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喝酒！”小荷抹干泪水，很坚决地说。
　　 “你身体不好，还是不要喝了罢。”
　　 “我要喝，我要与你喝个交杯酒。”
　　 “好，那就小喝点。”我也来了兴致，就给她倒了一小杯。酒一喝下去，小荷苍白的脸上就飞起了两朵红霞。那一刻，居然让我感觉久违的心旌摇荡意乱情迷，没等吃完饭，我就迫不及待地抱住她。小荷笑说，看你急的，先吃完饭嘛。我说先吃好吃的，饭等下再吃。小荷的脸更红了，说你这话也说得出口，你变坏了，我对你不放心了。我说，我再坏也只敢在家里坏，雪堆的狮子见不得天……
　　 那晚，我们兴趣盎然，以致缠绵到很晚。谁知凌晨时分，耳边隐隐传来小荷的呻吟，我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一摸她的额头，感觉烫手，知道她可能昨夜受了风寒突发高烧，便连忙下床给她吃了两颗感冒通、一片安乃近。都说久病成医，小荷的病都快让我成了半个医生了。事实上，每次上书店，那些医药保健方面的书都是我的首选读物，因此为我积累了不少医药方面的常识。给小荷服了药后，我仍然不放心，不时摸摸她的额头，直到天亮时分，才感觉她的烧退掉了。
　　 几乎一夜未睡。起床后，我感觉头重脚轻身子发飘，结果上班时，一脚踏空，从三楼的脚手架上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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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大难不死，却断了两根肋骨一条腿。当我从医院里醒来时，只见小荷守在我身边哭成了泪人。
　　 “我现在残废了，以后恐怕连自己都养不活了，既然没能力照顾你，我们还是离婚吧。凭你的美丽贤惠，你会找到一个比我好得多的男人。”思虑再三，我向小荷说出我的心里话，虽然说这话时，我心痛不已。小荷一听，泪水又下来了，但她很快扭头抹掉泪水，再面对我时，脸上已是盈盈笑意，她紧紧攥住我的手说：“你休想赶我走，我告诉你，你将来就是讨米要饭，也要养活我。”她说这话时，眼里依然泪光闪闪。我闭上眼，任凭泪水如小溪般在脸上恣意奔流……
　　 住院期间，苟老板三天两头来看我，还一改平时板着的面孔，笑眯眯地安慰我好好养伤。感动之余，我就很傻地说：“都怪我自己不小心，如今让老板你花这么多医药费，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苟老板听了，连连摆手说：“别这么说，都是老乡嘛，这都是应该的……”其实他心里也清楚，由于当地安全部门监督不力，加上他自己安全意识不强，于是为了省钱，就没在工地上挂安全网，否则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故。
　　 可是我很快发现，苟老板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与其说是来看我，还不如说是来看我老婆的。当我发现他那双色眯眯的眼睛不停地在小荷浑身上下扫描时，我就预感不妙。以前，他除了在脖子上挂条粗项链证明他有钱外，一身牛仔服看起来脏兮兮的，这么说吧，他要是摘掉项链，比我们更像农民工，可如今他每天西装革履，油头粉面，就像土狗变成了洋狗。
　　 他这分明是打扮给小荷看的！我恨恨地想。
　　 后来，我才知道，当年我还在为高考作最后一搏时，苟老板来小荷家提过亲的。当时他刚死了老婆不久，想再续弦。待见了小荷后，惊为天人，当即掏出一万块钱，说是见面礼。还许诺将来给小荷父母十万元彩礼，这在我们当地算是天文数字了。当初，小荷的父母听媒婆说对方是有钱的大老板，也不管男方大女儿十多岁，还是做人家的后妈，就一口应允下来。待见面时，一看对方出手“不凡”，恨不能让对方把女儿立即娶走。
　　 要不是后来小荷以死抗争，说不定这事就成了。
　　 只是没想到，山不转水转，他们再一次狭路相逢。
　　 这天上午，苟老板又一次来看我，还带来许多水果，可我不再像往日那样感动了。但又不好不理人家，毕竟人家只是用眼睛吃吃你老婆的豆腐、脑海里想入非非罢了，又没做什么。
　　 但我心里实在别扭！
　　 送走苟老板后，小荷显得心情不定的样子。经我追问，她才告诉我说：“苟老板让我今晚陪他吃饭，我答应他了。”
　　 “不行！你难道看不出他对你不怀好意？”我听了低声吼叫。要不是病房里有其他病人，我一定会大声吼叫。
　　 “我开始也拒绝的，可他说我不去就是不给他面子，所以就答应了。”
　　 “那要是他借酒发疯跟你动手动脚怎么办，要是他得寸进尺饭后提出跟你开房，你打算怎么办。难道也要给他面子？我告诉你，除非我们离婚，否则我不允许任何人碰你一根指头！”
