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荒城(同题征文·小说)
就这样,静竹她,就动了心思:“喂,我说子谦,这孩子喊我妈妈,你听见没?”
“嗯,孩子睡觉分不清谁是谁。”我随口答应一声,没听出静竹的话外音。
“子谦,我不能生了,这辈子,都没给你留下个孩子,觉得真对不起你。”
“没事,实在不行,我们可以领养一个。”我心里其实也泛酸,但我只能按压着内心的酸楚,安慰手术不久的这个失去生育能力的可怜女人。
“小荷要是我们的孩子,那该多好啊,她聪明活泼,长得也漂亮,我真喜欢她。”静竹说完这句话不再出声,我看着她的眼睛,猜出里面的意思,当时吓了一跳。
我按压着心口那不规则的跳动,假装什么都没听出来地对静竹说:“快睡吧,别乱想了,说不定明天,大哥大嫂就回来了。”
静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有点不甘心地试探着说:“苏萍身体还算好,他们再生个孩子,怎么说也不会有问题。”
我猛地转身坐起,感觉血直往脑门上冲:“要不,我们走?!”
“我听你的。”静竹立刻答应,好像怕我反悔一样。
“那,什么时候走?”
静竹看了看熟睡中的小荷,于心不忍地说:“天亮后吧,如果人真的不行了,他们也不见得那么快就回来……”这样,我们一宿没睡,一直瞪着眼睛到天亮。
很早,静竹就起来收拾东西,我看得出她内心的矛盾和挣扎,我们就那么心慌意乱地,做着一些离开的准备。那天也不知道怎么,平时醒得很早的小荷睡到快十点还没动静。昨夜还挺坚持的静竹开始试着告诉我她很害怕,我也跟她问我们这样做是不是没人味儿,是不是丧了良心,她甚至把那张照片放进旅行箱里,打算留做纪念,那是小荷在一片核桃树下照的,她喜欢,就让苏萍洗了一张。
就在我们将要放弃的时候,小荷揉着眼睛坐起来,嘴里喊着:“妈妈,我要撒尿。”
“来了来了,妈妈带你去。”静竹急忙跑过去抱起小荷,我知道,那一瞬间,她的心又被这可爱的孩子给征服了!我们本就没彻底按下的念头又昂起头来,带走孩子,这是那时候我们心里强烈的想法!
我们骗小荷,说带她去找妈妈,然后,就匆忙回了唐山。我们胆战心惊,我们寝食无味,我们日夜忍受着良心的拷问,我们时刻品尝着痛苦的折磨。那是一段怎样煎熬的日子啊!我都快要崩溃了,每天像逃犯一样,怕出门,更怕遇见熟人。
有一天,我去市百货大楼买东西,居然发现了苏萍和白大哥!他们到处张贴小广告,逢人就拿出小荷的照片打听,他们跟每个愿意倾听的人诉说着心里的疼痛和对孩子的思念。当时看到他们,我心里真害怕呀!
心惊肉跳地回到家,问静竹该怎么办,静竹也慌了手脚,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我只好提议:“要不把孩子还给他们,就说我们是因为临时有事赶着回家,所以没等他们回来。”
“可我,舍不得……”静竹哭了,眼泪一串一串地往下掉。其实我心里很明白,她不仅仅是因为舍不得小荷,也是在哭她自己的命运和对白大哥夫妻造成的伤害。
“你再怎么舍不得也不行,看那架势,白大哥他们好像要把整个唐山翻过来,万一被他们发现,我们就完了!”
“即使把孩子送回去,他们就能饶了我们吗?”静竹也拿不定主意,她急得抹眼泪,却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我强压着内心的惊慌让自己冷静下来,觉得事情已经这样了,就算再怎么巧妙地掩盖也不会令人置信,还不如狠下心切掉他寻找的源头,于是我当机立断:“静竹,你要真舍不得孩子,我们就带她走,离开这个城市到别的地方去。还有,我们必须给孩子起个别的名字,现在这个不能再叫了。”
静竹茫然地问我:“到别的地方,你什么意思啊?我有点听不懂。”
“离开唐山,去其他城市,否则,早晚会被他们找到。还有,那张照片要是被熟悉我们的人看见,万一再惊动了警方,可不是闹着玩的,拐骗儿童,那是犯法的呀!”
“那么,你想去哪里呢?我心里可是一点谱都没有。”
“秦皇岛,一座非常美丽的城市,我在那里服了几年兵役,对那儿还算熟悉。”
“这房子怎么办?”
