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嘉佳痛不欲生，哭晕过去几次，她不相信这样残酷的事实，可父母和哥嫂都很笃定地说，依水和何向东都已经丧生。
　　 李嘉佳万念俱灰，想过轻生，去天堂里陪护女儿和爱人。可妈妈的眼泪，让她无法割舍那份亲情。她苟延残喘地活着，每一天都在自责中，她认为是自己害了他们父女，她必须活着赎罪。
　　 李嘉佳在心理医生的治疗下，三年之后才能面对这世间的所有苍白。她没有再恋爱结婚，从孤儿院领养了一个女孩，只因那个女孩像极了女儿依水。李嘉佳和夏薇相依为命，给她所有的爱，夏薇十五岁那年，李嘉佳才与一位丧偶无子的大学教师结为夫妻，她的人生才算圆满。
　　 嘉佳，当年的依水和何向东都没有死，爸爸为了断绝你和他们的孽缘，就狠心说他们死于车祸，并令所有知情人对你封锁了实情。同时，也对何向东宣布你因为车祸去世，你们之间再无半点瓜葛，他痛不欲生，带着你们的女儿回了乡下。李父说完，眼睛已经不敢再面对李嘉佳。
　　 姑妈，这就是依水，她手里拿着的是你给她的玉观音。李乔亦是满脸泪痕。
　　 隐藏十五年的真相，终于浮出水面，只是，这真相来得太迟，李嘉佳看着电脑屏幕上熟悉而陌生的女儿，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十四
　　 深秋的夜晚来得比以前更快了。时间的滑落其实再自然不过。倚在窗前的夏薇眼神里是忧伤的目光，往日尘封的记忆，因为秋风秋雨的问津，惊起的思绪在季末的微凉里起起伏伏，灵魂再也无法得以休憩。
　　 十二年前，十岁的夏薇被李嘉佳从孤儿院领养，从此她有了一个温暖的家，李嘉佳对她视如己出，夏薇也是从心里喜欢着这个温柔美丽的女人。有了家的夏薇是幸福的，外公外婆、舅舅舅妈，都给了她万千宠爱，就连那个很顽皮的表哥李乔，对她亦是极尽谦让。
　　 夏薇爱笑，笑容诠释着她的幸福、她的感恩。当李嘉佳和那个大学老师结婚后，夏薇的家更加完整而幸福。幼时被遗弃的创伤，已经被时间、被爱修复。她珍惜她所拥有的一切，竭尽全力让自己更优秀。
　　 何长清不管不顾地走进了夏薇的心扉，她为他着迷，他明净眼神里的浅浅忧伤，让她没来由地心疼。她追逐到何家村，只想走一走他走过路，看看他喜欢的风景，弥补他少年时期她迟到的时光。却不想，这样的一个行走，一个邂逅，竟然无意中将天涯海角的人牵在了一起，还有如此让她震撼的故事。青春的疯狂，难抹去世事的沧桑，一并拉开序幕。
　　 此时的夏薇无端地想起那句被人无数次套用的歌词：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何家村那个让她嫉妒的依水会是妈妈的亲生女儿。
　　 这些日子，李嘉佳的眼泪多了，夏薇知道妈妈在思念依水，也在等待适合的机会与依水相见。夏薇说不清自己心里的感觉，她应该为李嘉佳高兴，一直以为去了天堂的女儿居然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
　　 可她心里有很大的落差，如果依水与妈妈相认，她怎么办？妈妈还会像以前一样爱她吗？外公外婆呢？李乔呢？李乔那么喜欢依水，现在依水才是他的亲表妹，他是不是会疼依水更多些？
　　 这些问题困扰着夏薇，她变得爱叹气，尽管她仍会笑，甚至笑得比往常都要灿烂，可笑意深处多了茫然的味道失了灵动的色彩。
　　 李嘉佳当然感觉到夏薇的变化，她紧紧拥抱了她。夏薇，即便依水回到咱们家，你仍旧是妈妈的女儿。这么多年来，你带给妈妈的快乐和幸福，妈妈不会忘。所以，夏薇，不要担心，不要烦恼，妈妈一如既往地爱你。
　　 夏薇哭了，她为自己狭隘的思想内疚，更为妈妈的安慰感动。夏薇也紧紧地回抱了李嘉佳，妈妈，我会把依水当成亲妹妹，爱她喜欢她，我们都是你的女儿，我相信依水一定可以回到我们身边。
　　 夏薇，妈妈想去何家村看看，看看依水的妈妈，也想拜祭一下她的爸爸。李嘉佳眼圈发红，李乔告诉她长清的爸爸死于车祸，她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那个她曾经用生命去爱的男人，从来都在她心底的一隅妥善珍藏。结婚前，她曾对那个大学教师和盘托出自己的故事。那个男人给了她最大的宽容和理解，这么多年来，他们一直相敬如宾，把夏薇当做亲生女儿，生活倒也平静而幸福。