　　 “不就是一顿饭嘛，大惊小怪的。放心吧，我不会让他占便宜的，更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我不去，的确是我们不给人家面子，毕竟人家对我们不薄，但他要是敢对我动手动脚，那就是不给我面子，我知道该怎么做！”小荷胸有成竹地说。
　　 听小荷这么一说，我方勉强同意她去，却不厌其烦一遍遍叮嘱她，注意防备对方可能在杯里下药。
　　 傍晚时分，小荷义无反顾地去了，并再三向我保证，她不会有什么事。
　　 可是，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我脑海里不停幻想出一幅幅不堪的画面，这让我如躺（我如今想坐不能）针毡，醋海翻腾。
　　 大概九点钟左右，小荷回来了，但眼皮红肿，明显有哭过的迹象。那一刻，我如坠深渊，知道一定出事了。
　　 “这个混蛋，我一定要杀了他！”我想跳起来，但胸肋钻心般疼痛。我只能攥紧拳头，咬牙切齿地叫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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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面就是小荷给我讲述的他们吃饭的全部经过。
　　 这是一家高档的酒店，豪华的装饰让小荷觉得自己进了皇宫。在一间包厢里，苟老板先要小荷陪他唱歌，小荷说，我男人都成那样了，我哪里还有心思唱歌。苟老板听了，也觉得无趣，就讪讪地说，那咱们就吃饭。菜上来后，苟老板要小荷陪他喝酒，小荷以身体有病不能喝酒为由，婉言拒绝了。听说她有病，苟老板没有强求，就给她叫了两盒饮料。
　　 苟老板自斟自饮，几杯酒下肚后，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精美的盒子，打开一看，是一根精美绝伦灿然生辉的钻石项链。苟老板说：“像你这样一个漂亮的女人，身上居然什么首饰都没有，让人看了心里难受，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希望你喜欢。”说罢，要将项链往小荷脖子上套。小荷受惊般跳起来，慌乱地推开苟老板的手说：“多谢苟老板的好意。只是这礼物太贵重了，我承受不起。再说，我一向不喜欢戴首饰，觉得那是一种累赘。还有，每天把这么贵重的东西挂在脖子上，也不安全，我害怕。”
　　 苟老板见小荷如此坚决，不再转弯抹角，他直言道：“从我第一次看见你，我就喜欢上你，心想要是此生能与你同床共枕，这一辈子就没有白活。只可惜我没有这个福分啊！”
　　 小荷听了，就有些不好思地说：“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再说像苟老板这样年轻有为财大气粗的男人，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呢。”
　　 “是吗，既然你认为我年轻，”苟老板故意顿一下，“年轻有为，那你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呢？”苟老板厚着脸问。
　　 “苟老板，你就别开玩笑了，你看我都结婚了，哪里还能给你什么机会。”小荷当然听出了对方的弦外之音，但她故意装傻。
　　 “机会都是人创造的嘛，比如我可以离婚再娶，你也可以离婚再嫁嘛，再比如，我们可以作露水夫妻啊。总之，我要的只是你一句话，而且绝不会亏待你。”说罢，他俯过身子，试图抓握小荷那双白嫩的小手。
　　 小荷反应灵敏，连忙把手缩回来。苟老板抓了一个空，脸上就有了一些愠色。小荷听苟老板终于说出了他自己的心里话，就不再回避。她面似微笑，却义正词严地说：“苟老板，谢谢你能看得起我，但是我不能做对不起我男人的事。因为我从来就不是那种朝三暮四贪图钱财的女人。”
　　 苟老板一听，顿时沉下脸来，他冷笑说：“我知道你不贪图钱财，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和将来的处境？”
　　 “我当然想过，再苦再难我也不在乎！”小荷收敛笑容，语气坚决地回答。
　　 “你别忘了，你老公现在还躺在医院里，还需要一大笔医药费。要是因为我不高兴，说我现在没钱了，你想会怎样？”苟老板说罢，目光如炬般直视着小荷，一脸幸灾乐祸地阴笑。
　　 小荷一听，眼泪哗地就下来了。她悲愤地说：“苟老板，我知道你喜欢我，就像我敬重你一样，可为什么非要弄得反目成仇呢？！”
　　 “我也不想反目成仇啊。我可以对天发誓，我是真心喜欢你的。这样吧，你陪我一个晚上就好，只一个晚上，不，哪怕几个小时也好，我保证以后再不纠缠你。”苟老板一脸真诚的样子。
　　 “那不可能，除了我男人，我不会让任何男人碰我一根指头！”小荷语气决绝。
