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噩梦(小说)
金霞给他做秘书之前是工艺所的一名刚从大学毕业的技术员,进厂不久就因出众的美貌被公认为厂花,但郗德乐知道她却是在1995年三八节厂工会举办的全厂女职工业余时装表演赛上。从不出席任何群众文艺演出活动的郗德乐,那晚却被英子硬拉去观看了表演。当金霞穿着工装走过台前时,郗德乐眼睛一亮,立刻被她漂亮的脸蛋和高挑的身材吸引住了。而在接下来的晚装比赛时,金霞着一身缎面旗袍款款走来,那高贵的气质、娴雅的风姿、优美的曲线更让他心动不已。为此,他竟然打破惯例,主动走上台去为获奖者颁奖。当握住金霞的小手时,他心里就悄悄做出决定,一定要把她调到身边。比赛的第二天,他就指示厂办主任,点名要调她到厂办来做公关秘书。几天后金霞就到厂办报到了。公关秘书的责任当然是跟随厂长会见商家贵客、出席各种重要的宴会和商务活动,郗德乐走到哪里都要把她带上,在外人眼里,金霞就是他的太太。
有天中午,郗德乐送走几个商家又回到别墅准备午睡,看见金霞正在他的专用休息室整理卧具。当时她穿着一身黑丝绒旗袍,挽着高高的发髻,白皙颀长的颈项显得非常柔美,苗条多姿的身材显得更加性感,她背对着郗德乐扭动着腰肢,臀部将旗袍绷得圆鼓鼓的,两条修长的白腿在旗袍里恍来恍去,透过两侧的高衩甚至能看见一片神秘而诱人的蕾丝内裤。郗德乐目光呆滞、浑身胀得仿佛就要爆炸,心跳骤然过速,忽然就扑过去拦腰搂住了金霞,在她后颈上狂吻起来。金霞惊慌失措地侧过身来,吓得脸色煞白,却没有出声,也没有用力挣扎,只是无声承受着。郗德乐揉着她的胸部,疯狂地在她脸上唇上亲吻,不住地喘着粗气。金霞脸胀得绯红,眼睛紧闭,无助地呻吟着……像是在祈求他放手,又像是催他动手。郗德乐满腔的热血已经开锅,心海里掀起惊涛骇浪,他此刻什么也不是了,什么也不顾了,只是一个正被欲火炙烤得发狂发疯的男人和雄兽。他喃喃地叫着小霞小霞,手忙脚乱地撕扯着她旗袍的纽扣,将金霞像剥笋一样剥了个精光。当金霞白玉兰一样的胴体出现在眼前时,他迫不及待地扑上去,像头饿疯了的狼在她雪白的肌肤上啃噬,恨不得要将她生生吞下……
暴风骤雨之后,心海复归平静,郗德乐才知道自己刚才干了什么。他向金霞赔礼道歉请求原谅,金霞却眼泪汪汪地望着他说:“这种事是道歉能解决的吗?”郗德乐有点慌乱地说:“那你要怎样?”金霞沉默了一会,就钻进他的怀抱,依偎着他说:“不要道歉,我只要你爱我……”
他目视着金霞动人的背影,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曾给自己带来过无数快乐的美人也要属于别人了。我死了她却依然美丽年轻,还会有男人喜欢她追求她占有她,她最终又会投入到一个新权贵的怀抱,而随之就会把我忘掉,把那些与她共同度过的无数如醉如痴的美好夜晚忘掉,又去和新人一起去制造新的快乐、制造新的如醉如痴。想到这里,他的心一酸,竟然落下了两滴大大的泪珠。幸好金霞出去了,他连忙擦去泪水,摸出一只香烟狂抽起来。他想抽也得肺癌,不抽也得肺癌,不如抽,抽死了也想得过。就狠狠地猛吸了一大口。接着便猛烈地咳嗽起来。他抓了张纸巾捂住嘴,白纸上便留下了鲜红的血迹。他看了看纸巾上的血迹,有些不寒而栗了。
