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归(同题征文·短篇小说)
薛六凑近赖八耳根,嘬着牙花子道:“可这次找我办事的,是咱们的……太岁头上谁敢动土啊?”
赖八不由哆嗦了一下:“啊?他也信这个,看起来这件事还真不好办。”这时,女子端着菜进来,赖八这句话恰好被她听见。
“大哥,我手艺不好,你们将就着吃吧,跑了一天挺累的,我就先睡了,你们慢慢吃。”女子说完笑笑,等在那里并不走。
赖八有点不耐烦地对她挥挥手:“你先去睡吧,一会儿我要跟大哥出去下,记得给我留着门。”女子答应一声,转身回自己屋和衣躺下,黑暗中,却睁着一双眼睛,并未睡着。
当听到门吱呀一声响,赖八和薛六的脚步声远去,女子就悄没声儿地来到赖八的房间,也不开灯,借着手电筒微弱的光亮,从容地翻找着什么。最后,她什么都没找到,只好沮丧地回自己屋睡下。
赖八本来想等女子消停住下后,找个空闲跟她套套近乎,但是薛六的到来使他有点六神无主,也无心再顾其他。他知道,目前想要一具死人尸骨的,就算他长两个脑袋也惹不起,最难办的是对方非要一个年轻漂亮又有文化的女子,这意味着什么他心里很清楚,所以他感到十分棘手。
送走薛六,赖八回家后紧闭房门,从自己的被子里掏出一个小本子,仔细查找后,他彻底失望了,本子上根本就没有适合的人选,他气馁地把本子放回去,依旧用曲别针别好,不一会儿便发出一阵鼾声。但他不知道,此刻屋外,那女子正从门缝里偷看,见他从被子里拿出本子,微微一笑,便轻手轻脚地回自己屋安心睡觉去了。
八
这天,刘石正六神无主地在办公室发呆,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吓了他一跳,拿起来一听,是薛六的声音:“刘老弟,最近忙不忙?有空咱一块儿坐坐,很长时间没在一起喝酒了,这日子还真是无聊得很呢。”
刘石见是无关紧要的闲事,心里便没好气:“我可没你那么清闲,最近盗墓案弄得我头昏脑胀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哪里有心思跟你喝酒啊?”
“怎么样,有眉目了吗?”
“要是有眉目,我也不用这么发愁了,被盗家属天天上门闹,上边催得紧,又被北京的记者给盯得死死的,现在我真是被弄得焦头烂额啊。”
“刘老弟,听哥一句劝,万事别太较真儿,否则吃亏的,总还是自己。”薛六的话说得意味深长,让刘石如坠五里云雾,他觉得这个薛六似乎知道点什么,可刘石碍于他小舅子是公安局长,既不敢跟他交往太深,也不敢据他于千里之外。有些事,刘石根本就不想知道,也不愿插手,对那些头头脑脑,他更是敬而远之。什么事他都不想涉足太深,这年头,一个不小心,就可能陷进去,稳稳当当熬到退休,能够最后全身而退,是他最想要的结果。
薛六的话让刘石猜测到目前的案子并非自己想的那么简单,他决定静观其变,就先让那个记者去折腾,有了结果自己捡个现成的,没有,就让这个案子悬在那里,反正破不了的案子那么多,时间一长,也就不会再有人提起了。
转天,赖八还没起床就接到一个电话,要他到十里外乔家庄一个姓乔的人家去处理一件丧事,赖八起来后胡乱洗了把脸,告诉女子自己出去办事,也没吃早饭就走了。女子听见他的脚步声渐远,利落地穿好衣服来到赖八的房间,轻车熟路地拿出他藏在被子夹层里的那个小本子,喀嚓喀嚓用手机逐页拍下来,然后迅速地锁上门走了。
女子听赖八在电话里讲过那个村子的名字,就打听着跟了过去,远远看到乔家门口正在吹吹打打办丧事。她看似不经意地问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大娘,这家死的是什么人?丧事办得真够体面的。”
