”然后放心地扬长而去，弄得其余两个人一头雾水，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从那天开始，刘石和李铁娃总觉得心里结了一个疙瘩，做事也总是小心翼翼，唯恐落了什么把柄被人抓住……
　　
　　 五
　　 空墓穴是不吉利的预兆，李刚和赵亮回家后，分别找了一点死者的遗物放进棺材，这才重新填上新土修了新坟。一座空坟总是让家人心中不爽，他们每天去派出所询问案情进展，把刘石弄得心烦意乱，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些失去亲人尸骨的家属，也不知道该如何着手去调查此案。
　　 两个多月前赖八皮笑肉不笑的那句话一直在刘石耳边回响，他知道这个人心术不正，自己也得罪不起，就算查到案子的一些蛛丝马迹，除了拖延时间，希望那些被盗的家属不再追究，刘石真的没有更好的办法。可眼下被盗尸骨越来越多，连北京的记者都惊动了，刘石不敢再遮遮掩掩，他决定先把事情弄清楚再说。
　　 赖八是城南庄人，姓白，排行老八，叫白平。这个人平日总喜欢耍点小手段，大家暗地里都喊他赖八。因为他光棍一条，闲来没事就跟人合伙组建了一个白事班子，专门赚死人的钱。四邻八乡谁家死了人，死的是什么人，赖八最知底细。刘石不想通过正常手段传讯赖八，而是等晚上买了点酒菜，悄悄约了他，在他家边喝酒边谈此事。
　　 “八哥，我今天来，不说你也知道什么事，希望你能跟我说实话，不要有任何隐瞒。”刘石叫他八哥是抬举他，这个人是大错不犯小错不断的主儿，也亏了刘石能罩着自己，所以，刘石的帐他还是买的。
　　 “石头，咱俩从小一起长大，谁不知道谁呀？你一进门儿，我就知道你干啥来了。不过我有话说到前头，你端着个铁饭碗不愁吃不愁穿，不能让我喝西北风吧？再说，我干的至少是正经营生，也算不上违法乱纪呀。”赖八把几个小菜和一瓶酒摆到桌子上，跟刘石面对面坐定，分别倒满两杯，也不谦让，“嗞儿”一口酒喝下肚，一口气说出掏心窝子的话。
　　 刘石也跟着喝了一口，他知道，像赖八这样的人，没有真凭实据是不会讲实话的，所以他也不再绕弯子，单刀直入地问道：“八哥，最近很多人家的坟被挖，尸骨被盗，你是专门搞丧事的，总该听到点什么风声吧？”
　　 赖八停住咀嚼的嘴巴，用有些发红的眼睛盯着刘石，他还判断不出刘石这么问，是在诈他，还是真的了解了什么，于是，狡猾的赖八笑了笑，露出一口被烟熏黄了的牙齿，边往嘴里扔着油炸花生米边回答：“石头，我是干丧事的不假，可人家谁偷尸骨还会告诉我不成？你问这个可真的跟我问不着。”
　　 “可是，你总该知道四庄八乡谁家死了人，死的又是什么人吧？”
　　 “找我的我知道，不找我的我就不知道，再说，我为那么多人办过丧事，哪里全都记得住啊？”
　　 “这样吧，听说经你手办过的丧事，你都记在一个小本子上，让我看看你那个小本子就好，别的我什么都不跟你问。”刘石看赖八根本就没想对自己说实话，只好使出最后的杀手锏。
　　 赖八见刘石戳穿了自己，只好点头承认：“我以前是有这么一个小本子，可早就不记那破玩意儿了，也不知扔哪儿了。”
　　 刘石见赖八跟自己耍赖，把酒杯使劲儿往桌子上一蹾，脸色十分难看：“八哥，平时你犯个小偷小摸的毛病，我总是替你兜着，这次求你这点事，你还在这儿跟我吱吱唔唔装傻充愣，我告诉你，你那点心思瞒不住我，把我惹急了，我把记者引过来，把你写到头版头条上，看到时候不把你当作典型抓才怪，哼！”