金霞闻声推门进来,郗德乐慌忙将纸巾扔进字纸篓。一看到郗德乐手里夹着烟,金霞吃惊地说:“怪不得咳嗽得这么厉害,原来你吸起烟来了,快把烟扔了!”接着就抢过郗德乐手中的烟,将它在烟灰缸里摁灭了。郗德乐装作没事样的说:“没事,就吸了两口。”金霞说:“一口也不行,你要是再不听话我就永远也不管你了!”说着就将茶递给郗德乐,叫他喝两口润润喉。郗德乐喝了两口茶,休息了一会便问道:“那十几个癌症病人怎么样了?”金霞说:“具体情况不清楚,反正医院那边没有再威胁退回病人了。”
7
一个多月前,那天,他正在夏威夷度假村为金霞过生日,原本打算当晚就在那儿过夜,可由于英子不断给他打电话催他回去,只好把金霞一个人丢在别墅自己先回去了。回到家已经是夜里12点多,英子还没有睡,正坐在沙发上心神不宁地看电视等他,一听到门响,便起身迎了出来。英子替丈夫接下公文包,便要去为他准备洗澡换的衣服,郗德乐不耐烦地摆了一下手说:“不洗了,什么事快说吧,一会儿一个电话,十万火急地催我回家,不是就为了洗澡换衣服吧?商家们都嘲笑我是妻管严了,你还给不给我留点面子,这样叫我以后还怎么工作?”英子没有还嘴,只是抱歉地笑了笑,接着就给丈夫泡了一杯茶放到茶几上,才不慌不忙地说:“我们厂住院的癌症病人已经增至13人了,今天我陪书记、工会主席去医院看望了他们一下,那些同志好痛苦哟!”郗德乐喝了口茶不冷不热地说:“得了癌症还能有好受的!”英子说:“得了这种不治之症,知道自己正一步步走向死神,谁能不心焦着急,盼望着快点治愈,可偏偏我厂欠医院的住院费医疗费太多,医院说再不给他们把医疗费打过去就不给病人发药了,他们领导还要我们把病人统统接回来,有几个病人都给我跪下了,求工厂救救他们。你看能不能先打些钱过去,十万二十万都行,先维持现状,让医院把治疗继续下去。”郗德乐冷笑道:“你可真够慈悲的,你怎么不加入基督教?”英子说:“说的什么呀,还是想想办法罢!”郗德乐说:“找书记工会主席想办法去呀,好人都叫他们做完了,就我是恶人是暴君是希特勒,可我又没有开印钞厂没开银行,反而欠银行几千万的贷款,我有什么办法好想?”英子依然坚持说:“再困难也拿得出二三十万,对这些面临绝境的癌症病人无论怎样也得给点希望和关怀嘛!”郗德乐冷冷地说:“厂里的每一分钱都要精打细算,投出去就得收回效益,可投到癌症病人身上能收回什么呢,只能收回一具具尸体,这不等于把钱扔到水里!”英子吃惊地望着丈夫,没想到丈夫竟是如此冷酷残忍恶毒没有人味。这个很少发怒的女人发怒了,声音一下提高了八度:“郗德乐,真没想到你会说出如此缺德的话,怪不得别人背地里要叫你希特勒,我看你的心比希特勒还要黑!”郗德乐也知道刚才那句话说得有些不妥,就闭上眼睛躺在沙发上不说话了。英子最不能忍受他这种爱理不理的态度,就对着他的耳朵吼道:“你口口声声说厂里没钱,没钱为什么又买进口轿车?厂里已经有五六辆小轿车了,你还花几十万买了这辆宝马,你的心是不是肉长的?”郗德乐眼里闪着寒光,冷冷地说:“厂里的事没有你说话的份,你只是我老婆,我才是厂长!”英子像只被激怒的兔子眼睛红红的冲了过来,显出一副准备拼命的样子说:“我知道你是厂长,可我并不是以你老婆的身份,而是以一个医生和职工医院院长的身份在向你提意见,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职工是工厂的主人翁吗?”郗德乐霍地站了起来,恼怒地说:“那我也以厂长的身份告诉你这个职工医院院长,厂里没钱,治病救人是你的职责范围,自己想办法去……
