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名的鸟儿清脆的鸣叫声，回荡在空荡荡的田野中。大鹏蹲在另一边的地头抽着旱烟，开始算计着，什么时间开锄拨草什么的。秀兰娘看了半天自家的田地，然后高兴地跑到大鹏跟前，对他说：“今年像是成了，秋天肯定就能吃呀。”
　　 “嗯，看来今年不用操心没粮吃了。”大鹏这心里，也透着一股子舒坦劲儿。
　　 秀兰家的地里收成好了，就好像比自家的收成好还要高兴一样。
　　 “还不是亏了大侄子你的帮衬着啊！”看着地里的苗子，再看看大鹏那已经瘦了不少的身子，秀兰娘打心眼里透着感激劲儿！
　　 两个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的时候，从北边的天空中，突然飘来了一股子黑云，那云迅速地向南移动，悄悄向南压顶而来。
　　 万架山是座光秃秃的山，除了少许灌丛，几乎没有一棵称得上树的植物。平常的日子里，天上的云彩总是个平和的，下一回雨都很难。前几天的雨水，也仅仅是下了小一会儿。只是把庄稼苗子润了一下而已。这个季节，庄稼正需要再来点雨，缓和一下哩。看着云彩越来越低，大鹏和秀兰娘都很兴奋，异口同声地说：“云来了，就一定有好雨咧！”
　　 正说着，南边的天空，瞬间已经完全被黑云所掌控，一直明亮的天空骤然暗了下来。紧跟着起风了，狂风卷起漫天的灰尘一路南扫，大风吹过，让人睁不开眼睛。
　　 乌云越积越厚，眼看着那云不对了。大规模乌云，在天上翻滚着、涌动着，那个架势让人盯在眼里，心里憋得发慌。渐渐的两个人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害怕。
　　 闷雷声在远处的上空轰鸣着，一阵紧逼一阵。
　　 “云不打散就是个冷子（冰雹）！”冷不丁的，大鹏的嘴里冒出来这样一句话。
　　 俗话说“四月年景一晌午”，这时候最害怕冷雨，大鹏的这句话，把秀兰娘一下子提醒了。她开始有些害怕地看着天上的乌云，心里也开始忐忑不安起来。
　　 没多大工夫，地头里开始刮起风来了，强劲的风力，扯得头顶上的树叶都“呼啦啦”地直响，在狂风的带动下，毫无征兆的，随着秀兰娘的一声惊叫，黄豆粒大的雨点划着斜线“噼里啪啦”砸了下来，像排子箭齐唰唰地射在地里头去了。
　　 大鹏赶紧的拽着秀兰娘，在树荫下又挤了挤，然后看了看豆大的雨点。有些放心地对她说：“还好咧，只是下雨，没有冷子咧！”
　　 正说着，天突然暗了下来时，已经开始有零星的冷子夹在雨点中落了下来，打得树叶“劈啪”直响。
　　 大鹏和秀兰娘互相看了一眼，从对方的眼睛里，都看出来一股子寒意。
　　 雨开始越下越大，风越刮越猛，冰雹也下得更急了，逐渐地加大了频率，密密匝匝和雨点争先恐后般地往下砸，蚕豆大小、白色的冰晶，迅猛而凶残的砸在幼嫩的绿苗上。仅仅几分钟时间，闪电、惊雷、暴雨、冰雹搅和得天地一片混沌……
　　 看着地里的苗子被冷子砸得东倒西歪的，疼的秀兰娘的心口好像都挤在一块儿了。她合起双手，闭上眼睛，口里念道：“老天爷呀！平平安安下点雨，不要给咱打庄稼！龙口夺食呢么，人都快吃到嘴里了，求你老人家叫人把这点粮食吃了。”
　　 可她的祈祷似乎没啥作用，冰雹依旧落个不停，头上的树叶子，被冷子打得劈啪作响。秀兰娘干脆跪在土坎上，对着外面阴沉的天空，闭着眼睛，神色更加凝重地祷告着：“俺的天呢，你再不要下了么，你真格是收这一茬子人呀么？你老人家别再下了嘛，你看看，俺家里还活着三口人呢！你再看看这些大人小娃子，就没活路嘛。你是真格要饿死俺们呀？！”
　　 一边的大鹏，看着秀兰娘可怜的样子，也抿着嘴好像是在掂量啥事情似的。突然，他跺了一下脚，然后转身就朝着自己家跑去。
　　 秀兰娘没有理会大鹏的举动，她全部的心思，都花在祈祷老天爷的身上。
