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愧是一个中国通啊，就连薛综之的《西京赋》中所提到的冲狭燕濯，你都知道啊。”赵希楠拍着手说道：“‘冲狭’者，‘卷簟席，以矛插入其中，伎儿以身头，从中过’，据说，从四川成都出土的汉代画像砖上，也有‘冲狭’的图案呢。这种杂耍项目，在古代表演的时候，最初时仅用一个竹席卷的圈圈，而且，比较狭小，在那圈内还插上利刃，表演者要从圈中飞身穿越而过。”
　　 他说着优哉游哉地坐在了椅子上，继续说道：“或许这是一个美丽的误会吧，大多数人看到冲狭燕濯这个名字的时候，都会想到表演者是轻柔的女子，她们如同飞燕一般从圈中翻着筋斗穿过，然后又轻轻飘落在圈后面的水盘之中，就好像是燕子点水一样。不过，现在不一样了，男女都一样。”
　　 “看你得意的样子！不要高兴得太早。”陈欢恶狠狠地说道：“他受伤了，而你也应该知道，我对于驯兽之术，十分在行，我手下有一条金丝獒犬，没有人能够从它的鼻子下逃走。”说着他又用短铳指着赵希楠的鼻子说：“还有你，你既然来了，就不要想走了。”
　　 赵希楠却淡淡地笑道：“谁说我想走的，我之前就曾经说过的，我想用自己来换我的师父，现在，不是正好吗？你放走了我的师父，我就留下好了。”
　　 “你现在就算是想走，也走不了了，而且，你很快就会和自己的师父再次会面了。到时候你一定会后悔自己今天的选择的。”陈欢对雷鸣冷声说道：“雷鸣，将赵先生带下去，好好拷问，我想，他今天冒这么大的危险来这里，绝对不仅仅只是为了救一个人而已，他必定另有图谋。”
　　 雷鸣点头道：“是，我一定好好招呼赵先生。”雷鸣一挥手，十几把枪同时对准了赵希楠，雷鸣道：“赵先生，我知道你很厉害，不过，你不会自信到认为自己真的能够同时对付那么多的火铳吧。”
　　 赵希楠却突然一摆手道：“不用那么麻烦，不就是想知道我的目的吗？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们。”
　　 陈欢双眼如电，看向了赵希楠道：“哦？那你说，究竟是为什么？”
　　 赵希楠却突然又岔开了话题道：“陈欢，你喜欢看烟花吗？”
　　 陈欢被赵希楠问得一愣：“什么？”
　　 赵希楠微微一笑，伸手指向了窗外，窗外，一团黑色的浓烟直冲云霄，带着震天动地的轰隆声，赤红色的火焰似乎将半边天都烧成了红色。
　　 “喜欢我给你的礼物吗？”赵希楠冷声道：“这些天，我的师父承蒙您照顾啊，所以，我一直都在想，有什么好的礼物能够送给你，表达我的谢意，我想了三天三夜，终于想出了这样的一个谢礼，你说，是不是一个巨大的惊喜啊？”他的眼里闪现出悲愤之色。
　　 陈欢的眼神一下子变得空洞了，他比谁都清楚那个土堡里放着的究竟是什么，那是他进攻芜湖的火药补给啊，竟然就这么毁于一旦？
　　 “原来，你的大哥，你让他……”陈欢脸上的表情很复杂，他强自压抑住内心的愤怒道：“你找死！”
　　 “我既然来了，那么就没有想活着回去。”赵希楠淡淡地说道：“我想，每一个大明朝的子民其实都和我一样，自从你们来了这片土地之后，我们就必须每天担心自己是不是会死于飞来横祸。”他专注地看着窗外的火焰道：“其实，我很想让人将那批火器运走的，但是，我考虑到你们在附近设置了很多的关卡，要运出去真的是很难。所以，也只有破釜沉舟，毁掉那些火器了，你们没有了火器，还如何和我们打呢？”
　　 “或许，我们真的会如你所说，输掉这场战斗。”陈欢说到这里话锋一转道：“但是，真是很可惜，你看不到这样的场景了。”他毫不犹豫地挥手叫手下开枪，他真的很舍不得杀死赵希楠，那是一个人才，但是，如果这样的人才不能够为大清帝国所用的话，就算是天才，他也必须毁掉。
　　 然而，想象中的枪声却并没有响起，所有的火铳此时都变成了哑巴，陈欢呆呆地看向了赵希楠，赵希楠仰面大笑道：“你不是知道我是南偷的弟子吗？那么，你就该早早地将我的双手绑起来。”
　　 他说着将手一摊，一颗颗子弹从他的手中落下，撒了一地。赵希楠的口中吹了一个口哨，旋即说道：“陈欢你不够意思，我来做客，你连好吃的都不招待，我生气了，我不奉陪了。”他说着身子从窗口一跃而出，口哨声再次响起，霎时间，那些已经消失了的乌鸦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重新出现在空中，转瞬间就将天空遮蔽了一个严严实实的。
　　 陈欢和他的手下一阵忙乱，等到乌鸦都飞光了之后，哪里还能够找到赵希楠的踪影呢。
　　 雷鸣凑到陈欢的身边说：“大人，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啊？”
