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究竟是为啥？”国良爷爷还要刨根问底儿起来。
　　 “是你孙子把那么粗的梨树枝给踩断了，踩断了的树枝还能结出果实吗？你能算出有多大的损失吗？罚你孙子100分，还是看在给你家说情人的面子呢！”队长用手比划着。队长还用手比划着，那根被踩断树枝的粗细呢。
　　 “背锅儿爷”再也没有说什么了，牵着他那只老山羊，悻悻地走开了。
　　
　　 二、口琴
　　
　　 从整体上看，我们的村子呈四方形，村子西边有一条南北走向的小河，村子东、西、南三面围绕着一圈寨河，和西边小河相通。这寨河也不知道是哪年哪月挖掘而成？据说是老祖宗们，为了防止土匪进村骚害村民，保全村大小一个平安，人工开挖形成的一个寨子。寨河大约四到五米宽，由于和小河相通，寨河里的水也清澈透明。东、西、南都有小桥通往村外，据老人们讲，在他们小时候，村子周围还有土墙，易守难攻，形成了一道天然屏障，忠诚地守卫着村子。
　　 村子北边是一片果园，村子东边是生产队的打麦场，就在靠近打麦场的东北边，座北朝南一溜排有五间砖瓦房，是生产队的牛屋，也就是生产队养牛的地方。虽说和村仅有寨河相隔，可在寒冷的冬天，人们很少出去活动，牛屋却显得很孤单。也只有长时间的雨雪天气，人们才想到去牛屋里烤火聊天、讲一些牛鬼蛇神的故事，牛屋里面才有些生气。
　　 牛屋北半部分，摆放着一溜排牛槽，有木制的、有用石头人工凿成了。牛槽上面加一长排横木，牛绳栓在横木上。牛低着头“扑哧、扑哧”地吃着草，鼻子还不时地喷着热气。铡碎了的麦秸秆和稻草，就堆放在牛屋西边，喂牛用；屋东边堆放着很高很多的干土块，从地里面运回来的，湮在牛拉屎撒尿的地方，因为要保持牛吃草睡觉的地方干燥，这样，才能保证牛健康，不生病。
　　 牛粪就从牛屋后面开有洞口的地方，一锹锹摔出去，再被牛车拉到梨园，埋在树根四周早已挖好的小坑里，封上土，用来肥树。
　　 小八路的爷爷在生产队喂牛，也就是生产队饲养员。他的床铺就设在高高的干土堆上，因为小八路奶奶是个干净利索的老太太，所以，床被整理得倒还算整洁。
　　 牛白天吃草没有什么讲究，夜间吃草，还需要在草料里面拌一些豌豆、蚕豆、油饼之类的精料，可以把牛养得膘肥体壮。这就印证了那句“马无夜草不肥”的话，牛应该也是这个道理吧！
　　 抓几把豆放进锅里一炒，黄灿灿的，在嘴里面咬得“嘎嘣、嘎嘣”响，满嘴喷着豆香。小八路经常吃着香喷喷的豆子，馋死我们了。肯定是小八路的爷爷抓了豆子，在牛屋炒熟，给小八路吃的。
　　 还是国良的主意，我们几个就缠着小八路的爷爷。要睡在牛屋给他作伴儿。实际上是心里惦记着那诱人的豆香。
　　 小八路奶奶常说夜里冷，被窝儿焐不热，他爷爷夜里给牛加完草料后，就回去给老伴焐脚去了。我们几个就在牛屋里挤着过夜。
　　 老人特别告诫我们：小心失火。烧死牛是要蹲大牢的。还语重心长地叮嘱国良：“你年岁大一些，要特别警醒。”我们唯唯诺诺后，爷爷才放心地回家了。
　　 那些豌豆、蚕豆之类的，我们知道是生产队配给牛吃的，有斤数的，不可能经常夜里吃，偶尔炒一次两次吃，是情理之中的事。
　　 不知道是谁就提醒说：“冬天的夜里，梨园里的树上栖有很多鸟，不如我们去打鸟，还能炒肉吃。”这个想法很快得到我们大家的赞同。