　　 过了没多大一会儿。大鹏抱着一大捆的塑料布跑了回来：“婶子，赶紧的，咱俩把这东西给你家铺上。”
　　 看着大鹏手里东西。秀兰娘像看见救命稻草一样，眼睛都有些绿了。她一把薅住塑料布，急急地就冲着地头跑去。
　　 刚跑了几步，她突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有些疑惑地转头问大鹏：“大侄子，你这东西是……是哪来的？不是……不是把你家的……？”她突然想到一件很可怕的事儿。心里开始“咯噔”一下。
　　 都是庄稼人。谁家要是没有用处，那能有这么多的塑料布呢？这么大一捆子，怕是有几千米了。连大鹏这样一个壮汉子都拖的很吃劲儿。该不会是……是大鹏家自己的蔬菜棚上的吧？
　　 秀兰娘知道，大鹏不但在这里有一片庄稼地。而且在村子西头，他还承包了原来的一块盐碱地。自己忙前忙后地张罗了好些个日子，才把地给养肥了。最后在他城里的姐姐的资助下，在那里弄了一块蔬菜大棚。也只有那里，才有这么多的塑料布。可是……可是，要是大鹏把这些塑料布都拆下来了，那他……他的菜地不是？
　　 秀兰娘不敢再想下去了。她实在不知道，这么大的人情她要怎么还才是个头啊！
　　 眼瞅着自己家地里，大鹏已经花了不少心血了。这份情还没还干净呢，到现在又多了这么大的帮助，她实在不敢再想了。
　　 “大侄子啊……你……你把自家的大棚给拆了？”秀兰娘嘴里哆嗦着问。
　　 “嗯！”大鹏没啥话，只是重重地点了一下头。不过看得出来，他的眼睛里透着一股子辛酸劲。
　　 “扑通”一下，秀兰娘一下子跪在大鹏面前，感激地都不知道说啥好了。
　　 脸上的水珠，像泉水一样流个不停，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
　　 大鹏赶紧一把扶起秀兰娘。“婶子，啥也别说了，赶紧地吧，再耽搁下去，我怕……怕苗子就撑不住了。
　　 听了这话，秀兰娘也很快地爬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滴，开始拉扯着塑料布，在地头上铺起来……
　　 冰雹下了有十五分钟左右，渐渐响声小了，稀疏起来，又下起了小雨。几分钟后，雨也小了，西边的天空有了一丝亮色，整片的黑云开始断裂，太阳依旧躲在后面，一丝霞光，给断裂的云边镀上了一层金边。
　　 天色已从骤黑中“喘息”过来，雨彻底停了，风雨中的寒冷，随着黑云也瞬间离去，燥热空气再次回归，几分钟后，就开始雨过天晴，阳光普照了。
　　 突如其来的冰雹结束后，地头的树木也变得光秃秃的。刚发芽的树叶子，几乎被这些可恶的冷子砸得干干净净。眼瞅着大鹏家庄稼地里的油菜、小麦等作物的茎叶全部被砸乱了，而自家的地里却是薄薄的盖上一层保护膜，苗子基本上没受啥大的祸害。
　　 看看自家的地，又看看大鹏家的地。秀兰娘嘴里哆嗦地，想安慰一下大鹏。可抖了半天也不知道说啥好。这一刹那。她恨不得自己能马上变成大鹏家的一头黄牛，来好好的报答一下他的恩情。
　　 看着秀兰娘脸上的表情。大鹏想说些话，让她别放在心上。可一瞅自家的庄稼地。又想了一下自己辛苦培育了好久的蔬菜大棚，他这心里就禁不住的，一阵揪心地疼痛。大鹏也是张了半天嘴，最后还是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秀兰娘回到家以后，早就在家里等得着急的秀兰，赶紧从炕上跳下来，也顾不得自己还在坐月子的虚弱身子了，她一把拉着娘的手，嘴里急切地问着：“娘……地里……地里咋样了？让冷子毁了没有？”
　　 秀兰娘勉强笑了一下。回着她说：“没……没事儿的。大鹏……大鹏把他家蔬菜地的塑料布给咱家盖上了。”
