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万架山
但是,二奎可不是省油的灯,如果真的要找一个“拉帮套”的,他还不打翻了天?杀人放火都是做得出来的。秀兰娘不敢往这方面想,可又不得不往这方面想。闺女带着个娃子,又要家里家外地干活儿,当娘的心里疼得像针扎一样。
“大鹏要找个啥样的呢?”秀兰娘试探着问:“赶明儿个,大娘看有合适的,帮你说合一个。”秀兰娘说完,自己也觉得脸上微微泛红,用眼睛偷偷瞟了瞟大鹏。
大鹏停下手中的活计,杵在那里。想了半晌,嘿嘿一笑,什么也没说,又去干活儿了。
“孩子叫啥名儿?”秀兰娘突然好像想起来什么似地问。
“根娃。”大鹏子头都没抬,说:“大前年,娃她娘没走的时候给她取的……”大鹏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
“哎……命苦啊。”秀兰娘叹了口气,说:“破了根的黄瓜苦,可也比不得没了娘的孩子苦哇!”
秀兰娘想了想,接着说:“俺家秀兰的命更苦哩。嫁了这个孬汉子,庄稼活儿做不得,脏毛病到是沾了一身……”
“秀兰她……”大鹏想说下去,却好像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突然又停止了。
“咋?”秀兰娘问。
“她……”大鹏想了想说,“她人好,心好,将来会有好报的。”
万架山的庄稼人都是信命的,脸朝黄土背朝天是命,嫁什么样的汉子娶什么样的婆娘是命,生了什么样的娃子也是命……大鹏说秀兰将来会有好报,这让秀兰娘觉得,大鹏对秀兰,一定是有心思的,可自己是无法挑明的,也不敢挑明。秀兰娘只能打个唉声说:“但愿,但愿吧。”
俩人聊着聊着,大鹏可就有点走神了,一个不主意,一下子把粪撒到一边,稀稀拉拉地糊了秀兰娘一鞋。
秀兰娘赶紧跺着脚,从地头上捡了根小木棍,往下刮鞋上的粪。
大鹏也吓了一跳,虽然庄稼人也不讲究啥干净的,可着粪弄到别人身上,可是有些犯忌讳的。他赶紧把手里的粪撒到一边,嘴里喊着:“对不住啊,婶子你等着,俺马上就给你‘弄’干净。日它的,这钉钯还真不顺手。
本来是句很寻常的话,可不知咋地,秀兰她娘就寻思到歪处了。她这脸臊的红彤彤的,不知道说啥好。
看见秀兰娘的样子,大鹏也醒过味儿来。其实他也没往歪了琢磨,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可过后这一寻思,说啥也不能说“日”啊,还真有点不太得体。毕竟,秀兰娘也是自己的长辈,说这话,还真有点不太合适。
大鹏也不说话了,这叫秀兰娘更觉得浑身不得劲儿。她低着身子,假装刮着鞋上的粪渣子。
“大鹏……啊。”秀兰娘一边刮着粪渣子,一边颤声地喊了一句。
“哦……”大鹏突然醒过味儿来,发现秀兰娘正和自己说话哩,他下意识的应了一嗓子。
“这个……这个,婶子想和你商量个事儿。”
“啥事儿,婶子你就说吧,只要俺能做到的,俺都应了。”大鹏赶紧回道。
秀兰娘定了定神,也不知道该咋开口了。
“那……就是……其实啊,你也看到了,自从俺家秀兰生娃以后,这地里的庄稼,眼瞅着要荒了,二奎是个孬货,指望他是没啥想头了。可俺这年纪也大了,又是个女人家的,干起活来也实在不帮趟……”
大鹏赶紧在一边接上话头:“婶子你就别操心了,有俺呢,俺帮你,这农活就交给俺吧!”