“把现金和存款拿好,房子,先不管它,要不就真的来不及了。”
“孩子的名字呢,该叫什么才好?”
我急得头上直冒汗,有点埋怨地说:“哎呀,这样的小事也要来问我,你自己就不能动脑筋想想?”
静竹有点不敢确定地问:“她那么可爱,你看叫小可好不好,跟小荷发音也接近,孩子容易接受,我们叫着也不别扭。”
“好了好了,就叫小可吧。你赶紧收拾东西,我去买票,不管几点的车,今晚我们必须离开。”我按部就班地安排着一切,临出门还特意嘱咐了一句:“对了,管好你那张嘴,不管对谁都别透露我们的行踪。”
“嗯,我知道了。”静竹老老实实地回答。
就这样,我们连夜来了秦皇岛,在这里一住,就是二十多年,后来在这里买了房,上了户口。唐山我只悄悄回去过一次,房子由于常年无人管理,已是满目荒凉。
八
岳父讲到这里,我才恍然大悟:“怪不得白大爷当年挖地三尺都找不到你们,原来是去了秦皇岛。”
小可冷笑一声,语气里带着嘲讽和挖苦:“你们为了一己私念,真可谓把功夫做到了家,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可以背井离乡;为了斩断我仅存的一点记忆,你们给我改了名字。可你们却没想到,别的我的确都忘了,就是这张照片我还依稀记得,所以看到这张报纸的时候,一下子就唤醒了我沉睡多年的记忆!我想,这应该是老天爷在可怜我的亲生父母。”
岳母已哭得泣不成声,她低三下四地对小可说:“孩子,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没脸求你原谅,但是,但是我是爱你的,我从没有把你当成过别人的孩子,含在嘴里都怕牙齿会硌着你……”
“够了!你对我再好又能怎样,能抵消你们犯下的错吗?你有没有想过,我的亲生父母失去我会如何的痛心疾首?尤其是我的母亲苏萍,她一夜间失去至亲,怀着满心悲伤回来又发现痛失爱女,那会是什么感受你明白吗?!”小可终于呜呜地哭出声来,倔强的她再也无法用外表的冷酷伪装自己。我知道她既心疼自己的生身父母,又放不下养父母对自己的感情。
刚想劝她几句,电话就响了,我一看是林启航,赶紧按下了接听键:“喂,是我,顾帆。我这边已经有了眉目,怎么样,那边情况还好吗?”
“顾大哥,白大爷他,他……”林启航在电话里呜呜咽咽的哭声,让我的心使劲儿往下一沉,手脚顿时一片冰凉。
“他怎么了,你快说呀!”我不敢追问,却又不能不问。
林启航艰难地告诉我:“白大爷他,情况不是很好,顾大哥,你快来吧……”
我收起电话,不知道该如何把这个消息告诉小可。此刻,我反而觉得自己成了罪人,假如不能达成老人的心愿,我不仅遗憾,也会十分自责。
“顾帆,谁打来的?”小可担心地问我,岳父岳母也转头盯着我。
“是,林启航。”我艰难地回答。
“什么事?”
“林启航说,他说,白大爷……”那句话,我怎么都难以说出口,因为无论我使用怎样委婉的措辞,都是一样的结果。
岳父一下子站起身,结结巴巴地问:“白大哥他怎么了?他,难道……”
不说是不行的,我只好豁出去了,就狠着心回答:“白大爷他,好像快不行了。”
“啊,怎么会这样!一念之差,一念之差呀……”岳父一屁股坐下去,整个人像木头一样。
岳母双手捶着自己的胸口哭道:“我恨死自己,当年怎么就干了那样的蠢事啊!”本来,他们觉得还有可能挽回点什么,可现在,最后的机会也没了。
“算了,别把自己表演得跟圣人似的,是你们害死了他们,不要在这里装什么慈悲!你们害得他们一个惨死,尸骨无全;一个孤独半生,到最后病了,身边都没有一个亲人陪伴伺候!本来有机会补救,可你们却不顾他们的感受逃离那个城市,任他们苦苦寻觅,把绝望留给他们……”小可哭得瑟瑟发抖,她是个感性的人,这样的事,对她来说实在难以承受。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有罪,我们有罪呀。”岳父眼光呆滞,嘴里机械地说。
“是我的错,我不能生育,所以,所以把你带出来,我是那么爱你,那么需要你。”岳母絮叨着,像解释,又像表白。
“你们太自私,太无情,为了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不惜耍手段,残忍地毁掉别人的幸福,那么现在,我就毁掉本不该属于你们的!”小可就是说了这句话后冲出去的,我当时紧随其后追了出去,那声尖锐的刹车声,刺得我耳朵都疼!