　　 “那就好，那就好。”秀兰这才把一口气放在心里。可转念间，她又想起来什么了：“那……那大鹏家的怎么样，他……他把自家的菜棚子都拆了，那他……那他家……”秀兰越想越害怕，已经不敢再继续问下去了。
　　 “还能咋样，毁了呗。”秀兰娘摇着头说着。“唉……这天大的人情，叫咱家可咋还啊？”
　　 听了娘的话，秀兰当时就愣在那里。不知道怎么的，听到大鹏家地里被冷子毁了消息之后，她似乎和听到自己家的地被毁了一样的难受。而且，她万万没有想到，大鹏能宁可舍弃自己家的蔬菜，也要保住她家那些不值钱的庄稼。这叫她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啥好了。
　　 “这情叫俺们可咋还啊……”秀兰娘还是在一直不停地嘟囔着这一句话。嘟囔了一会儿，她突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把抓住秀兰的手：“囡子啊，要不……要不你干脆把大鹏当成你的帮套得了。要不……要不这情咱可实在承受不起啊！”
　　 听了娘的话，秀兰想被雷打中了一样。呆呆地站在那里，半天都没啥反应……
　　 “囡子你这是咋啦？”看着秀兰不言不语的，就这么楞在屋中间，秀兰娘也拿不准，自己闺女到底是个啥心思？本来在她的念想里，秀兰对大鹏应该是有意思的。
　　 自己这么一拉拢，不但成全了两个人，也连带着算是报答了大鹏对她们家的恩情。可看着秀兰的表现，她又开始怀疑自己的想法了。
　　 “你……你到底是咋想的啊？给娘……回个话啊……”看见秀兰长时间没有反应，秀兰娘有些着急了。
　　 娘的催促，把秀兰从发呆中惊醒过来。她这才醒悟到，娘正在要帮着自个和大鹏搭戈呢，这叫她不由得回想起那个下着雨的日子。
　　 看见秀兰的脸色，她娘知道这件事情有门了。便在一边自顾自地说道：“行，那，看来闺女你是应了。回头我找个机会，再和大鹏说说去！”
　　 听了娘的话，秀兰赶紧地左右看了看，生怕这些话被二奎听见了。可看了半天，发现院子的大门还是闭得紧紧的。看来，二奎在外面玩得上瘾头了，估计今天晚上是回不来了。
　　 ……犹豫了一下，秀兰小声地回着娘的话：“照理说，大鹏他帮了咱家这么大帮。俺……俺别说让他帮套了，就是……就是给他做丫环，也是应该的。可是……可是这二奎他……”说到自己的汉子，秀兰不由得又开始担心起来。
　　 秀兰的话把娘也提醒了。她知道，在万架山，没有自家男人的同意，婆娘是绝对不允许找别的汉子来拉帮套的。
　　 自己本来都已经是犯忌讳了。可为了秀兰和自己外孙女日后的生活，她也敢豁出去了。反正，自己年纪也大了，也没几年活头了，就算被别人戳脊梁骨，也无所谓了。
　　 可秀兰不一样，娃还年轻着呢。这事儿万一要是被村里的人发现了，这吐沫星子就能把她淹死啊！左掂量，右掂量。最后，秀兰娘干脆把心一横，对着秀兰说道：“算了，甭管二奎那个孬汉了。他自己不争气，难道咱们还能被他拖着一起饿死不成？这事儿啊，娘说了算！”
　　 听了娘的话，秀兰这心里边又是高兴又是甜蜜的。其实对大鹏，她早就相中了。只是因为自己已经是别人的婆娘了，所以就一直抑制着自己的歪心思。现在有娘给自己做主了，这叫她跟吃了蜜罐子里的糖一样，从脚底一直甜到心里头。
　　 娘俩正在屋里合计这事儿呢，就听见外面“哐啷”的一声门响，紧跟着，二奎东倒西歪地走了进来。进屋以后，他二话没说，直接晃悠到炕上，连鞋都没脱，就这么地滚在上面，抱着枕头呼呼大睡起来。
　　 看见女婿喝成那个样子，秀兰娘也说不出什么来了。她摇着头，和秀兰俩使劲把二奎给扳正了，然后脱了他的鞋，免得他把褥子弄脏了……
　　 六