”郗德乐接连几天都没回家,一下班就自己开车带上金霞去夏威夷度假村去了。几天后,他忽然觉得有点反常,以前一到晚上英子总有电话打来,或催他早点回家,或叫他少喝点酒,怎么这次一连几天都没有一个她的电话?回到厂里后,他曾几次想给职工医院打电话问问英子的情况,但又怕失去面子,只好忍着。郗德乐烦躁不安起来,动不动就发脾气骂人,连金霞都未能幸免,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挨了一顿臭骂,还伤伤心心地哭了一场。中午一下班,郗德乐破例没有在厂里吃饭午休回到家里。他按了按门铃家里没有应声,还以为英子赌气有意不理他呢,就掏出钥匙自己开了门。
门开了,屋子里一片沉寂,英子没有回家。由于职工医院就设在宿舍区,本来英子每天中午都要回家吃饭的,郗德乐就觉得有些不对头。他下意识地喊了一声,没有人答应,便进了卧室。他这时真希望英子正躲在门背后,给他一个意外的惊吓,卧室里却空空如也,只见大床上摆着一张字条,他一看便知是英子写的。郗德乐眼前一片茫然,不知道会有什么事发生。他在床沿坐下,迫不及待地读起来:
德乐:
本来想当面与你好好谈谈再走,因你接连几天都没有回家,也不知你是真的有事还是另有了新欢,既然如此,就只好以笔代谈了。
我感到我们的婚姻已经走到尽头,虽然我还没有下定与你离婚的决心,但是我决定暂时与你分居一段时间,让我们都想想还能不能继续过下去。医院的工作我不会丢下不管的,但我不会回家了,你不必找我,也不要给我打电话。我不在家时你要保重自己的身体,生活一定要有规律。你的胸闷胸痛不是小事,早就叫你去查查,你总推说没有时间,希望你抽空到大医院检查一下,不管是什么病,都要早发现早治……
看完信,郗德乐愣愣地坐了好一会,才确信英子走了。平时他和金霞在一起寻欢作乐时最烦最怕的就是英子的电话,可英子真不理他了真走了他反倒又觉得六神无主了。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是不能没有英子的。
郗德乐在屋子里焦躁地踱来踱去,脑袋像要爆炸一样,想睡会儿午觉又睡不着。他很想发一通火咆哮一番,但又苦于没有对象。忽然看到阳台上有一群鸽子正悠闲地在地上啄食,嘴里还不时发出咕咕的叫声,一股无名火油然而生,总算找到了发泄的对象,便不失时机地咆哮着抓起一个扫把扫荡起鸽子来。瞬间鸽子们便惊慌失措地扑楞楞飞起来,在阳台上落下许多羽毛。他望着在空中呼啸盘旋的鸽群,蓦然发现英子也在鸽群中间,正煽动者翅膀向天上飞去,不由惊得目瞪口呆。英子何时长出了翅膀?英子何时变成了鸽子?她不是我老婆吗?我老婆原来是只鸽子!他这才明白英子为何这么喜欢鸽子了,原来她也是一只鸽子,是鸽子把她拐跑了。他又愤愤地挥挥竹竿,鸽子们就飞得更高了。他看着头顶的鸽子,忽然一种被抛弃的感觉强烈袭来,他没有劲了,颓丧地坐在一只独凳上,倍加空虚而孤独。
他忽然又为赶走鸽子后悔了,就去抓了几把米撒遍阳台,希望鸽子再飞回来,可是鸽子并不动心,它们在天上盘旋几圈后就都落在对面的鸽笼周围,高度警惕地盯着他,仿佛他是一只黄鼠狼。他又退回屋子等待,以为鸽子会为地上的米再飞回来,但直到太阳西沉鸽子也没有再飞回来。
后来的时光中,他常会在寂寞中情不自禁地想起鸽子,他常常会悄悄走近阳台,看一下有没有鸽子落下,然而阳台总是空空如也。奇怪的是对面阳台上也杳无鸽影,好像那里从来没有落下过鸽子一样。他抬头望望天,想从天上搜索出它们的影子,一碧如洗的蓝天空洞得连一丝白云都没有,哪来的鸽子?