“喂,横穿马路还瞎跑,想害死我么?”司机坐在车里冲着小可喊道,他额头上已经吓出一层细汗,打开车门,人却怎么都下不来。
我一把抱住一脸茫然的小可,暗自庆幸司机反应还算快。这时候,岳父岳母也抱着逸尘相继追了出来,想问一下,又不敢开口。我不愿事情闹大,急忙对司机说:“对不起,她情绪不好,既然大家都没事,您还是走吧。”
“不,师傅,送我去车站,我要去蓟县!”小可轻声说,刚才惊险的一幕似乎与她无关。
岳父央求地跟小可提出:“我们,都去吧?我要去赎罪……”
小可没说什么,大家都坐进车里,一路上无语,却又各自怀着一腔心事。
我们赶到白家的时候,白大爷已经陷入昏迷状态,林启航黯然守在一边。
“老哥哥!”岳父匍匐在炕上,早已泪如雨下。这一声喊,有忏悔,有痛恨,又有一份难以弥补的惋惜。
“白大哥,我把你的女儿小荷,送回来了……”岳母跪在炕上,深深地趴下去,对着白大爷的耳朵哭道。
“爸,我是小荷,你醒醒,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回来了……”小荷轻抚着白大爷那已经有些青灰色的脑门,看着逐渐失去生命的亲生父亲,泪水扑簌簌滚落下来。在我的示意下,逸尘也懂事地喊着姥爷。
真的,无论如何我都愿意相信上帝是慈悲的,我惊喜地看到白大爷居然睁开了眼睛!
“老哥哥!”岳父颤声喊道。
“白大哥!”岳母擦把眼泪,脸上表情复杂。
“白大爷,我回来了,你的小荷,你的外孙,都回来了。”我盯着白大爷的眼睛,让他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白大爷已经停滞的眼珠转动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什么,我确定他听清了我的话。
小可急忙凑近一些,攥住白大爷的手轻喊:“爸,我是小荷。”
“小,小荷?!”白大爷居然能叫出这个名字,声音低,但还清晰,我知道是盘桓在他心底多年的渴望在支撑他。
小可柔声答应:“嗯,是我,爸,我是顾帆的媳妇,逸尘是我们的儿子,你的外孙。”
白大爷眼里现出一片亮色:“小荷,我的小,小荷,真的回来了!”
“是的爸爸,我们都回来了。”小可的眼泪,滴落在她攥着的白大爷的手上,她拉过逸尘,叫他喊姥爷。
“姥爷,你快起来吧,妈妈都哭了呢。”逸尘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懂得为妈妈担心。
“老哥哥,我是赵子谦,还有静竹,我们当年带走了你的女儿,今天是来向你赎罪的!老哥哥,我不敢求你原谅,但我们真的知错了!”岳父拉着白大爷另一只手,老泪纵横地忏悔着。有点发懵的林启航终于了解这一切,哭着让到了一边。
白大爷看看岳父,又看看岳母,情绪显得很激动,显然是认出了他们。他抽出手指指小可,嘴唇蠕动着,好像要交代些什么,却是没再说出一句话,手,蓦然垂下去,两粒泪珠沿着腮滚落而下。那一刻,我的心像被人慢慢插进去一把钝刀,疼得,失去了活着的念头。
“爸!”小可哀叫一声,一下哭倒在白大爷身上。
外面,突然间电闪雷鸣,倾盆大雨顿时狂泻而下……
小说语言精致,情节逼真,对主次人物刻画非常成功,无一赘言。
作者善于用场景渲染气氛,雷电交加的夜晚始终贯穿于故事中,烘托了悲凉的意境。
作者在剖析、在望穿,在判断,人心的善恶、美丑,人究竟有怎样复杂的个性和灵魂,人又该怎样救赎。
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情感也是不断地随之起伏,愤怒、同情,痛心。
欣赏香香佳作,为你点赞!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
构思缜密的香精,让故事情节辗转跌宕,却好与丑陋,情不自禁陷于作者营造的凄凉悲苦的氛围里,无法准确言述内心因故事而引发的波澜起伏。
拜读学习,十分钦佩小狐狸精妙的小说技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