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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坎坷少年时


作者:陈其祥 举人,3016.93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578发表时间:2015-08-15 16:35:41
摘要:小说叙述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一位少年坎坷曲折的生活道路。


   “所以,你就把这些都写下来?”
   “是的,我写这些,还写我看到、想到的许多事情。我要把这一本日记留传给后代,让他们知道中国社会曾经有过这么一段曲折可悲的历史。”李老师说。
  
   十七
   工宣队终于在他们撤出学校之前,为被他们揪出来的三查对象一一作出了结论。他们陆续召开了几次宣判大会,分别判处他们三至五年的有期徒刑,但执行的方式却都是遣送农村,交贫下中农监督执行。
   丁小辉是处理最轻的一个,没有判刑,只是遣送农村交贫下中农监督改造。但这并不比别人好多少,都是遣送农村劳动改造,没有年限,倒好似有点像是无期徒刑。
   他们并不知道,工宣队辛苦几个月,上纲上线整理出来的材料,没有一份是合格的。也就是说,他们揪出来的三查对象,没有一个是够条件移送公安机关的。面对这一情况怎么办?打自己的嘴巴,说以前都揪错了,把他们统统都解放吗?当然不行。好在这时中央发出了知识分子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号召,于是便不分青红皂白,统统把他们往农村一送了事。
   到达农村之后,倒是获得了人身自由,心情也稍稍好转了一点。但广大的贫下中农虽然不把他们看成敌人,更懒得去监督他们;但那些社队干部却认真把他们当成了反革命,召开批斗大会拉他们去陪斗,五类分子开会要他们参加,更有甚者还是要额外派他们的义工,摊他们的工分,向他们收交名目繁多的优抚款、助学金、修路费……这又使丁小辉增添了不少新的烦恼。
   他们被遣送去农村不久,一场轰轰烈烈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运动就在全国范围内展开了。56、57、58三届的高初中毕业生,除极个别的情况外,都去到了广大的农村。
   早在几个月以前,由于形势的变化,原先作为“砂子”掺进市革委各科室的工人代表、学生代表,全都退了出来,回到各自的单位去就地闹革命,筱雪梅进市革委的调动没有办成。现在,作为学校的学生干部,她当然要义不容辞地带头报名上山下乡,去农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筱雪梅前往农村的方式,当然与丁小辉们截然不同。学校敲锣打鼓地一直把他们送出校门,公社又敲锣打鼓地把他们迎进院门,然后又派汽车和拖拉机分别把他们送到各个生产队。
   令筱雪梅感到欣慰的是,她插队的那个村子还算不错,风景优美,物产丰富,社员生活还不算贫穷。最使她高兴的还是,村里的团支部书记何英是一位年龄与自己相仿的姑娘,两人一见如故,结成了亲密的姊妹。
   然而更令她意料不到的还是,丁小辉竟然也在这里插队。
   那是在一切都安顿好了之后,何英对她说:“知道吗,我们队里还有一个插队知青,是两个星期前来的,也是你们滨海人。”
   “那么,他叫什么名字?”筱雪梅问。
   “丁小辉。”何英回答说。
   “什么?丁小辉。”筱雪梅一怔。
   “怎么,你们认识?”
   “岂止是认识,我们还是街坊邻居呢。”
   “那么,他是怎么给戴上反革命的帽子的呢?”何英问。
   “这事我以后再慢慢对你说吧。”筱雪梅说。她感到自己的心绪紊乱,再也无法继续谈话下去。
  
   十八
   第二天,筱雪梅与社员们一起下田劳动,果然看见了丁小辉。
   这一天的劳动项目是耘田。大家在田里一字儿排开,一边耘田一边说笑,从文化革命说到物资匮乏,又从寡妇偷汉说到干部嫖娼,倒也十分欢乐。只有丁小辉远离大夥,一个人孤零零地只顾自己低头干活,中间休息的时候,也不和大家坐在一起。
   下午收工的时候,筱雪梅故意落在后面,蹲下来把鞋带系上又解开,解开又系上,接着着站在那里伸手挽着被风吹乱的头发,等待丁小辉走过来。
   丁小辉终于慢慢地走了过来。
   “你为什么躲着大家,一个人孤零零地?”筱雪梅问。
   “我……我是一个反革命。”丁小辉低声嗫嚅地说。
   “不,你应该主动接近大家,争取大家的了解和同情。贫下中农是最通情达理的。”
   “同情?我是挂着黑牌下来的。下来的时候还特地为我安排了一个批斗会,宣布我种种可怕的罪行,谁还会同情我?”
   “不!你不能这么悲观。还是应该相信党,相信群众。毛主席还健在,在毛主席的身旁还有着我们敬爱的周总理……”
   “筱雪梅!筱雪梅!等我一下!”这时,后面传来了团支书何英的声音。
   筱雪梅只好停步等她。
   “你怎么和他在一起?”何英问。
   “和他一起又怎么了?”筱雪梅说。
   “他是个反革命。”
   “不!他那个反革命是假的。”
   “什么,假的?”何英惊讶得吐出了舌头。
   “对,假的。”筱雪梅于是一边走一边向何英说起了丁小辉的故事。
  