“可这……咱俩家也非亲带故的,总是劳烦你,也不是个事儿啊!”秀兰娘接着说道。
“有啥劳烦的,都是乡里乡亲,谁还没个难事啊,婶子你就放心吧!”大鹏拍着胸脯子保证着。
“话是这么说,可这也总不能折腾你啊,婶子琢磨着……琢磨着,要不,等秀兰满月后和你拉……拉帮子得了。”说完,秀兰娘臊的都快把头塞到裤裆里了。
大鹏听得目瞪口呆的。他张大着嘴巴,也不知道该说啥好。
“快别说了婶子,俺没那么多的想头,婶子你放心就是了,俺保证把你家的农活都包了。”大鹏拍着胸脯保证道。
听了这些话,秀兰娘的这颗心,暂时放到肚子了。她收拾收拾衣服,把小褂上的褶子给捋平了,和大鹏有说有笑地回村了……
四
月光分外的明亮,在树的丫杈间游走,凉凉的。秀兰并没有睡着,手轻轻地拍着二兰,二奎是个孬汉子,连给娃子取个名字,也是孬的发虚,吧唧了半天嘴巴,最后,干脆把那天大牛的主意,给娃子套上名了。秀兰不敢逆着他,也就默默的许了。
秀兰怀里头虽然抱着娃,可心里却一直想着大鹏。嘴里也禁不住念叨着:“大鹏啊大鹏,你是不是也在想我呢?”
不管是多热的天,家里给秀兰的感觉总是很寒冷。面对着二奎,秀兰无论如何也感觉不到温暖。面孔冷冰冰的,语言冷冰冰的,就算是二奎偶尔爬到秀兰的身上来,秀兰也感觉到冷冰冰的。秀兰不喜欢在家里呆着,虽然上地干活儿很累,但在那里可以看到大鹏,只要看到他,秀兰的心里就如被春日笼罩,从身上到心里,都是暖洋洋的。
大鹏的为人,她是知道的。她家这么多年来,要不是大鹏在忙里忙外地帮着张罗着,怕是早就垮掉了。想着想着,秀兰又想到了自己以前和大鹏的点点滴滴,这叫她心里面又开始感觉着甜丝丝的……
秀兰嫁到二奎家,正是个春天,春日暖暖地照在阳坡地里,春草疯长起来,地里的那些刺芽菜、苦菜花也舒展了身子,露出淡淡的笑容。秀兰手扶犁杖向远处望去,那个黑黑的高高的男人也在犁田。秀兰不知道那是谁,而且出于新娘子的娇羞,没敢多看。
日头越升越高,阳坡地里越来越热,干活儿的汉子,干脆脱光了膀子,露出脊梁来。
那汗津津的后背,在日光的照射下泛着黑灿灿的油光。大鹏偶尔抬头向这边看一眼,秀兰便连忙低下头,做自己的事情。秀兰的地,刚刚犁完大半,汉子早已坐在地上抽起了旱烟,并不时地向这面望过来。秀兰只顾低着头干活儿,忽听得身后远处传来牛的叫声。回头看时,那汉子已把牛牵到了秀兰家的地头,沿着未犁的平垅犁过来。秀兰想喊他,告诉他犁错地了,可是心下一想,农家的几垅地几棵苗,自己都是有数的,一寸都不会差,人家定是来帮自己的,便没有做声。
这汉子的牛勤人快,很快就追到了秀兰的后面,秀兰觉得身后似乎有一双喷火的眼睛,在望着自己的后背,顿时觉得身上热辣辣的。秀兰甚至想,这男人一定没安什么好心,不会平白无故地帮自己,说不准会提出什么样下作的要求来。可是,汉子追上秀兰,并没有向秀兰多看一眼,而是快步赶到前面去了。
两头牛一起犁地,速度快了许多,几个往返过后,不到天黑,活计就做完了。
汉子牵了牛慢慢向回走,秀兰跟在后面,想去谢上一句,又不知如何开口;不谢,又觉得白白让人家帮了忙,心里过意不去。
秀兰想了半天,才轻轻地叫了一声:“大哥……”
汉子回过头应了一声:“嗯。”
秀兰这才看清他的样子,粗重的眉毛下,有一双小眼睛,但眼球黑黑的,很有神,朴实的脸上还挂着汗珠。被他一望,秀兰嘴边的话,又被吓回到肚子里去了。她只得淡淡一笑,算是谢了人家。他也憨厚地笑了笑,牵了牛回去了。
秀兰到了院门口,见汉子牵了牛,还在向前走,就停了脚,等他进了自己家的门,秀兰才知道,那是自家不远的一个邻居。
