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原形毕露
　　
　　 回到家后，谢怡娘早早地把水果摊收了，把门板给支上了。屋子里一下子变得漆黑一片，这个简易的小房间，连个通风通气的窗户都没有。谢怡娘从柜子里拿出了残破不堪的香烛，摸黑在屋子里一一摆放好，点燃了蜡烛，火光摇曳着。
　　 她跪在丈夫的灵位前，口中默默有词道：“小白是个好孩子，我把你的飞刀绝技传给了他，我想，你在天之灵应该不会怪罪我吧。”
　　 烛光一晃都没有晃。
　　 “他学习轻功很有悟性，所以，虽然燕子门的绝顶轻功向来只传女子，可是，我却已经将我的轻功都传授给他了，你不会怪罪吧。”
　　 烛光还是一动不动。
　　 “你当年死得惨，我却一直无法给你报仇，甚至连你是怎么死的都一直搞不清楚。你临死前告诉我，让我隐藏自己，不要再在人前显露燕子门的功夫，更不要让人知道我会魔琴天音，我一直都是这么做的。现在，我决定不再躲藏了，我要在人前展露身手，我要吸引那个凶手注意。”
　　 烛光突然开始猛烈地摇动起来。
　　 “我知道，你一定会不同意让我去报仇的。我知道，你是为我的安全考虑。可是，我真的不想再藏下去了。”
　　 烛光忽明忽暗，开始捉摸不定起来。
　　 “我要用自己做诱饵，给你报仇。他会出现的，一定会出现的。”
　　 噗地一声，烛火，熄灭了。
　　 如果门关着，这烛火是断然不会自己熄灭的，现在，烛火熄灭，那就说明，有不速之客来了。
　　 门赫然已经被人撞开了，林凌秀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谢怡娘。“原来，那把琴在你的手里？将它交出来，我就放过你。”
　　 “原来，是你？亏我还一直将你当成是好人，难道，我儿子金武明其实是发现了一些什么，所以才被你害死的吗？”谢怡娘声音颤抖地说道。
　　 “我的确是有些怀疑，不过，暂时还没有什么证据，不过，这种事情，还是先下手为强的好。”
　　 “什么？就因为这样，你就害死了我的儿子？”谢怡娘的身子瑟瑟发抖。
　　 “少说废话，还是快将你的琴交出来吧。”
　　 “你休想！”谢怡娘冷声说道。
　　 “休想？”林凌秀说着将身后的一个人拖了出来，那个人被绳子捆得结结实实的，竟然正是侯白朗，林凌秀冷声道：“那么现在呢，是不是能够让你改变一下主意呢？”
　　 “你？你有事冲着我来，干嘛要对付我的徒弟？”谢怡娘厉声道。
　　 “哼，这怪我吗？要怪就只能够怪你。你大概还不知道吧，你的师兄，也就是金武明的爹，其实是死在你自己的手中的。”林凌秀冷笑道：“怎么？你不相信吗？那一日，我在酸梅汤里面下了毒，你的男人本来不想喝的，可是，你非要他喝，还亲手将碗送到了他的嘴边，你说，这怪谁？”
　　 “啊！”谢怡娘听到这里不由得惊叫了起来，捂住了耳朵：“不，不会的。”
　　 “其实，坚琴门和燕子门本来就应该是一家的。”林凌秀道：“它们本来应该共同拥有一项绝技，叫做琴心剑胆，但是，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它竟然分成了两家，坚琴门继承的是琴心，也就是天音之术，而燕子门继承的则是剑胆，也就是杂耍之术。本来是一家人，却弄得成了死对头。我是不想让琴心剑胆之术从此失传啊，所以，才想从你们两家的身上将绝技都学过来。可是，你的男人偏偏不肯，所以，我就只好杀了他。现在，我的琴心剑胆之术基本练成了，我又从你前夫李忠那里骗来了玛瑙笛，现在，就差你手中的古琴了。怎么样？成全我吧。”
　　 “成全你？”谢怡娘冷笑了一声道：“我倒是要感谢你成全了我。我一直都想知道，谁才是害死我男人的凶手，现在，多谢你告诉我真相。”她的手中多了一根针，一枚缝衣针。
　　 那是她最厉害的暗器，是她的杀手锏，可是，当她看见林凌秀冷笑着将手扼住了侯白朗的脖子的时候，却心中发慌，几乎无法自持，拿着缝衣针的手，一阵发抖，那缝衣针掉在了地上。