   十九
  
   在那以后的一连许多天里,筱雪梅一直与丁小辉在一起并肩干活,一边干活一边对他进行劝导和鼓励。在筱雪梅的帮助下,丁小辉终于恢复了信心,开始与大家一起劳动,一起休息,一起说笑,他还帮助队里把田亩重新丈量了一遍,绘制了一张生产队的平面图,获得了大家的好评。
   那一天晚上,丁小辉正在房里演算一道数学难题,演算的草稿纸一张又一张,摊满了一桌。
   “丁小辉!”门外忽然响起筱雪梅的喊声。随着喊声,筱雪梅与何英一起走了进来。
   “丁小辉,我们的团支书来看你了,还不快欢迎!”筱雪梅笑着说。
   丁小辉连忙站起来,一边收拾桌上的草稿纸,一边说:“欢迎欢迎!你们快请坐!”
   筱雪梅掩口而笑。
   何英走近桌子,翻翻桌上的草稿纸,说:“这半年多里,你每天晚上都在做数学?”
   丁小辉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你不知道吧,他过去一直是学校的学习尖子,未来的科学家。”筱雪梅说。
   丁小辉苦笑一声,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可现在……唉!”
   “别灰心嘛。”何英在床上坐下说,“前几天我去公社把你的档案借出来看了一下,发现那里面并没有什么反动的证据,通篇都是一些夸大的言词,删除掉那些‘恶毒’、‘反动’等等字眼,就没有什么具体内容。至于作为核心材料的那一封信,则是筱雪梅与你一起写的,她完全可以为你作证。因此,我决定与筱雪梅一起给滨海市革委会写一封信,要求他们对你的案件进行核查,督促有关部门重新审理。”
   “同志,同志!”丁小辉激动得流出了眼泪。
  
   二十
   然而,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几天以后,公社的一位副主任就专程来到生产队,找何英与筱雪梅进行了一场严肃的谈话。
   那一天,筱雪梅正在田里干活,一位社员忽然跑来对她说:“筱雪梅,公社的刘副主任来了,要找你谈话。”
   “好的,我就去。”筱雪梅放下锄头,在水沟里洗掉脚上的泥巴,就往队部跑去。
   筱雪梅刚走进队部,就听到办公室里副主任批评何英的声音:“你们这个团支部是怎么搞的?阶级斗争不抓,却去搞什么唯生产力论。这且不去管它,想把生产搞上去嘛,出发点是好的。可是现在,竟然发展到为反革命分子翻案……”
   筱雪梅推门而入,说:“刘主任,您找我?”
   “来,来! 你坐下。有一件事想与你谈一谈。”副主任抬头打量着筱雪梅,停顿了一下,说,“雪梅呀,这半年多,你在这里还好吗?”
   “挺好的。这里的贫下中农对我都很关心,在他们的帮助下,我也学会了很多东西。”筱雪梅说。
   “你与那个丁小辉以前是什么关系?听说你与他很接近。”
   “我与丁小辉是街邻,从小学到初中都是同学。”
   “可是,他是一个被遣送来劳动改造的反革命呀。”
   筱雪梅笑了,说:“刘主任,你是专为我们的那一封信来的吧?”
   副主任也笑了,点头说:“滨海市革委一位有关的同志把这事告诉了你父亲,你父亲听了很生气,打电话给我,要我找你谈谈。”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丁小辉的案子是一个百分之百的冤假错案,别说是他的街邻,他的同学,就是一个普通的知情者,也有责任向上级反映,请求组织对他的案子重新进行审理呀。”筱雪梅说。
   “如果丁小辉的案子真是一个冤案,等到一定的时候,组织自然会给他甄别,为他平反,用不着你们这样做。”
   “可是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呀?都已经快两年了。”
   “有一句成语叫做‘欲速则不达’。你们现在这样做,非但帮助不了丁小辉,反而会授人以话柄,说你们是在为反革命翻案,否定文化大革命的成果。”副主任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又语重心长地说,“雪梅呀,我与你爸爸也是老战友了,你就听我一句劝吧!离那个丁小辉远一点,别再与他接近了,那会影响你的前途,你难道不想入党、提干、返回城市?当然,同在一个村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要做到这一点也不容易。如果你感到困难,我可以把你调动一下,去别的地方插队。”
   副主任走后,她们两人商量了很久,最后决定不再过问丁小辉的案子。何英说:“我是土生土长的农村人,大不了一辈子待在农村修地球。可你不同,你是城里的文化人,你爹又是市里的领导干部,前途远大。现在不是赤胆忠心,执义仗言的时候,不要为了那个丁小辉而自毁前途。”
   这一夜,筱雪梅辗转反侧,怎么也无法入睡。她反反复复想了许久,最后终于一咬牙,决定听从副主任的建议,远离丁小辉。
   第二天,筱雪梅没有与丁小辉告别,就登上了副主任派来接送她的汽车。
  