　　 陈欢微微皱眉道：“哼，傅延荣受伤了，他们必然跑不远的，出动大黄和它的小分队，一定要将他们抓回来。”他看着雷鸣走出了屋子，脸上浮现出了一个残忍的笑：“哼，赵希楠，你以为你胜利了吗？那个土堡里的火器，虽然很重要，但是，却远远比不上这里的东西更重要啊，若是时机成熟，我定然叫整个芜湖，鸡犬不留。”
　　
　　 （四）恶狗困斗
　　
　　 赵希楠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师父，然而，他却看见傅延荣已经在一棵树下昏厥了过去。赵希楠轻轻拍打傅延荣的脸，又将一个药瓶放在了他的鼻子下，药瓶里散发出一股刺鼻的味道，但是，傅延荣却依然没有醒来。
　　 奇怪啊，赵希楠心中暗想：只是一点小伤而已，师父怎么可能昏死过去呢。他连忙检查了一下傅延荣的伤，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傅延荣的身上虽然有很多刑伤，但是基本上都是鞭打留下的皮肉伤，少数几处烙铁的烫伤也都已经结痂了，但是，关键是他胳膊上和腿上的火铳之伤，却显得十分严重。胳膊上本来只是被子弹擦着，但是现在却红肿不堪，而且还有地方溃烂了，而腿上的伤就更加严重了，子弹嵌入了皮肉中，红肿不堪，整条腿肿得老高，伤口还流出了一种灰黄色的血性脓液。
　　 赵希楠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绝对不应该是火铳之伤该留下的痕迹啊，他早就听说了，陈欢很有可能已经研究出了更为厉害的火器，而且他还精通毒药，打算将研制出来的毒药涂抹在子弹上，所以每一颗子弹都是致命的。难道，这些子弹上面也涂抹了这样的致命毒药吗？
　　 就在赵希楠胡思乱想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了犬吠声，赵希楠心中猛地一惊，连忙将傅延荣背在了身上，纵身向林子里跑去。
　　 赵希楠的身法的确很快，但是无奈他的身上还背着一个人呢，所以速度自然是减慢了很多的，只是片刻间，他便听到身后的犬吠声越来越响了，犬吠声夹杂着清兵的喊叫声，霎时间就包抄了上来。赵希楠被堵在了一个乱石堆中，他将师父藏在了一块大石头后面，自己也找了个地方躲藏，他知道，再向前，就出了林子了，到了一片空旷之地，他就算是跑得再快，也躲不过去的，所以，利用这片乱石堆，是他唯一的希望。
　　 雷鸣让人停下脚步，他对着乱石堆中喊话：“赵希楠，你就出来吧，你跑不了的。”他指着身边的一只巨大的獒犬道：“看到了吗，这是大人的宝贝大黄，只要被它的鼻子闻过，谁都不要想逃走。这样的獒犬，我们有十几只，你跑得再快，也只有两条腿，还能够跑得过这四条腿的吗？”
　　 赵希楠透过石头间的缝隙看见了大黄，那是一只通体乌黑的獒犬，它威风凛凛、杀气腾腾，简直如同统领千军万马的将军一般呢，它那两只乌黑的小眼睛紧紧地盯住了赵希楠，赵希楠有一种错觉，即使自己藏在石头后面，那大黄也能够看见他。
　　 大黄一步步向着赵希楠逼过来，直接就奔着他藏身的那块石头过来了。雷鸣得意地说道：“赵希楠，你就不要抱任何的侥幸心理了，你躲不过去的。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乖乖地跟我回去，和大人合作，还有你一线生机，否则的话，你今天就要成为獒犬的食粮了。”
　　 赵希楠心中一寒，纵使从容如他，头上也流下了汗珠，他知道，是死是活，就看自己怎么选择了。他手中握着几把飞镖，正打算从石头后钻出去，但是手臂却被人给抓住了。赵希楠回头一看，见是师父傅延荣死死拽住了他的手，傅延荣缓缓地对赵希楠摇摇头道：“答应我，活下去，我帮你拖住他们。”
　　 “不，师父！”赵希楠的眼泪一下子流下来了，他紧紧地捏住了傅延荣的手。
　　 然而傅延荣却微微摇头，一伸手从自己的伤腿上割下了一块肉，又扯下了一片衣服将它包了起来。
　　 “师父，你？”赵希楠不知道傅延荣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我的心口好痛，或许毒性已经攻入了我的心脏，我觉得我大限已到，我猜子弹上一定是涂有某些厉害的药物，将我的肉送到芜湖民卫巷韩家，韩家的人会知道该怎么做的。”傅延荣说着从地上折下了一根草叶，放在了嘴边，轻轻地吹了起来，他对赵希楠点点头，不再说话了，只是专心吹了起来。
