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嘻嘻，我是没得事的人，闲着，正想去找你扯白话哩，既然你想出去走走，不妨小妹给你做个向导呗，也免得沿途寂寞走重复路喽，我保你玩得开心哟。”她偏着头，娥眉宛转，一脸顽皮笑意的瞅着他，双眸里挑逗的流淌着温柔的春色。他面露难色，又无法拒绝，今天本有一件紧要事要办，顺便熟悉一下这儿的环境，却被她堵住，左右为难的尴尬着。既而转念一想：有她伴着，别人看来也是一个由头。他不再犹豫，随和地点点头：“呵呵，要小妹当向导，可不敢当喽，你如没事，一同走走，那就有劳小妹了喽。”
　　 他们穿过拥挤的土地巷进入上洲头，再一路顺下洲行走。俊男靓女在这较为封建的小镇，引来了许多嫉妒的目光和窃窃私语的猜疑。冬生只觉脸上火辣辣的浑身不自在，他有意与她拉开一定的距离，她可不干了，她的心里对他已是暗暗生情，她不仅喜欢他风流潇洒的魅力，更是钦佩他为人正直富有同情心。她感觉他的言行里为别人想得多，思想上总有那么点点与众不同，但又说不出究竟有什么不同哩？在她的思想深处，反正他不仅仅是药材商那么简单！来这儿的生意人她可见多了，哪个不是锱珠必较，毫厘必争的唯利是图，一身的铜臭味的角儿哩。他可没有这些商贩习气。她模糊的总觉得他身上的味道有点儿……有点儿什么呢？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着哩！她娇嗔地喊道：“冬子哥，等等我呐，走那么快干嘛呀，你不就是想出来玩玩吗？”她只悢不能搭肩牵手的黏着他了。他在无奈中只好放慢脚步，前后睃了一眼，做出一脸热诚地轻轻问道：“小妹，你们学校放假啦，同学们有没有说到现在的时局呀！”这是个敏感的话题，他虽然问得随意轻松，但眼睛里却闪烁着炽热的火花。她感觉出他对这个话题很上心，想到这儿，她心里激荡了一下，美丽的眼睛里无形中泄漏出几分崇敬，她好奇地回道：”冬子哥，你对这个话题感兴趣么？“
　　 “呵呵，也没什么，目前国共两党打得如此激烈，真没人关心这时局那才觉得怪哩！不打仗了我的生意不就更好做了吗？也更安全哒么！你说，我现在千幸万苦走一趟货要担多少心呦。”他们小心的说着话，一路行来，要经官码头，大码头，桥港，转拐头五处知名的港口码头。这五处码头经巷道，过内河石桥直通正街。在上洲官码头下一点，有个规模不小的龙王庙，她在龙王庙前站定下来。他随着她停住脚步，摘下墨镜，左手擦着满脸的油汗，右手挥动着寮叶斗笠使劲地扇着风。盯着庙堂里许多进出的香客中，多是蓝包头，大裤衩，浑身黢黑的壮汉有些不解。她见他瞅那些人的眼神，就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就道：“冬子哥，这些进香的人多是河下撑簲驾船的人，他们一年四季在风口浪尖上翻筋斗，求着龙王爷风平水顺的保佑他们平安哩。我们也进去看看吧！你的货路不也有要走水路吗？求求龙王爷保佑你平安，发财！”她的刻意关心，使他心里温暖着。
　　 “噢，谢谢小妹，龙王爷真能保佑他们平安吗？”他见她脸上汗尘扑扑的，挨了过去使劲的挥动斗笠帮她扇着风。一股浓厚的女人气息向他袭来，并不断膨胀。她羞红着脸回眸一笑，眼睛里散发出幸福温热的光芒。一瞬间，他的呼吸变得粗短了，在粉红色的阳光里，脚下也似有点飘荡了。