大娘惋惜地轻叹着告诉她:“唉,这人才三十多岁,自家男人开着一个煤矿,日子过得蜜一般甜,可没想到昨儿出去玩,半路出了车祸,媳妇这一走啊,日子就不像日子喽……”
晚上,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树梢的风掠过,呜呜咽咽地像有人在哭泣,令人听了不禁毛骨悚然。在通向村外的一条小道上,影影绰绰有一队人正在低头疾走。借着抽烟时明明灭灭的火光,隐约看到每人肩头都扛着一把铁锹,鞋子外面都套着布袋,想是怕留下脚印。在他们身后二三十米的距离,一辆马车紧紧跟着,赶车人并不吆喝牲口,所以除了踢踏踢踏的马蹄声,再没有别的声响。
走了大约有二十几分钟的样子,黑影们在一座新坟前站住,有人说了一句:“这就是了。”然后也不停留,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还是没有人说话,大家开始七手八脚地挖了起来,不到一个小时,已经看见了棺材。撬开棺材盖,人们从中抬出一具尸体,放在早就等在一边的马车上,人群立刻散去,赶车人也掉转头驾着车往回走。而他们不知道,这一切都被一个人看个满眼,这个人,就是乔装成卖电动按摩器的北京记者宋雪。
白天,宋雪没有回赖八家,她悄悄躲在乔家坟附近,希望今夜能有所收获。到了夜里,果然有人来盗墓,只是她没想到,我国多年来施行火葬,而这个偏远的村庄却是囫囵个就埋人,这在当地几乎成了不成文的规矩。
宋雪依仗着天黑,躲在离人群近在咫尺的别的坟堆后面,说“这就是了”的那个人,她听得出正是赖八。赖八把人引到这里就走了,看来他只是提供地址和消息,别的并没有过多参与。
宋雪没有打草惊蛇,她怕手机的光被人发现,颇有心计地用袄襟遮着屏幕给刘石发了一条短信后,把手机设置成静音状态,悄悄尾随着那辆马车,决定跟下去看看,他们究竟把尸体运到哪里去。
当终于到了目的地,宋雪发现马车停在了几里外的另一座坟前,刚才挖墓的那群人早就提前等在这里,想必是坐了汽车过来的。只不过怕留下痕迹,也怕引擎声和车灯光惊动别人,他们才没敢把汽车开到野外。
宋雪没敢再动,人生地不熟的,她怕自己走了再也找不到这里,只好在野外守着,盼着刘石快点过来。暗夜里,独自守着一座座坟墓,与呜呜咽咽如泣如诉的风声相伴,宋雪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有这样的勇气和胆量。她甚至发誓,只要活着从这里回去,今后决不再冒这样的险。在家里,自己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假如爸爸妈妈知道现在自己做的这些事,定会吓破胆,甚至会疯掉!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比刘石还积极地查这件案子,难道真的只是为了头版头条的独家报道吗?这件事涉及的人员之广泛,身份之特殊,是她不敢去细想的,因为一细想,她怕自己会退却,会放弃,会狼狈地逃回北京。心底那份执念促使她必须坚持下去,自己几乎已经成功了,离揭开事实只差一步之遥,她不甘心就这么放手,就这么退缩。
刘石依然没有任何回音,宋雪在野地里吓坏了,她不敢再继续等,解下脖子里的丝巾拴在身边的那棵树上,又摸索着从地上捡了一块小石头,朝着坟茔刻了一个箭头,才分辨下方向,踉踉跄跄地转身往回走。刚走没几步,头上突然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打了一下,宋雪一阵眩晕,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九
晚上,刘石跟薛六喝酒喝得很晚了,正想各自回家,手机的震动提示他有短信进来,打开一看,是宋雪发来的:刘所长,乔家庄外有人在挖墓,速带人来!