　　 赵希楠的心一寒，他从师父的眼神中看出了一种决绝，他知道，师父已经抱着必死之心了，他想用自己的身子拖延住雷鸣他们，然后给自己制造机会逃走。而芜湖民卫巷韩家是神医世家，赵希楠知道师父的意思，他是要自己将这块烂肉送到韩家去，让韩家人看看这里面究竟被清兵做了什么手脚。
　　 师父将一切都想到了，可是，这并不是赵希楠想要的结局啊。他算好了，让自己的大哥带着乡勇攻击陈欢的土堡，将火器毁掉，然后自己就能够趁乱将师父救走了，他计算好了一切，但是却没有算到，他竟然还要让师父牺牲生命来保全自己。
　　 傅延荣的脸上满是汗水，疼痛已经渗入了他的每一丝血脉，但是他却依然固执地保持着自己的清醒，不敢再次昏厥过去，他的眼睛里冒着一团火，这火，点燃了赵希楠的生命之路。
　　 当石头堆里传来了古怪的声音后，雷鸣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了，他知道傅延荣和赵希楠都善于驱动兽类，难道这又是他们想要召唤什么可怕的野兽吗？雷鸣心中暗想：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既然如此，那么就来吧。他呼喝了一声，大黄和其他的十几只獒犬一起向着石头堆冲了过去。尤其是大黄，它早就迫不及待了，它冲在了最前面，口中呼出了热气，眼里燃烧着嗜血的渴望，在这一跃之间，它仿佛已经感受到了自己獠牙刺入敌人咽喉的感觉。
　　 突然，就在这时候，空中掠下了一只古怪的动物，将雷鸣吓了一跳，就连大黄等凶悍的獒犬也都顿了一下。
　　 雷鸣从来都没有看见过如此漂亮的狗，又或者说，它其实并不是狗，而是雷鸣没有看见过的一种怪物。它的头有点像是狐狸，通体都是白色的，一根杂毛都没有，嘴里发出的声音是“溜溜”的。
　　 雷鸣哪里知道，《山海经》中曾有这样的一段话：“又西三百里，曰阴山。浊浴之水出焉，而南流于番泽。其中多文贝，有兽焉，曰天狗，其状如狸而白首，其音如榴榴，可以御凶。”而这种白色的小兽，就是传说中的天狗，也是傅延荣找来的帮手。
　　 然而，说天狗能够御凶，也只是传说中的夸大而已，它说到底也只是狗类的一种而已。大黄等獒犬只是稍微迟疑了一下，就向前扑了过去，而傅延荣这个时候也从藏身之处闪身而出，他的手中抓着一把石子，一招“漫天花雨”，向雷鸣等人挥去，同时口中大声喊道：“楠儿，快走！”
　　 这是赵希楠唯一的机会，是师父用生命给他换来的一次存活的机会，所以，他绝对不能够放弃。如果还有其他选择的话，他愿意留下来和师父共进退，但是他却知道，自己必须活着出去，因为他必须将怀里的那块烂肉送到韩家，这烂肉里隐藏着清兵最新武器的秘密，若是他赵希楠死在这里，那么将会有更多无辜的中国百姓，死在清兵新研制的新式火器之下。
　　 火铳声在身后响起，傅延荣的身上中了十几颗子弹，但是他同时也打破了十几个清兵的脑袋，而赵希楠也正是利用这个机会冲了出去。他斜眼向后看，师父已经倒在了地上，身上开出了一朵朵鲜艳的血花，而天狗此时也正和十几只可怕的獒犬撕咬在一起。
　　 赵希楠不看则已，一看之下，不由得身子一颤，因为，这些狗是赵希楠看见过的最可怕的狗，除了大黄还像一条正常的狗以外，其他的狗简直就是怪物，它们光是外表就让人觉得恶心无比，身上几乎没有毛，都是癞皮，露出的皮肤上到处都是脓疮，嘴角还滴着绿色的粘稠液体。
　　 《左传》有云：“国狗之瘈，无不噬也。”赵希楠只是一眼就确认，这些都不是普通的狗，而是瘈，也就是垂死的疯狗。
　　 这自然是出自擅长御兽的陈欢之手了，陈欢的御兽之术本来就比赵希楠更加厉害，所以此时就连赵希楠都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应付。
　　 天狗虽然厉害，但是，它也经受不住那么多恶犬的围攻啊，片刻时间，它就已经遍体鳞伤了，大黄一个纵跳，咬中了天狗的脖子，一股鲜血从天狗的脖子处飙了出来，它的身子落到了地上，它蹒跚着爬到了主人傅延荣的尸体旁，温柔地舔了一下傅延荣已经冰凉的尸体，身子软了下来。
　　 雷鸣看到这里惊喜道：“好，大黄好样的。”他招呼手下带着恶犬继续追了上去。
　　 赵希楠在前面狂奔，他一边发力奔跑，一边回头看自己的背后，终于，几个黑点从远处飞速靠近，呈现出扇形将他包围在了中间。跑不掉了，赵希楠的心一寒，他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动，不管向任何方向迈步，都等于是将自己送到了狗嘴里。任何方向都有两只以上的恶狗同时负责阻挡，就算自己的轻身功夫不错，可是，在落地之前也必然会有四只以上的恶狗在自己的落脚点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