　　 “嘻嘻，那只有天知道了，反正求的是一份心安吧！几千年来，沅水出洞庭湖入长江，年年在风浪里翻簲沉船的不知要葬没多少人的性命哩！吃水上饭的，就是赌的一个性命挣钱，凶险着唷！”好意难拂，他与她进庙烧了柱香，从庙寺里出来继续沿河街往下走。他瞅着她的背影，走路一弹一弹的脚步似装了弹簧般的轻快。上从土地巷、下至关码头，大码头、下洲尾，向家码头，沿途人声鼎沸。客商老板手提皮箱面溢春风。短打蓝包头大裤衩，脚踏草鞋的簰估佬精神老气。在各个河码头拥上返下的络绎不绝。他们忙碌着把湘西的桐油，柚子，粟子，药材等农产品运下来。又把长沙，武汉，江浙等地的官布，海带，盐及日用品返回湘西云贵去……
　　 沿河通岸五个码头直入正街。各有历史特色的码头巷口通道，在小镇鼎沸一时。每个河码头三桅五桅的大船附岸起航，应用时的壮观景象和伟大作用，使得小镇港口气势恢宏。一条不算太长的上洲到下洲的河街，各处别有风味。初来者进入时似觉处处都是一样，但又情趣别异。打铁铺，典当行，地摊货郎吆喝昂，唱戏耍猴满街场，婊子各异一帮帮，脱开裤子晾白光。佛教和尚忙道场，道士捉鬼画符咒，祈福禳灾保平安。李冬生见识了正街后再逛河街，小镇方圆不足五里的地面，他算不清掎角旮旯里究竟有多少座庙宇庵堂。这些庙宇除了平时的求神敬香外，还有每年正常热闹非凡的庙会。庙会盛典时，除了外来的和尚外，还有许多外地的草台班子为了打名气，在这儿不计报酬，只要吃喝供足就卖劲的献艺，凑热闹。把个小小的镇子，一年四季沸腾得汤锅似的热火。
　　 两人最后驻足在下街桥港观音硚，这是座小石硚，横跨溪河，不知建于哪个年月。是陵源通往湘西南的唯一陆路要道。在当时交通落后的状态下，南来北往的客商，热闹了这个有车站的地方。小溪从观音桥下悠然拐出，不知绕了多少个湾蹿至枫树湾，穿插余田坪，田河乡野，拉通了周围数十里外的货运通途。沅江不涨水时，小溪河床位高于沅水，每逢春汛发水，沅水上升，外河水皆由鲢鱼口桥港口灌入内河。溪河两岸几十里的农田十年九淹的泡在了汪洋里，农民一年的期望也浸在了汗水和泪水中。待沅水退去时，小溪河内原有的脏污随潮冲刷流走，又换了一河新水，周而复始，溪河的水永远是清澈绿绿莹莹的，是溪河两岸百姓的生活饮用水源。傍晚，挑水，洗菜，涮衣服的打闹嘻笑声蕩漾在清波绿水中。
　　 （五）
　　
　　 李冬生在游逛中，随意的暗里办完了事，进一步的了解了小镇的人情风貌，深知了这儿的地理环境，人情的复杂。小镇虽不大，但商铺人口流量却不小，这儿的人口多是外来做生意的，呆得时间长了就落户成了本地人。在这些人里面吃水上饭的占着优势，他们在这儿兴会馆开木行，把生意做出了洞庭湖，直到武汉江浙等地。驾船跑货的一年四季，在沅水千里流域的风浪激流中冲刺漂泊。他们各立帮会自成体系，仅河下水运就有六个帮派会所。势力范围可操纵千里沅水流域，地方政府就利用帮派之间的矛盾平衡驾驶，所以地方虽不大，但社会状况却非常之复杂。他站在河码头眺望着成片叠连的木簰筏，无意间问她：为什么千里沅水的船舶簰筏总要在这儿傍靠哩？竹木材为什么要在这儿集散成交呢？