　　 赖八虽然赖了吧唧的，但也识几个字有点文化水，他明白，自己真的被记者盯上，日子肯定好过不了，于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态，一仰头喝了一大口酒，把胸脯拍得砰砰响：“好，石头，既然话都说到这份儿上，我还真不跟你隐瞒了。是，我是有一个小本子，那上边清清楚楚记着所有经我手埋葬的死人资料，但是，这不能说明任何问题。而且我告诉你，李铁娃偷树的事儿，我拍了照片，你咋处理的，我也都做了记录，这是我的习惯，有时候这样的习惯，能帮我的大忙，嘿嘿嘿……”
　　 刘石从赖八家里出来的时候，脚步有些发飘，虽然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喝多少，可他还是吐了。翻江倒海般吐完，刘石才感觉舒服了些，他摇摇晃晃地回到家，见媳妇打牌还没回来，就一头躺倒在炕上，囫囵个儿睡着了。
　　
　　 六
　　 赖八没有把那个小本子拿给刘石看，刘石也没再找他要，虽然他知道，只要拿到那个本子，知道谁家死了人，谁家需要结冥婚，这个案子就能顺藤摸瓜找出点线索，但是刘石不敢再往下查，他害怕再查下去，赖八会把自己那点事儿也抖落出来，所以除了拖，他没有更好的办法。
　　 拖延并非长久之计，刘石又是主抓这件案子的负责人，多日来事情没有任何进展，他干着急没办法。经过深思熟虑，最后打算把赖八引到记者面前。上面催得紧，那样，也许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同时自己也不受太大牵连。打定主意，他给记者打电话：“宋雪吗？今晚有时间的话我想请你吃个饭，顺便谈谈目前这件案子。”
　　 “那太好了刘所长，我正求之不得呢！”宋雪自从来到山西，就没看到过刘石一个好脸色，今天他主动提出见自己，她感觉既意外，又兴奋。
　　 吃饭压根不是刘石的本意，所以，他也不带宋雪去什么有档次的餐厅，只找了家看起来干净点的小饭馆，随便点了俩菜，就跟宋雪聊了起来。
　　 一直以来刘石很排斥宋雪，这次突然约自己，她知道里面肯定有文章，怕刘石不好开口错过机会，她就主动出击：“刘所长，其实我们做记者的，也跟你们一样，是为了正义，为了早点把罪犯找出来，才不辞辛苦没日没夜地去奔波。请相信，我们跟你，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刘所长，你有什么线索，就请告诉我，这件案子早点结了，大家都省心。”
　　 刘石想了想，斟酌着回答：“宋记者，我明白你们记者八面玲珑，有时候消息比我们警察得到的还多，而且，我们的脸，人家都认识，打听点什么事情，很难有人愿意说实话，乡里乡亲的，都怕得罪人。假如你们出面，有意无意地，说不定会起到事半功倍的作用呢。”
　　 宋雪听刘石话里有话，赶紧接口道：“刘所长，你说的这个我倒是有同感，只不过我初到此地，找不到突破口啊。”
　　 “这个好办，你想，只有死人的家庭才可能买卖尸骨，了解谁家死了人，才有可能顺藤摸瓜啊。”
　　 “村乡那么多，怎么才能了解全面些呢？”宋雪心里一动，却故意装出无知的样子。
　　 “要说这个嘛，只有做白事的人才最清楚，可人家也不告诉我呀。”
　　 “好，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刘所长，现在，我需要那个人的名字。”
　　 “白平，外号赖八。”
　　 “好，搞到有价值的线索我会及时通知你，我负责报导，你负责破案。”
　　 “不过，这件事我可不知道哦！”
　　 “明白，我不会提及你刘所长的名字，放心好了。”
　　 就这样，刘石和宋雪谈得很愉快，内心里也各自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
　　 宋雪不知道，她的这次暗访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这件案子究竟有多复杂，又会牵扯到谁。