　　 “既然这样，那你可别怪我不仁呵……”苟老板又恢复了阴沉地冷笑。
　　 “你做初一，我做十五，既然你不仁，那也别怪我不义！”小荷瞪着双眼针锋相对地说。
　　 “哦，你能把我怎样？”苟老板嬉皮笑脸地递给小荷一张纸巾：“别哭嘛，好像我刚才欺负你了，让人看见多不好。”
　　 “你要是中断我男人的治疗，我就给电视台和报社打电话，”小荷说到这里，大义凛然地抬起满是泪水的脸，决然地说：“然后我当着他们的面，从你工地的楼顶上跳下去，到时看你怎么收场！”
　　 苟老板吓了一跳，脸色都变了，嘴上却说：“你别吓唬我，我就不信你敢跳楼？”
　　 “你难道忘了，当年你向我家提亲，我父母硬逼着我嫁你，结果我一气之下喝下一瓶农药。要不是被他们及时发现，也许我早就死了。如今，我男人不死不活地躺在医院里，我又三天两头生病，活着也是一种痛苦，想想还不如死了痛快！”说罢，一阵心酸，不由失声痛哭。
　　 也许苟老板被小荷的话震住了，也许看小荷哭得伤心，心肠软了，他连忙安慰说：“别哭了，刚才大哥跟你开玩笑呢，你怎么就当真了。我们好歹也是老乡，这种昧良心的事我是做不出来的。不过，我是真的喜欢你，看着这么漂亮的女人得不到，就像看着桌上一碗好菜吃不到嘴里，我实在是不甘心啊！”说罢，他端起满满一杯酒一饮而尽。
　　 “大哥，我知道你是好人，你要是不嫌弃的话，我以后就做你的妹妹好不好。”小荷见对方一脸的失意，于心不忍，就抹掉眼泪，主动给苟老板斟酒，然后给自己也倒了满满一杯，说：“我敬大哥一杯！”
　　 “咦？你不是说自己有病，不能喝酒么？”苟老板有点不高兴了。
　　 “我是有病，医生嘱咐我不能喝酒。但看在大哥对小妹一片真情的份上，小妹舍命也得敬大哥一杯！”
　　 “好了，有小妹这句话，大哥我就很高兴了。”说罢，他夺过小荷手中的酒杯，另开了一罐饮料说：“做哥哥的不能害妹妹，既然医生说小妹不能喝酒，那我们就以饮料代酒。”说罢，两人碰杯一饮而尽。
　　 之后，苟老板沉默半晌，迟疑地问：“我看你老公也没什么出众之处，你当初怎么会爱上他呢？”
　　 小荷想了想，略显羞赧地说：“其实我从小就喜欢他，说不清为什么。”然后就讲了我们之间发生的故事。苟老板听完后感叹道：“你们真是一对青梅竹马、患难与共的夫妻啊。哎哟，我真是羡慕死了！唉，要是人生能够选择，我宁愿做你老公，也不愿做这破老板。”
　　 “大哥，你又来了，不是说好我们做兄妹的么？”小荷红着脸嗔怪道。
　　 “好好，不说了，你这个妹妹我认下了，以后你老公就是我最好的兄弟。”苟老板说完，把满满一杯烈酒倒进了肚子里，以浇灭满腹惆怅，或许还有几分痛苦……
　　 ……
　　 “他真的没有把你怎么样？”我还是有点不相信。
　　 “你要是连这也不相信我，那我们这么多年的夫妻就白做了！”小荷说罢，眼里滚动着委屈的泪水。听她这么一说，我方才如释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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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小荷的精心照料下，三个月后，我伤愈出院。两条肋骨接好了，却瘸了一条腿，从此我的世界开始倾斜，脚下的道路变得更加崎岖。
　　 出院后，苟老板拿出一份赔偿协议，真诚地说：“虽然我认了小荷做妹妹，但俗话说，亲兄弟，明算账。这是我拟的一份赔偿协议，你要是觉得能接受，就在上面签个字。”我粗略地看了一下，内容大致是：苟老板除了支付所有的医药费外，另赔偿现金一万元，此后，我身体若出现任何后遗症，对方概不负责。
　　 我二话没说，就签了字，心里有些不安地说：“老板，让你破费了，我很抱歉。”
　　 “其实说抱歉的应该是我，都怪我为了省那点小钱，结果因小失大。”他叹了一口气：“我早想好了，你现在腿脚有点不方便，干不了重活，就在工地上给我看管材料吧，我每个月给你一千块，你看怎么样？”
　　 我谢绝了苟老板的好意，说：“在住院这些日子，我看了不少医学方面的书籍，这更坚定了我一直想要学医的信心。我祖辈就是学医的，我要重振祖业，更重要的是，我要把我老婆的病治好。”
　　 听我这么一说，苟老板不再挽留，但他脸上明显掩不住的失落。
　　 也许是天意，那年正赶上国家出台高考新政，参加高考的考生不再受年龄、在校和婚否的限制。
　　 我决定重整旗鼓，四上考场。
　　 一年之后，我一瘸一拐却满怀信心地走进考场。沙沙作响的笔尖，在油墨芬芳的考卷上轻松游走，犹如锋利的犁铧划过冰雪覆盖一冬的泥土，在低吟浅唱中，谱写出一行行美丽的音符，就在这跳动的音符里，我的理想徐徐展开了飞翔的翅膀……
　　 一月之后，我如愿接到Y市医学院的录取通知书。那天，我与小荷百感交集，相拥而泣——我的腿是在那里摔断的，我发誓要从那里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