　　 她回说：具体情况她也弄不明白，只听得老人们讲沅水流域，从上游的云贵到这儿，不知弯了多少道湾，淌了多少山涯溪沟，冲刺了多少个滩，桀骜不驯的奔腾咆哮着闯荡出来。它如跑累了的老人一样，疲惫的躺在了这个S型的，似乎静止的河湾里得到了歇息，整顿。此后再从这儿入洞庭归长江就较平缓了，但在出洞庭湖入长江口时又会风大浪险，簰筏不通过整理扎紧就会有被打散吞噬的凶险。所以过周溪港口码头，人们除了歇息补充精力外，更主要是整扎簰筏作最后的冲刺。
　　 在历史的陆路闭塞时期，湘西南云贵以上的物质流通全靠这千里沅水流域。周溪河床具有优势的地理环境，经过数百年的经营沉淀，遂成就了这儿停船湾排，竹木农产品聚散交易的天然码头，小镇亦成为沅水河岸颇有经济名气的“一邑巨镇”
　　 直到解放军进入周溪。这个时常出入李家药铺的年青药商突然换上了军装，大家才知道他是解放军的排长。他以药商的身份提前来到这儿，大家心里也就自然明白了，他是带着任务为解放军打前站办事的。他换装后的真实身份，使得药铺老板一家子一时的诧异，但并没有影响他们间的关系。李老板是个明白人，一家子对他赞叹之余外，显得更是亲热有加。
　　 夕阳把沅水镀上一层迷人的色彩。李冬生端着一盆子刚涮洗的衣服从河下上来，迈着富有节凑的步子勾着头正往上爬。忽觉眼前一道阴影，他抬起头来，面前一亮，就见药铺老板的千金眯笑着他。他心里一紧，不觉四处张望了一下，回头对她笑道：“啊，小妹也下河去呀！”
　　 “嘻嘻，去河下洗一把，凉爽凉爽吧！这是我们这儿的习惯。”她瞅着换上军装的李冬生，脸上棱角分明更加帅气了。他躲过她灼热的目光侧身让着：“噢，小妹，那你请便吧！”
　　 她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对他“嘻嘻”一笑：“冬子哥，还早着哩，你看这河下的景致多好啰，在你们那儿可难得见到吧！”李冬生车转身放眼沿河，碧波绿水在夕阳下幻化出多彩的景致，此时，正是客货船往返归航的时刻：沿河大小码头白帆接云：“扬扬万斛船，影若扬白虹”，桅樯耸立，云随帆飘。船尾炊烟袅袅，渔歌唱晚。悬空耸立的吊脚楼下，杨柳依依，风动柳絮，婆娑起舞。河下终年湾靠着延绵十余里成片的木簰筏，上面人影幢幢煞是壮观。常说：北人骑马，南人驾船。他是山东人，老家在山区，每天面对的是高山峻岭，像南方这样浩瀚河流他确实少见过。不觉发自内在的感叹道：“呵呵，沿河景观恢弘，确实不错啊，只差没有枪炮声了，不然……”
　　 “嘻嘻，不然什么呀？”她歪着头调笑着，一丝柔发洒落半边脸上，映出一片光晕。
　　 “呵呵，我还真有点，不然，就是百万雄师过长江的感觉喽？”
　　 “哟，真的吗？”她似沉入了遐思，突然仰头丢给他一个娇笑道：“冬子哥，陪我下河看看去呗！看看沅水与长江有什么不同嘛。”她眼神里有股漂移不定的东西，磁性得使他无法拒绝，捉摸不准。心里悸动了一下，随着她下了河。走在河下的木簰筏上，他感觉如行走在陆地一样的踏实稳重，好奇地道：“呵呵，我以为在木簰上会如乘船一样的晃荡着哩。”他轻松的跺跺脚。她一脸得意的笑望着他。
　　 “啊哈，没白上来吧，你晓得这木头码了多少层吗？”她眸子里如沅水样的清澈透明，他茫然地摇摇头。