   二十一
   从那以后,丁小辉又苦撑苦熬地在农村待了两年,直到一九七二年春才得到解放。
   那一天,何英兴奋地跑来对丁小辉说:“丁小辉,你解放了!公社来电话通知:你平反了。你们的那个老校长官复原职,是他亲自主持为你平的反。”
   “真的!”丁小辉高兴得跳了起来。
   何英又说:“大队决定调你去小学当民办老师。去学校报到前,你可以回滨海去看看你母亲,顺便也去看一看筱雪梅。”
   丁小辉归心如箭,当天就步行十多里赶到县城,登上了一列驶往滨海的列车。
   丁小辉回到家里以后,迫不及待地要把自己解放了的好消息告诉妈妈,说:“妈妈!我解放了,我平反了,我再也不要受那个冤枉气了。”
   丁嫂也喜笑颜开,高兴得合不拢嘴来。
   “妈,你高兴吗?”丁小辉说。
   “高兴,高兴。当老校长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我高兴得几霄都没有睡着。”丁嫂说。
   “妈,筱雪梅呢?这次回来怎么没有看见筱雪梅一家 人?”丁小辉又问。
   “筱雪梅的弟弟长大了。筱雪梅回城后房子不够住,她爸爸就向公家要了一套房子,一家人搬新居去了。”
   丁嫂说着拿出两盒早就准备好了的糕点,又把一张地址塞在丁小辉的手里,说:“这是他们家的新地址。去看看雪梅吧!那姑娘有情有义的。”
   丁小辉迫不及待,立即提了那两盒糕点去找筱雪梅。
   丁小辉找到筱雪梅的新家,正要伸手敲门,忽然从室内传来几个人的谈话声,好像正在说自己,他不觉停步倾听。
   “雪梅,听说丁小辉解放了,这几天就可能回来探亲。你究竟打算怎么处理和他的关系?”这是筱雪梅妈妈的声音。
   “是呀,组织上对这件事也很关心。”这是马向东的声音。
   “过去的老邻居,老同学,在人家被打成‘反革命’的时候,我都没有不理他。现在人家的冤案都平反了,我又怎么能够不理他呢?”这是筱雪梅的声音。
   “傻孩子,那时候你们都还小。现在都是大人了,你倘若再与丁小辉搞得热乎乎的,人家看了会怎么想?再说,丁小辉的冤案虽然平反了,但他们家的那个海外关系却是无法取消的,历史上的污点也无法清洗得干干净净的吧?”这又是她妈妈的声音。
   丁小辉心里一怔,像挨了一个无形的耳光,踉跄了一步。
   “是呀,记得在哪一本书里读过这么一句话:‘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要紧处往往只有几步。’别忘了,你的入党申请还没有批准呢。”这又是那个马向东的声音。
   “你即使不为你爸爸和我着想,也应该为你的前途想想呀……”这又是她妈妈的声音。
   丁小辉正自感到进退两难,不知道是应该进去,还是应该离开的时候,忽听得室内一片混乱,紧接着传来她妈妈急切地呼叫雪梅的声音。丁小辉连忙推开房门冲了进去。
   丁小辉进房一看,见筱雪梅双肩一耸一耸地,正伏在桌子上痛苦地抽泣。
   丁小辉冲到桌前,用颤抖的声音,充满感情地喊了一声:“雪梅!”
   筱雪梅抬起头来,一双泪眼迷离的眼睛紧盯着丁小辉,嘴唇噏动了一下,却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丁小辉上前一步,握住筱雪梅的手。
   筱雪梅忽然涨红了脸,从丁小辉的手里抽出自己的手,说:“你听到了?”
   丁小辉犹豫了一下,终于克制住自己的感情,违心地说:“雪梅,我们都是革命青年,时代赋与我们的任务很重,还有许多工作等待着我们去做。因此,我们应该以革命的利益为重,不要让个人的私情羁绊住自己,影响了自己的进步。希望你一如既往,保持住你那正直无私,严肃认真的精神。忘了我吧!我不值得你去付出、牺牲。我会很好地生活下去,战斗下去。不要因为我而影响了你的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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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丁小辉的经历跨越了那个令人难忘的非常岁月。从一个青涩优秀的少年到下放农村的反革命,命运跟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文笔质朴凝练,人物命运被铺陈在历史的舞台中,随着时局的动荡而浮沉辗转。文章写出了人性中的坚韧与善良,从老校长到筱雪梅,偶尔随波逐流,却不影响他们本质上的宽厚。丁小辉终于熬过了黑暗的岁月,凭借自身的能力考上了清华大学,他的叔叔也回到了家乡。文风踏实沉稳,以时序推进情节,再由情节中揭示人生种种,令人感动。一篇由苦难中衍生出的坚强、乐观、积极向上的文章!推荐共赏!【编辑:紫玉清凉】【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5081603】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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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凌泽风        2015-08-15 17:37:13
  欣赏佳作,问好。
闲杂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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