　　 妈妈，我请假陪你去吧，我知道路。夏薇不放心妈妈一个人去，更担心妈妈如何面对长清的母亲。
　　 好，夏薇。这件事先不要告诉长清，我想先去跟他妈妈请罪，只有得到他妈妈的宽恕，依水或许才可以认我。
　　 好的，妈妈。等我们从何家村回来，我和李乔再跟长清说这件事。夏薇伸出手抱着妈妈。
　　 李嘉佳握住夏薇温暖的掌心，心里在期许有一天，另一双手也可以将她温暖地环绕。
　　
　　 十五
　　 初冬的何家村虽然没有了红花绿叶，却无萧条之意。夏薇陪着妈妈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出现在玉芝面前时，玉芝惊喜交加。
　　 夏薇，你来了？放假了吗？怎么长清没有回来？这位是……玉芝看看夏薇，又看看李嘉佳，满心的疑惑。
　　 何妈妈，我们还没有放假，这是我妈妈，我们来看看您。夏薇急忙介绍。
　　 李嘉佳打量着眼前的玉芝，两鬓有几根白发，眼角多处细纹，白皙的皮肤却也难以掩饰岁月的痕迹。两个人的年纪不过相差两岁，玉芝明显的老了。李嘉佳之前没见过玉芝，她心里拒绝去想这个女人。隔着二十几年的时光，终于得以相见，李嘉佳更多的愧疚感汹涌而来。眼前这个女人虽然不再年轻，不再美丽，她的眼神里却是澄净，是温暖。
　　 玉芝也静静地看着李嘉佳，一时间她有些恍惚。夏薇二十二岁了，按说她妈妈怎么也有四十多岁的年纪，可眼前的女子如此年轻，看上去也不过三十几岁，到底是城里人啊。玉芝赶紧把两个人让进屋里，虽然是在自己家，倒觉得有些局促。
　　 何妈妈，这些都是我妈妈给您选的礼物，希望您能喜欢。夏薇把礼物放在茶几上，几乎堆满了茶几。
　　 夏薇妈妈，太客气了，你们来，我就已经很开心，带礼物就见外了。玉芝有些不安。
　　 妈妈，我去外面转转，你和何妈妈说说话。夏薇懂事地离开。
　　 李嘉佳看着玉芝，不知道如何开口。
　　 玉芝递过来一个苹果，夏薇妈妈，乡下没什么好东西，这苹果是自家树上的，没有打过农药，你尝尝。
　　 李嘉佳接了过来，紧紧地握着那个苹果，眼泪再也控制不住。玉芝姐，我……我是来向你忏悔的，我……我对不起你。李嘉佳失控地说。
　　 夏薇妈妈……玉芝被李嘉佳的样子吓住了，对不起从何而来？她下意识地拉住几欲跪倒的李嘉佳，脑子里一片混乱。
　　 玉芝姐，我是依水……依水的妈妈，我叫李嘉佳。李嘉佳泣不成声。
　　 玉芝彻底呆住了。李嘉佳于她是一段不愿回首的记忆。在过去的那些是是非非里早已分不清谁辜负谁，谁欠谁更多。她甚至觉得就此各安天涯就是对彼此最好的成全。可当李嘉佳真实地站在她眼前，对着她哭诉：我是依水的妈妈。玉芝凌乱了。当初何向东领依水回来，说的是依水的妈妈已经死于车祸，求她可怜这个没妈的孩子，收留她。她心软，尽管何向东和那个女人对不起她，她却不愿将仇恨转嫁在孩子身上。所以她含辛茹苦将依水带大。
　　 可今天，一直以为死去的女人突然站在自己面前，玉芝几乎无法思想，难道，何向东生前一直与这个女人藕断丝连，自己从来就是被蒙在鼓里？她悲从心来，却突然不可抑制地笑起来，起初声音低得喘息，渐渐上扬的声调又像是剧烈的咳嗽，她在拼命地笑，笑着笑着眼泪跟着流了下来。
　　 李嘉佳，你到底是人是鬼？玉芝的声音悲痛而寒凉。
　　 玉芝姐，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可我还是请求你的宽恕。李嘉佳还是对着玉芝跪了下来。
　　 人生总有一些是你明知道不应该任性妄为去做的事，那些事时过境迁，往往会叫人悔不当初，而在当时却是执著地义无反顾。尘世的宿命，沉重的代价，饶是谁都躲不过。正如李嘉佳。
　　 玉芝姐，当初是我错了，我不该贪恋不属于我的温柔，去伤害善良的你。没有谁有资格打着爱情的旗号掠夺别人的幸福，所以，我与依水十五年都不知道彼此在这个世界上存在，十五年母女不曾相见，这样的下场是我咎由自取。玉芝姐，你把依水养大，给了她完整的母爱，你是我李嘉佳这一辈子也报答不了的恩人。
　　 李嘉佳声泪俱下。断断续续讲述了车祸之后的真相。
　　
　　 十六
　　 站在何向东的坟前，李嘉佳再次泪流不止。
　　 淳朴的玉芝选择了宽容，何向东已经去世，依水已经长大，那些过去的纠葛、伤害、甚至是报应，都已经尘埃落定，也许，选择尘封与遗忘才是更好地活在当下。至于心底那个秘密，她不说，便没有人会知道。
　　 玉芝看得出李嘉佳的心思，所以领她来何向东的坟地，曲终人散，从此各自天涯，总需要一场告别。至于将来依水认不认李嘉佳，玉芝不愿意干涉，依水大了，她可以有自己的主见和选择。