　　
　　 七
　　 这天，城南庄来了一个衣着普通，满面风尘的女子，女子操外地口音，挨家挨户卖一种电动按摩器。只不过她的生意并不好，一整天，只卖掉了一个按摩器。黄昏的时候，女子走进赖八家，充满沧桑的山东口音使人心生怜惜：“好心的大哥，你就买一个按摩器吧，要不俺真的要饿肚子了。”
　　 赖八今天一天都没上街，天擦黑的时候，才出去买了一斤猪头肉，一瓶牛栏山二锅头，也没逗留就折回家中，打算喝完酒睡觉。他刚进家没几分钟，这个女子就来推销她的东西，赖八不耐烦地挥挥手：“走走走，我不买那破玩意儿，赶紧走，我要关门儿睡觉了。”
　　 “别介呀大哥，一看你就是个心眼儿好使的人，这天儿也黑了，你就算不买东西，哪怕给我一口热乎饭吃也行啊，我都一天没吃东西了。”外地女子不但不走，还径直奔屋里而去。
　　 “不行，我累了，喝完酒要睡觉的，你还是快走吧。”赖八不愿跟她纠缠，往外推着女子，想快点把她打发走。
　　 女子却把包放下，掏出按摩器就给赖八的肩头按摩：“大哥，你累了早说呀，正好我给你按摩按摩，这个按摩器是充电的，哪里疲劳就能按摩哪里，不信我给你做下试试，你肯定会满意的。”
　　 没等赖八回绝，女子手里的按摩器已经在他肩头和颈椎处来回颤动，一霎时赖八倒觉得还真的很舒服。他常年一个人生活，从未有女人如此接近过，现在突然被一个女子按着肩头做按摩，顿时心里微微一动，一股温暖漾在心头，遂决定留下这个女子在自己这里过夜，于是脸上带了一抹笑问道：“那这样，我今晚管你饭，管你住，你给我做按摩怎么样？”
　　 女子稍一犹豫，随即点头答应：“哎呀感情好，谢谢你哈大哥，我走的时候免费送你一个按摩器，我这可真的是碰到好人了，碰到好人了呀！”
　　 赖八引着女子走进屋里，女子也不客气，放下包就洗手为赖八切猪头肉，赖八也下了两碗面，两个人盘腿坐在炕上，边吃边聊。赖八得知女子今年三十多岁，去年男人死了，因为没有孩子，婆家人很不待见她，只好出来做点小买卖，一是为了糊口，二是为了躲避婆家人的刁难。
　　 赖八仔细打量对方，除了脸上脏点，打扮土气点，这女子长得模样并不难看。虽然一口地道的山东腔，声音却十分悦耳，年纪似乎也比她说的小一些，心里就想留住她，哪怕给自己洗洗衣做做饭，这日子也不会这么枯燥。打定主意后，他为了给对方留个好印象，就故作君子，主动让出闲置的一间屋子，各自分头睡下。
　　 一夜平安无事，转天赖八应允女子，她尽可以出去卖东西，晚上还可以回来住。女子自然感激不尽，果然在晚上掌灯的时候，又回到了赖八家。
　　 “妹子，家里今晚来了客人，你去炒几个菜，我跟这位大哥喝两盅。”赖八不见外地吩咐女子。
　　 女子笑了笑，点头说：“好，我这就去，你们稍等，我马上就得。”
　　 女子手脚麻利地在外边洗菜切菜，屋里人的说话声不时传出来，虽然他们故意压低了声音，但是女子还是听见赖八说：“大哥，这件事缓缓吧，最近风声紧得很，我，我有点担心。”
　　 “担心啥，天塌下来有我呢，你就别磨磨唧唧的了。”男人嗓门儿比较洪亮，他也不管女子是否听得见，说话大大咧咧的。
　　 “轻点轻点，别让她听见了。”赖八压低声音提醒，他对着外面努努嘴。
　　 “怕啥，她一个外地娘们儿，懂个啥？我告诉你，这回这件事要快，正主儿咱惹不起呀，人家是有背景的，我实在得罪不起。”男人唉声叹气地说，他看起来十分焦急，也十分狼狈。
　　 “我就纳闷儿，这世界上还有你薛六惹不起的人，你小舅子不是公安局的吗？谁敢动你呢？”赖八仍然忌讳着女子，说话还是尽量压低声音，但已经不像开始那么小心翼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