　　 这是最好的机会了，林凌秀清楚这一点，他行动了，他的手一抖，一根红绳从手中飞出，钩住了屋梁，然后，他轻轻一荡，整个身体就飞了起来，他像一只矫捷的猿猴一样，哪怕只是抓住了一根细细的藤蔓，就能够飞跃而起，去到自己想去的任何地方。而他的另一只手上却拿着一枚飞剑，向着谢怡娘射了过去。
　　 “谢怡娘，你看好了，这就是燕子门的飞剑绝技，死在自家的‘剑胆’之下，你也不亏。”林凌秀冷声笑着。
　　 可是，出人意料的是，他的飞剑却并没有刺中谢怡娘的身子，一根竹竿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挥舞而来，将飞剑给挡住了，一个白衣少年手持竹竿拦在了他的身边，竟然是侯白朗。
　　 “你，你不是被我……”林凌秀吃惊地看着侯白朗。
　　 此时，一个人在林凌秀的身后冷声说道：“爸爸，是我放了他。”林凌秀回头一看，竟然是自己的儿子林东宝。
　　 “好你个吃里扒外的家伙，竟然坏了你老子的好事？”林凌秀厉声喝骂道。
　　 “爸爸，我真是想不到，你竟然是这种人。亏我还将你当成是大英雄。”林东宝的眼中噙着泪。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侯白朗却已经和林凌秀战在了一处，侯白朗厉声喝道：“我是一时不小心才被你擒住的，你可不要以为我打不过你，我这就让你看看燕子门的真功夫。”
　　 这两个人的对抗，完全就是在空中进行的。林凌秀的手上有一条红绳，这让他的身子能够悬在空中，而侯白朗就不一样了，他只是时不时地用手碰一下林凌秀的红绳，身子顿时就腾了起来。这是燕子门的绝顶轻功蝴蝶穿花步，可以在空中任意借力，无论那是什么东西，有多轻，都能够借力，使得自己的身子维持停留在空中。
　　 然而，侯白朗毕竟只是一个孩子，过了不多时就支持不住了，而此时林凌秀则一挥手，一把飞剑划破了侯白朗的肌肤，侯白朗惊叫了一声，从空中掉落下来，还好，谢怡娘将他的身子接住，放在了地上。
　　 谢怡娘此时已经恢复了冷静，她手指一捻，两根缝衣针从手指尖脱手而出，其中的一根射向了林凌秀挂在门框上的那根红绳，将那根红绳给射断了。而另一根缝衣针，射向了他另一只手，将他手中的飞刀打落在地上。
　　 林凌秀冷笑了一声道：“就这样，就想要难住我吗？”他取出了腰间的玛瑙笛道：“别忘了，我还有这个呢！”
　　 可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感到腰间一痛，低头一看，一根金针刺入了他腰眼的穴位，他顿时感到半边身子酸麻，他吃惊地看向了远处，原来是他的儿子林东宝。
　　 “你，你是我的儿子，你竟然害我？”林凌秀厉声说道。
　　 “对不起，爸爸，我是不想看着你错下去啊。”林东宝道：“琴心剑胆，那必须是品德高尚的人才能够修炼的，爸爸，请恕孩儿不孝，您不配拥有琴心剑胆啊。爸爸，儿子求您了，承担您曾经犯下的罪过吧。您还是我心中的好父亲。”林东宝说着便跪倒在了林凌秀的面前。
　　
　　 （五）恩怨两散
　　
　　 两天后，林东宝再次看见了李聪年，他淡淡一笑道：“现在，你比我幸福了，至少你的爸爸还好好地在家里呆着呢。找到好营生了吧？我看飞云社也该关门了。”
　　 “不，我已经决定了，我打算回飞云社。”李聪年突然说道：“不是我爸爸的主意，是我自己的主意。我爸爸是个傻子，当年被你爸爸骗走了笛子，还将他当成好人，但是，我不一样，我要报恩，因为是你的大义灭亲，救了我们全家。”
　　 林东宝叹息了一口气道：“你说，我算不算是一个逆子啊？竟然自己出卖了自己的父亲？”
　　 “可是，你要是不出卖他，难道看着他一辈子错下去，再害更多的人吗？”李聪年道：“所以，林东宝，不要埋怨自己，我愿意和你一起把飞云社支撑下去。”
　　 林东宝勉强一笑道：“对了，还是去看看你爸和你妈吧，你，还恨你妈吗？”