从起垅到秋收,其实秀兰一点苦难也没受过,全都是大鹏每次做完自己的活儿,就来帮秀兰做的。刚开始,两人并不说话,但时间长了,两人便慢慢熟识起来。秀兰这才知道,他叫大鹏,婆姨娘因为生娃子难产死了,家里已没了婆娘,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娘,拉扯个孩子,还得下地干活儿,不由得慢慢可怜起大鹏来。
和大鹏熟络以后,也不知道从啥时候开始,秀兰就感觉着自己,好像这心里边开始长慌慌的了。回家的时候,一看见二奎,也不知道咋地,就打心眼里讨厌的慌。可一见到大鹏,这心里边马上就开始觉得喜滋滋的。甚至一天没在地里看见他,就好像自己个少了什么东西一样。
慢慢地,秀兰知道自己应该是喜欢上大鹏了。这种念头,让她又是害怕又是甜蜜。她也知道,自己跟大鹏,这一辈子都没啥可能了;二奎是绝对不会放自己走的。
再者说,在万架山这个小山垴垴儿里,婆娘们要是找个“拉帮套”的,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要是和自己的汉子真的离了再和别的男人好了,那可是要让别人戳脊梁骨骂的。这种脸,秀兰可丢不起。
秀兰本以为,她和大鹏这一辈子,也只能这样维持着这种奇妙的关系了。
可是,随后发生的一件事,却叫她的心里又开始产生许多波澜……
那年秋天,天气还说得过去,地里的苗子,已长到了半人高了。可秀兰怀孕几个月了,肚子已经明显地突显出来。可是,二奎却从不下地,秀兰只得自己到地里薅草。大鹏的活计干完了,照例来帮秀兰。两人已经很熟了,话也多了一些。大鹏让秀兰坐在一边,自己去薅,可是玉米秧子很高,坐下来就什么也看不到了。秀兰就跟在大鹏的身后,一边慢慢走,一边看他薅草,一边和他说着家常话。
那也是一个雨季,雷声轰隆隆地响起来,满天的云彩密不透风。
“你快点回吧,过一会儿要下雨了。”大鹏直起身,对秀兰说:“我再薅一会儿,也回了。”
两人隔了两步远,可是秀兰没有向前走一步,大鹏也没有向前走一步。只是面对面,痴痴地笑着不说话。雷声密集起来,细雨把秀兰的刘海儿打湿了,可秀兰没有动,大鹏也没有动,直到雨下得大起来,大鹏才好像突然想起什么,跑过来把腰上的褂子飞快地解下来,罩到秀兰头上,拉起她的手就往回跑,可是刚跑两步,突然又停下来,红着脸站住了。
第一次被大鹏拉住手,秀兰心里突突直跳,觉得心窝子里暖暖的,热热的。
雨开始越下越大,而且似乎没有任何停下来的趋势。瓢泼的大雨,几乎把正在地里蠕动着的一些小虫子都冲走了,若是在以往,被这样的大雨淋了一下,大鹏多半会嘟囔着,骂这狗日的天气。
可是,现在不一样,握着秀兰那温暖的小手,大鹏就感觉着,像在暖洋洋的日头下泡着一样,浑身都觉着舒坦。他突然觉得在这乌云压顶下的瓢泼大雨,还显得有些挺壮观的哩!和秀兰并肩站在雨中,拉着她的小手,鼻子里还能隐约地闻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的香味儿,把大鹏激动得,心儿真的差不多要跳出嗓子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两个人都不知道为什么,都发起楞来,然后渐渐的,开始慢慢的,一点一点的靠近了。大鹏一边呼呼地从鼻孔里往外喷着粗气,一边大着胆子把脸凑向秀兰的嘴边上。