　　 “从簰面到水下，有一个半小子的身高厚实呢！你说吃进了那么深的水面它会晃荡吗？”他们说着来到了木簰边沿，她脱掉鞋子，把裤筒搂至膝盖坐下去。光滑嫩白的两条腿就泡在了水中，她上下左右地划动着。李冬生只见眼前视野开阔，碧波绿水掀着微波一浪一浪的涌了过来，盯得久了也会使人眼花燎乱。清彻的水流润柔地划过她双腿的肌肤，只觉沁凉沁凉的，一身的燥热就沉在了水底爽心舒服着。她钭瞥了他一眼，对他喊道：“喂！傻站着干嘛呀，像我这样坐下来，将双腿浸在水里多舒服呀。”他正瞅着她那白得晃眼的美腿思想跑马，听得她一喊，一时心急，顾不得卷起裤筒就把双腿伸进了水里。惹得她一阵哈哈大笑，他看着自己泡在清波里的裤子，和那水中清凉的感觉，不觉也失声笑了。他们坐在那儿看着太阳慢慢的掉进水里：“冬子哥，你们还会走吗？”
　　 “呵呵，大部队会走的，在这儿作短暂的休整后，去解放大西南嘛。”
　　 “我好似听说，部队要在地方上留些人组建政府，有这事吗？”
　　 “呵呵，说不好，军人嘛，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那么你还会走吗？”她盯着他，话中有些缠绵，柔柔的温热着，眼睛里流露几分黯然。他听出她深层的意味，感觉她是个好姑娘，不想伤她的心，模棱两可的回道：“革命完成后，我总得回山东老家吧……”
　　 他虽然是这样回答他，但近来心里总有点儿模糊的感觉，似乎有点儿什么牵挂的希冀。他们今儿说的话，比以往几个月的还要多。分手时四目相对，她眸子里燃烧着炽热的光芒，她悄悄地对他说：冬子哥，哪天晚上你不值勤，我带你去正乙宫……
　　
　　 （六）
　　
　　 李冬生不足二十岁参军。日本鬼子投降后他本想回家农耕，部队首长和连长周木森给他说：国民党反动派要打内战，革命尚末成功，反动政府能让你安心种田吗？他为此犹豫的想了两个晚上，他怎么会舍得离开部队呢？他早已习惯了部队生活，还有那些朝夕相处，在炮火中共患乱的生死战友。只因他是家里的独子，父母生了两个姐姐后他才出生，两个老人年纪都很大了，只想着在有生之年能如愿抱上孙子。中国人的传统教条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做子女的则崇尚着百善孝为先，老人的这点心愿又有什么错呢？他本来就没有想着离开部队，只是不愿拂却老人的心意。但他毕竟是经历了抗战的老兵，在部队受过多年的教育，在大的是非面前孰重孰轻，还是有着明确的辨别力。忠孝不能两，古来有之。最后以折衷的办法依允老人心意，在家结了婚再随部队从山东打了过来。他少时读过几天书，少有文化，脑子灵活机警，几个月前受部队派遗打前站。以医药商的身份活动在陵桃周边，购买药品，熟悉环境，侦察敌情。为大部队的进入做前期准备工作。部队进驻后他归建原来连队。他几个月来的单独作战，不负部队首长的期望，任务完成得很出色。随着解放战争的节节胜利，长江以南大部分地区均已解放。为了建立和巩固地方政权，部队根据中央指示，在不误进军战斗下，作出人员较大的调整，整编。主要任务是在部队中抽调部分骨干，充实地方民主政权。连长周木森，李冬生均在准备提升后，根据个人意见是留是去再做决定。没有想到就在那天晚上，他归队后带班执勤中出了问题。在战斗中经常死人是很正常的，而革命了许多年，历经了大小战斗无数次的他，死在共和国的黎明曙光里，不仅死得有点冤，死得可惜，更主要的是死得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