刘石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去,刚才经过薛六一通点拨,他明白这件案子查清了反倒对自己不利,最后佯装醉倒,故意把写着短信的手机扔到桌上,自己趴在那里睡着了。
薛六拿起手机一看,差点把魂儿吓没了,这要是让记者把事情捅出去,自己长几颗脑袋也不够掉的呀!他之所以约了刘石喝酒,是为了找个自己不在作案现场的证明,可事情的发展有点不遂人愿,他只好悄悄删除那条短信,结了账送刘石回家,然后打电话问赖八:“事情干得怎样了。”
赖八告诉他:“这个时候应该把尸体弄走了。”
“好,一会儿我可能去你那儿,睡觉警醒着点。”
“咋啦,出什么事了?”赖八不安地问道,他回家看到那女子不在,心里就开始敲小鼓,现在薛六这么晚了还说要来,估计肯定没好事。
“等去了再说。”薛六说完这句就挂了,他急忙骑着电动车抄近道赶往五里外的小孙庄,因为着急脑门儿上竟钻出一层汗粒子。
距离坟茔三十米的地方是一片杨树林,薛六知道,要是有人跟踪,必去那里。他把车放在道边,迅速奔杨树林而去,假如赶得及时,相信定会拦截住那个等待刘石增援的记者。
果然,他刚刚蹲下身打算观察下周围的情况,就听到悉悉索索的一阵脚步声朝着自己走过来。薛六摸着黑捡起一块石头躲在树后,待人走过去,容不得多想就照准后脑勺狠狠地砸了下去!
“八哥,快来帮忙!”赖八刚迷糊着,薛六就拨响了他的电话。
“你在哪啊?”赖八问。
“你家门口,快点出来!”薛六担心叫门被人听见,用电话把赖八喊了起来。
赖八急忙穿鞋跑出去,见薛六正坐在电动车上,身后还驮着一个人事不省的人。赖八把人抱下来,感觉身体很轻,猜测是个女的。待他进到屋里借着灯光一看,差点没叫出声来,被自己抱进来的,居然是那个卖电动按摩器的女子!
“赶紧找根绳子把她绑了,这个女人是北京来的记者!”薛六的话让赖八彻底清醒,他战战兢兢地找来绳子,把宋雪双手反剪着捆上,额头也早已沁出汗珠。
早晨,刘石心事重重地到派出所上班,脚还没站稳就有人来报案:“我是乔家庄的,昨天我媳妇刚埋的尸体就被人偷走,这件事你必须尽快查,花多少钱我来出,我一定要找出是哪个王八蛋干的!”
“你是哪个庄的?叫啥名字?”刘石的心悬起来,他知道,这件事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了,面前这人,有财有势,真要追究,事情可就越闹越大。
“我是乔家庄的,叫乔剑,我媳妇李青秀被人偷走尸体,我要求你立刻派人去调查!”乔剑激动地吼叫,一张脸已经红到脖子根。
刘石正不知该如何处理,薛六此时也骑着电动车赶到了派出所,他看一眼乔剑,把刘石拉到外边小声说:“坏了,事情有点麻烦,我,我刚接到小舅子的电话,说,说乔家庄的李青秀被人偷了,那,那是他姑姑家的亲表妹,他要我通知你,三天内案子结不了,他就办你!”
刘石脸色苍白,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看来也只好豁出去了。他压低声音对薛六说:“昨晚我的手机收到一条短信,我喝多了没看清,你知道看过了,告诉我上面写的什么。”
薛六也不隐瞒,直接说了实话:“人在赖八那里,你腾出功夫就过来吧,我先走,小心点,别被人看见。”
刘石无奈地点点头,轻声嘱咐薛六:“千万别动那个记者,否则你我更倒霉!”
“明白。”薛六盯了一眼乔剑,答应着转身走了。他怕赖八打宋雪的主意,这个老光棍要是侵犯了宋雪,事情可就更不好收拾了。
好不容易打发走乔剑,刘石赶紧来到赖八家,一进屋,他就吓了一跳!宋雪脑袋上有着明显的血迹,快两个小时了,人还在昏迷中。
“怎么下手这么重?出了人命你们谁也跑不了!”刘石气得指着薛六和赖八,亲自动手去解绳子。
简单处理下宋雪的伤口,刘石跟薛六商量:“这样,她醒了我们就说是我带赖八你俩救了她,她这次跟踪盗墓贼,正好给我们提供了破案的依据,我们不但能给你小舅子一个交代,她经历过这次,相信也会很快打道回府,吓也会把她吓跑的。”
薛六愁眉不展地唉声叹气,他没想到这件事这么巧,居然两个正主都是他们惹不起的。事到如今他也不敢再隐瞒,就把事情跟刘石和盘托出:“刘老弟你不知道,虽然咱们能跟我小舅子和乔剑交代,可是,可是咱交代不了的是个比他们还大的麻烦啊!”
“买家是谁,你快说!”