8
金霞拿来了一份刚出版的厂报,笑嘻嘻地放在郗德乐面前说道:“厂长,没想到你还是个当代的焦裕禄,这么关心群众的疾苦!”郗德乐有些摸不着头脑,金霞就给他指了指厂报头版:“郗厂长,你的事迹都登在报纸上了,还装什么!”郗德乐埋头一看,厂报头版头条《厂长的关怀温暖癌症病人的心》的大字标题一下闯进了他的眼帘。郗德乐吃了一惊,就急急地看了起来。看完以后才知道,经过他和英子的八方奔走四处借钱,欠肿瘤医院的六十万块钱已经还上了。
他不知发生了什么,正感到有些莫名其妙,恰好书记进来了。书记一看到他就笑哈哈地说:“郗厂长,你做了好事还保密呀!”郗德乐愣了愣,便顺水推舟道:“英子是职工医院院长,这是她该做的,和我有什么关系!”书记说:“怎么没有关系!没有你的支持,英子能借到钱吗?欠肿瘤医院的六十万元医疗费如果不还上,我们厂的那十几个癌症病人早就被人家赶出来了!现在好了,医院已经恢复了对病人的治疗,那些癌症病人和他们的家属都感动得不得了,很为那天在厂部办公室围攻你过意不去呢!”郗德乐一脸严肃地说:“这篇文章发表前为什么不给我看一看?”书记连忙说:“我是看过的,都是事实嘛,真要事前让你看了这篇稿子还发表得了吗?”郗德乐不满地说:“那也得让我先看看嘛!”书记打着哈哈说:“我是想用这条消息纠正一下职工对你的误解,这不,报纸一出来职工对你的看法立马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都夸你关心群众呢。”郗德乐不好再多说什么,就故意谦虚道:“这才多大点的事,不值得登报嘛,报纸还是应该多报道一线职工中的好人好事嘛。”书记说:“领导干部的活动该宣传也得宣传,这样才好让职工了解我们在干些什么,消除彼此的误会达到心灵沟通嘛!”
书记走了之后,郗德乐陷入了沉思。上次吵架时我叫英子自己想办法解决拖欠医院医疗费问题,她一定当真了,但为什么事前一点也没有对我透点风呢?他实在不知道英子是怎么弄到那六十万的,她虽然有不少朋友,但有钱的并不多呀,至于一次能拿出五六十万的朋友她根本就没有。他想,那她会不会以我的名义向一些老板借钱呢?他觉得完全有这种可能。他想了想,就拨了几个老板的电话,装作谈业务的样子,想听听他们的反应。但一通电话打完,并没有发现有异常情况,老板们几乎对借钱的事毫无反应。他就觉得事情有些不简单。过了一会,他忽然想起了几年前建电视机分厂大楼时承建商送给自己的一百万酬金,那笔钱他没敢存银行,就藏在家里的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地方,只想等到十几年后送儿子到美国读书时再取出来用,这件事他一直瞒着英子,没敢让她知道,难道被她发现了挪用了?他心里有些打鼓。可是她为什么没有问过我那钱的事呢?如果她发现了那么大一笔来路不明的钱,她不会不问我一声呀!她太单纯了,根本想不到我还会藏有这么一大笔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