　　 再说大鹏，他回到家以后，都不知道自己脑袋里有啥想法了，只是空荡荡的一片。一想到自家地里的庄稼和蔬菜，他这心里就疼的直转筋。那些苗子，都是他一点一点像疼自己娃一样，小心地养活的。可就在这一场冷子的摧残下，这么的白白地全都毁了。一时间，让他还真有点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一边的根娃，看见爹好像是中了邪一样，小小年纪的娃，也显得那么懂事。他默默地走到大鹏跟前说：“爹，你……你这是咋拉？出啥事了吗？要不要和姑姑商量商量！”
　　 听了娃的话，大鹏突然醒悟过来。“是啊，这事不管怎么说，都要和姐姐知会一声。毕竟，这蔬菜大棚的钱是姐姐资助自己的，虽然是说是借给自己的。
　　 可大鹏知道，这是姐姐白给自己，让他发家的啊。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自己怎么地也得和姐说一声。
　　 他想了一下，然后就赶紧跑到大队办公室里，整个村子里，就只有这个地方有电话。
　　 拨通电话，他先和姐打了声招呼，然后就把下冰雹的事全都和姐说了一遍。
　　 说完后，他闭上眼睛，就准备挨上一顿臭骂。
　　 可出乎意料的是，姐姐竟然只是安慰了一下他，没有说别的，这叫大鹏开始奇怪了。毕竟，那块菜地，连种子带肥料，外加塑料薄膜。可是没少花姐的钱。
　　 现在就这么血本无归了，姐怎么地好像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啊？
　　 “姐……”大鹏开始小心翼翼地问：“俺……俺是啥都没有了。这投进去的钱，可就……可就……”
　　 “没事儿的。”电话那头，他姐的语气显得那么轻松。“弟你别担心，你忘了俺在哪儿上班了吗？在保险公司啊！俺早就帮你，把你家的那块地入了保险了。出了天灾人祸啥的，都有公司赔哩！”
　　 大鹏不知道这保险公司到底是干啥的。可他知道自己的地，竟然有人赔了。也就是说，自己啥也没损失着哩。这种意外的巨大惊喜，似乎一下子还真让他有些接受不了咧！
　　 一直到自己家里的炕头上，大鹏还是高兴得直哼哼着信天游：“五月里什么花儿张口吐白面哟嗬嘿，什么人背书箱万古把名传哪嘿哟……”把一边的根娃都看的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自己爹这是咋拉，咋一会儿难受，一会儿高兴的呢！
　　 “冷子打坏了庄稼还有人赔？这可是恒古没有听说的新鲜事儿啊！”大鹏一边想着，一边念叨着，但就是想不通保险公司是做么事的，他们干嘛要做这种赔本买卖？
　　 大鹏很想到姐姐所在城里，去看看保险公司是个啥样的公司，同时也想看看，万架山以外的天，是不是不一样。
　　 大鹏为自己突然有了这么个奇怪的想法，感到吃惊！原先咋就没有这个想法呢？
　　 自从有了走出万架山的想法后，大鹏激动得不得了！他只是有些放心不下秀兰，那是自己心仪的女人，他不想看着秀兰跟着二奎那个孬货受一辈子苦，可又帮不上多大的忙。虽说秀兰娘提出过拉帮套的想法，可谁知道秀兰是怎么想的呢？二奎那个孬货能答应吗？
　　 大鹏想到秀兰家去探探口气，可又壮不起那个胆儿，毕竟是乡里乡亲的，才帮几次小忙，就要求得人家的报答，这样的话，大鹏说不出口啊！
　　 大鹏一方面想早点出山外去看看，一方面又放心不下秀兰这一头，心里矛盾得很难受。睡在床里边的根娃，不时地被爹爹翻床板的声音吵醒。
　　 天亮的时候，大鹏终于下定了一个决心：他打算先出去看看再说，如果在外面能找个落脚的地方，再回来把秀兰接出去，这比“拉帮套”要好听得多。主意一定，大鹏觉得心里畅亮了一大截。
　　 过了几天，大鹏带着根娃走出了万架山，趟过汉江河，搭乘去往堰城的火车。
　　 虽然，大鹏走时没有告知秀兰，他却是早就打定主意，要把秀兰从二奎那个孬货身边接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