“唉,我就说了吧,是,是咱县太爷呀!他弟弟天生痴呆,几天前死了,所以……”薛六一脸的颓丧,他不知道这件事该如何了结,才不会牵连更多的人。
刘石虽然在薛六给自己打电话的时候就隐隐感觉到了什么,但他仍然没敢往县太爷身上猜。目前这件事已经办得相当糟糕,再有所顾忌,自己犯的错就会更加不可饶恕。他打算破釜沉舟,于是打电话喊来李铁娃,几个人一起商量,决定把这件案子公开。
十
宋雪其实早就醒了,她佯装昏迷,是想听到更多的消息,当薛六说是县太爷参与了这件事,也还是忍不住“呀”地叫了出来。
“你醒了?”刘石扭头看向宋雪,他发现这位记者脸色惨白,像得了一场大病一样。
“醒了。你身为所长,和盗墓贼联手欺上瞒下,我查到线索给你消息,你却故意拖延时间让他们得手,和盗墓贼沆瀣一气,还把我打晕绑架,这些罪行,你一样都逃不脱!”宋雪义正词严,面对这些令人发指的事实,她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害怕。
“你这么犟,就不怕我们让你从此彻底消失,让你永远闭嘴?”薛六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他希望宋雪能够罢手。可他没想到,事到如今反而增加了宋雪要把这件事彻底揭露的决心,她告诉自己绝不能妥协。
“实话告诉你们,你们之前做的那些事,我都拍了照传给了我的同事,他们很快就会赶过来,依照那个小本子上提供的材料去一一访查,就算我死了,你们也跑不掉的。”宋雪出奇的平静,她经历过昨夜后,已经把死亡看得云淡风轻了。
“薛六,你给我闭嘴!”刘石制止了薛六,然后对着几个人讲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我和李铁娃曾经买卖过赵亮的闺女,李铁娃呢,因为偷了一棵树被赖八发现抓了把柄,为了自保才不得不昧着良心帮我牵线搭桥。我是愚孝,总以为当侄子的替四叔做事天经地义,却偏偏把法律忘到脑后,这也是我咎由自取。”
“哼,你知道就好,能够迷途知返,我会在适当的时候为你说话,争取对你宽大的。”宋雪心里明白,刘石已经彻底醒悟,自己的生命也不再有任何危险。
“谢谢你宋记者,说实话我不值得宽大,身为所长知法犯法,有办法将案子查清,却担心自己头上的乌纱采取逃避的态度,害怕得罪有势力的人,为自己的仕途担忧,这是我最愚昧的,也是最不可原谅的。”刘石的一番话,虽然也说出了大家心里的想法,但他清楚,若不是逼得他们必须反戈一击,这些人是不会轻易就犯的。
刘石怕薛六赖八他们临时倒戈,所以找来了李铁娃作见证,同时也给宋雪使了个眼色:“宋记者,我希望你能给我个机会处理这个案子,在我办案期间先别提我的事,这样,我可以给兄弟们一个自首的机会,到时候也能减轻他们的罪行。”
冰雪聪明的宋雪自然懂得刘石的意思,她点点头答应:“能把那些卖出去的尸骨找回来,争取得到家属的原谅,相信法律会公证裁决的。”
盗墓案由于牵涉的人太多,职位也太高,最后是省公安局刑侦处直接查办的,刘石没有得到这个机会。但是令他感到欣慰的是,自己的良知总算回归,没有继续沉沦下去,他也感谢宋雪的到来,及时为自己敲响了警钟,否则,真不知道自己还会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
根据宋雪提供的线索,案子有条不紊地进展着,很多家属得到通知,陆续领回了自己亲人的尸骨,那些漂泊在外的亡人的灵魂也得以回归。
当李刚重新把妈妈的尸骨下葬的时候,他泪落如雨:“妈,现在咱回家了,你就安心地睡吧。”
让我无可挑剔,辛苦了,亲爱的,爱你!
你的文字我拜读过很多,只是没敢评论,呵呵,
写得太精彩,阿拉有点不敢呢!
他的妈妈尸骨的确被人偷了,跟我请假我才
了解情况,然后写了这篇小说。请江楼先生斧正!
骄傲使人进步,阿拉是不是以后写得更好呢?那就
看二哥会不会夸喽!呵呵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