只亲了一下,然后像是怕秀兰要着恼了一样,大鹏赶紧小心的看着她,想在她脸上找到一些对自己这种举动的反应。可是,他只看到了秀兰那双几乎要滴出水来的大眼睛,和那不停翕动的红嘴唇,就是看不出来,秀兰到底是在恼怒还是在默许。大鹏犹豫了一下,干脆就豁出胆量了,他紧紧地闭上眼睛,鼓足了劲,开始勇敢地又一次亲到秀兰的嘴唇上。
天上的雨,依旧是无休止的下着。可是,这瓢泼的大雨,丝毫没有浇灭俩个人身子中的熊熊火焰。他们嘴和嘴之间的接触,开始越来越频繁而紧密。好像是要把两个人的脑袋融在一块儿一样。
就在大鹏还想进一步有所作为的时候,“咣隆隆……”一声惊雷突然从天而降,震得寂静的四野,开始来回激荡着这声巨大的震动。
两个人都被这声巨大震动给惊醒了。秀兰猛地激灵了一下,好像一瞬间浑身的气力又回到自己的身子里面去了。发现了眼前这种羞愧的场面,害臊的躲在一边。
大鹏也一下子愣在那里,巨大的雷声,似乎也把他给震醒了。胸腔里的火气,好像一下子就都退的无影无踪了。他傻傻地看着秀兰,嘴里颤颤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秀兰低着头,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她慢慢小心地用眼睛瞥了一下大鹏。
大鹏低头搓着手,红着脸,慢吞吞地说:“回吧,咱们回吧……”
秀兰慢慢地向回走,大鹏不敢和秀兰并肩,只能跟在后面,秀兰能够感受到大鹏的那种可怜巴巴的样子。秀兰真想回过身,依在大鹏的怀里,可是她不敢。走到家门口,秀兰把湿透的衣服交给大鹏,大鹏伸手接了,却只拎了衣服的一角,都没敢碰秀兰的手指,也没敢看秀兰一眼。只说一声“快回吧!”就一溜烟跑回家去了……
秀兰叹了一口气。慢慢地从回忆中苏醒过来。不知道怎么的,每次一想到自己和大鹏的这段往事,都叫她这心里头觉得又是甜蜜,又是娇羞的,也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那是怎样的一段岁月呢?秀兰不知道,她只知道,这段往事已经开始在她心里种下了一棵同情、怜惜,甚至是爱的种子。可是,这颗种子永远也见不得阳光雨露,永远也不可能真正的开花结籽了。
五
庄稼人的时令过得快,一转眼十几天就过去了,眼瞅着就忙活过了春耕的日子。仗着大鹏的帮衬,再加上这十几天中,竟然出奇地风调雨顺,老天爷适时下了一场透雨。秀兰家的庄稼,竟然也说得过去。绿油油的苗子,也开始满满登登的挤在秀兰家的地里。
正晌午,万架山的天空一片晴朗,炎阳四射,天气燥热、热浪滚滚。太阳在薄薄的云层中时隐时现。该到忙跟前的时候了。老天爷再加上一场即将到来的雨水,那地里的苗子就肯定能蓬勃的长起来了。秀兰娘看着地里的绿苗子,打心眼里透着一股子兴奋劲儿。
在写作方面,武戈是认真的,是负责的,在文章编排上,武戈也是一丝不苟的,让人敬佩的。全文以“走出万架山”为题,却没有真正写走出去的过程,结尾又为“走出去”埋下了伏笔,让人充满了希望。私心以为,武戈老师在写作上,是有野心的,有抱负的。
短篇小说的成功之处,是让人有无尽的联想和想象,就像国画里的留白,让人有更多发挥的空间,武戈无疑已经做到了了这一点。
大鹏以后的生活会怎么样,我们不敢说,但是我们相信,一定不会孬。我始终相信一句话:好人有好报!善良的人不得善终,是无论也让人接受不了的。
我建议武戈老师,可以将线条放远一点,再来一篇《万架山那一面的大鹏》或者《大鹏进城》
小白拜读,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