　　 “恨，怎么不恨，当年抛弃了我们父子，嫁给了她的师兄，不过，现在想想，她也毕竟是我的妈妈，她也是有苦衷的，不是吗？小白告诉我了，当年，我生了重病，我妈妈认为自己是一个不祥的人，认为是自己违背了燕子门师祖的遗训，硬要和爸爸在一起，结果才害得我生病的，她以为只要离开我们，就能够让我健康地活下去，所以她才会离开我们的。”
　　 他说到这里又苦笑了一声，继续说道：“我的妈妈，也真够迷信的，你说是吗？”
　　 他们说着一起走到了谢怡娘的小铺子前，侯白朗站在门口，看见他们过来，轻声地说道：“嘘，小声点，你们看，师父这是在做什么呢？”
　　 只看见谢怡娘怀里抱着古琴，坐在窗口发呆，半晌她突然说道：“你们都来了啊。聪年，妈妈对不起你，想起了以前的那些事情，我就觉得，我已经没有资格再去碰这古琴了。”
　　 肉体上的伤痛不管有多重，只要用心去治疗的话还是有痊愈的可能的，可是人内心深处的伤痛却是很难痊愈的，现如今的谢怡娘就是这样，当她觉得自己快要将往日种种全都忘却的时候，她却偏偏将那些事情又再次想了起来。
　　 “老天爷不想让我将以前的事情都忘记啊，它还是时刻要提醒我犯下的罪孽，让我每时每刻都在煎熬之中。”谢怡娘说到这里长叹了一口气，她仿佛已经感受到了天命难违的那种无奈。
　　 林东宝微微一笑道：“其实也未必啊，或许老天爷是想要告诉你，让你不要放弃自己的人生呢，因为往昔虽然艰辛，但却也是人生中值得回忆的往事，不可能只有痛苦的事情，也会有快乐的事情啊。”
　　 谢怡娘听了微微一笑道：“或许是吧。”她想起了李忠以前是多么风流倜傥，他擅长各种乐器，他曾经手把着手教授自己如何弹琴，自己的琴艺其实就是李忠教的。她也想起了她的师兄，在她离开了李忠之后，师兄怀着豁达的胸怀，接受了走投无路的她。
　　 谢怡娘想要再次触碰那古琴，想要在那琴弦之上弹出一两个音节来，想要用那潺潺如流水一般的古琴之声让自己的心灵得到涤荡。但是她却感到自己依然做不到。半晌之后，谢怡娘垂头丧气、满脸大汗地靠在了椅子上，她的手一直都在那古琴的琴弦上方盘旋着，想要按下去，拨弄那琴弦，却是怎么也做不到。
　　 就在这个时候，窗外缓缓走来了一个人，是李忠，他的手中拿着那把玛瑙笛，现在他终于又能够握着这笛子了。他缓缓地将笛子放在了唇边，吹了起来。
　　 那是一首节奏明快的曲子，林东宝听过这个曲子，知道它的名字叫做《金蛇狂舞》，不管从名字来看，还是从节奏听起来，它都绝对不可能给人忧伤的感觉，可是李忠却做到了，从他唇边中的笛子里传出来的旋律如此忧伤，让人不觉想要流出几行清泪。这也许就是人们平常所说的只有用大欢乐才能够衬托出大悲哀吧。
　　 林东宝等人全都站立不动了，他们似乎也被这曲子给震撼到了，一曲终了，李聪年走到了李忠的面前道：“爸爸，我不怨恨我的妈妈了，我一点也不怨恨，这是真的。”
　　 听到这里李忠觉得自己的心头一痛，孩子毕竟还是长大了啊，他开始懂事了，可是自己却似乎总是迈不开这关键的一步。
　　 侯白朗说道：“我今天在学堂里面学了一首词，是苏东坡的，十年生死两茫茫。”说到这里他便开始念诵了起来，一边念诵一边说道：“李大爷，您不要等到两个人再也见不到面的时候再后悔莫及啊。”
　　 林东宝怕侯白朗的这些话让李忠生气，于是连忙说道：“您不要怪他，小孩子说话没有分寸，他不是故意的。”
　　 然而，李忠却缓缓地摇摇头，然后拿起笛子，吹了起来，那是一曲《凤求凰》。
　　 想当年，司马相如就是凭借这首曲子将卓文君追求到手的，而李忠也是凭借这首曲子将谢怡娘追求到的，虽然他们之间后来曾经闹出了不少矛盾，可是谢怡娘此时听着这首曲子还是觉得心中格外温暖。
　　 往事一幕幕再次涌上心头，谢怡娘的手终于在古琴上按下，和李忠合奏了这样的一首《凤求凰》。在这一瞬间，她幸福得仿佛回到了当年。
　　 月亮在柳梢上面摇摇晃晃，似乎是在见证这两个人的琴瑟和鸣，李聪年、侯白朗躲在角落里静静地看着，他们的心中都感觉到了一丝宽慰。好久都没有这么舒心过了，林东宝的心中也不觉感到了一丝快乐，那曾经经历的种种不幸之事也仿佛在这一瞬间全都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