　　 何向东的坟上几株荒草在风中摇曳，更增添了凄凉的气氛。李嘉佳满腹的话，却无从说起。也许，依旧把他放在心底一角，像过去一样，才可以对玉芝对亲人有所安慰。
　　 李嘉佳和夏薇离开何家村时，玉芝也是准备了很多乡下的礼物，李嘉佳没有推辞，全部带上。此时，她和玉芝的结也许还没有全部打开，但因为彼此都心存善念，所以，她们之间少了为难和抱怨。
　　 何妈妈，等放寒假我还来看您，您不会烦我吧？夏薇拉着玉芝的手亲切地说。
　　 喜欢你还来不及，怎么会烦呢？玉芝脸上依旧是慈爱的笑容。
　　 夏薇妈妈，依水这孩子虽然性格温顺，但也比较倔强，既然你已经知道她一直都好好的，所以，你们母女相认还要从长计议。依水最亲长清，长清的话她听得进去。我想，这件事还是先说给长清，再由长清渗透给依水。玉芝是一个细腻的女人，拱手相让自己养大的女儿于她来说也是很艰难，但她更理解一个母亲的心。
　　 谢谢你，玉芝姐，我会慎重。等我回去，我就去学校看长清。玉芝姐，我们以后会常常见面的，你要照顾好自己。李嘉佳动了情，眼圈一红，眼泪就落了下来。
　　 你也保重，我相信天堂里的向东也希望我们每个人都好好地活着，幸福地活着。玉芝亦是潸然泪下。
　　 等车时，何家村飘起了入冬里的第一场雪，雪花很大片，等到李嘉佳母女登上开往县城的中巴车，挥手与玉芝告别时，何家村已是一片洁白，玉芝的笑脸在白雪中那样纯净、美好。
　　
　　 十七
　　 省城通往北京的动车上，长清眉头紧蹙，眼神瞥向窗外。
　　 这个元旦，他要去北京和依水一起过新年。这是依水梦寐以求的。
　　 此时的长清却是心事重重，当李乔和夏薇告诉他依水是夏薇的养母、李乔姑姑的亲生女儿时，长清如若做梦。他多想当个笑话来听，可不得不承认，这，终究不是一个笑话。
　　 长清自然知道依水并非母亲所生，他依然清晰地记得依水来何家村那天，他不以为然，甚至如此讨厌世界上居然还有一个她。那时虽然不知道“既生瑜何生亮”这句话，但心中的遗憾还有隐隐的抱怨是一样的。
　　 可是哪想到，依水的眼泪却柔软地触动了他少年的心，他是那么希望她不要哭，不要流泪。每一次依水柔软地呼唤“哥”，他心里都会幸福得犹如花开。
　　 时间走得很快，转眼他和依水都长大了。可长清从来都知道，自己还是那个自己，不曾改变。
　　 繁华易逝，岁月如歌，却无端地坠入伤感的河。尽管李乔和夏薇都在很谨慎地措辞，试图让长清平静地接受这个事实，可他无法做到平静，时光终究太瘦，不堪回忆。
　　 李嘉佳也到学校里看望了长清。在长清看李嘉佳的第一眼，他便确定，她果真是依水的妈妈，两个人是如此相像。
　　 李嘉佳对长清满是感恩，当她听说长清对依水极尽呵护与宠爱时，她的心里就对这个男孩子生出很多好感。善良是会传递的，玉芝那么贤惠善良，她的儿子自然也错不了。
　　 长清对李嘉佳很是客气。他已经知道了夏薇母女已经去过何家村，他相信母亲和夏薇的妈妈也应该冰释前嫌，毕竟爸爸已经去世了，所有的恩怨也该了断了。走了的人走了，该相逢的人，总会相逢。
　　 下了车，长清站在熙熙攘攘的大厅，心却像被洗劫一般，空空荡荡的。
　　 哥，哥，我在这里。依水跑了过来，像一只快乐的百灵鸟，一下子扑在长清怀里。
　　 她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依旧是俊朗的眉眼，依旧是永远微笑着的令她如沐春风的脸庞，依旧是温暖的胸膛。于是，她情不自禁地说：哥，我好想你。
　　 依水，哥也想你。长清语气柔和。
　　 哥，我想要你和我一起参加我们系的元旦晚会。很多男生邀请我参加，可我都拒绝了，我只要跟你在一起。依水任性而撒娇地说。
　　 依水，如果有心仪的男生，可以试着交往，你已经是大姑娘了，你的世界应该更精彩。长清内心的感觉很复杂，依水太单纯了，单纯到这个世界里只有他。
　　 我不，我就要跟哥一起迎接新年，像从前一样。依水的眼睛里全是明媚，不染尘的纯净。
　　 一时之间，长清心中又涌现出酸楚，原以为生命里，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却不想，有些过去永远过不去。他又该如何跟依水讲述她的过去？过去追溯到现在，依水又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