　　 冬天了，守园队早已解散，不再要那么多的人去管理了，只剩下一个技术员，他不参加生产队集体劳动。就是给梨树修枝整条，把快要枯干的老枝，给锯掉；把一些新抽出来的幼条给剪断，同时还干些施肥、移植等护理工作。整个梨园就显得空荡荡的。
　　 我们就打几把手电筒，带几把弹弓，装几袋石头子。从园子的东边打到西边，又把南头树上的鸟撵到北头。“叽叽唧唧”“扑扑楞楞”吓得满园子的鸟儿“绕树三匝，无处栖身”。
　　 打的鸟儿也各种各样，体型较大的鸟：有斑鸠、灰喜鹊、野鸽子等等，只是麻雀居多。鸟儿打得是不少，可就是不会炒，要么炒得很咸，要么炒得很淡。还有就是硬得咬不动，囫囵吞枣地咽下去，吃坏肚子，又要拉稀。
　　 打鸟要懂得两个诀窍：一是脚步要轻；二是手电光不能太强。鸟儿比较灵动，走路声音大了，容易惊飞梨树上的鸟儿；手电光太强了，只一照，鸟儿张翅就飞走了。所以，脚步要轻，手电筒里面装上旧电池，发出微弱的光，勉强能照见树上的鸟为最好。
　　 我们盼望着的绝佳时机可终于给盼来了。前几天，在西伯利亚寒潮的影响下，刺骨的北风一直刮了一天一夜，早已掉光了树叶的枝条在寒风中“嘶鸣”着，摇摆着，地上的灰尘、纸屑被风吹起，旋转着东奔西跑。
　　 那天晚上，终于等来了一场久违了的大雪。“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那一片片洁白的雪花，晶莹剔透，随风飘舞，像鹅毛，似柳絮，婀娜多姿。“不知庭霰今朝落，疑是林花昨夜开”。那一朵朵纯洁的雪花，凝光聚洁，洋洋洒洒，像云朵，如蝉翼，曼妙轻摆，道路、田野、庭院慢慢地就变成了一个粉妆玉砌的世界。
　　 梨园中间有看园人住过的简易棚子，跟瓜地里瓜棚没有什么两样。棚顶上的油毛毡被我们用木棍戳的大窟窿小眼睛的，甚至连简易木床上的木板，也被我们蹦断几块。我们痛恨守园子的人，让我们吃不到梨子，还罚我们的工分，似乎也痛恨这里的一切，大有“恨屋及乌”的感觉。下雪天，正式打鸟儿的绝好时节，鸟儿们也许是受到落雪的影响，显得憨态拙笨，不像平时那么轻快灵动。
　　 在风雪交加的夜晚，我们悄悄地打着鸟儿，不知不觉中，就打到梨园中间，棚子前边的梨树旁。
　　 忽然，从棚子里面蹿出两条黑影，一前一后地往小路，往西边跑去。由于我们太集中精力打鸟儿了，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吓得一大跳，待定住神后，赶紧用手电筒去照，隐隐约约地看见后面的似乎是一个女人，长长的辫子在身子后面一甩一甩的。人影很快消失在大团大团的雪花之中。
　　 我们来到棚下，床板上铺有两张报纸，有揉皱的痕迹。小憨子惊喜地发现，报纸边上还有一个明晃晃地东西，拿起来一看，是一只口琴。我们推断，肯定是刚才那两个人受到惊吓后，给遗忘在床上了。
　　 口琴，在那个时候是很少见的，可是很稀罕的东西。我们兴奋地争抢着，你吹几下，他吹几下，尽管我们不会吹奏一首歌曲，但是口琴仍然忠实地“呜呜喑喑”，发出美妙动听的声音来。
　　 一阵你抢我夺的闹腾之后，大家就疑云丛丛：这大雪天里，丢口琴的人又是谁呢？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小八路忽然大声地说：“我想起来了，这口琴一定是卫生所赤脚医生老全的。”那口气很果断，像一把斧子稳稳地砍在木桩上一样，不容置疑。
　　 我们急不可耐地追问原因，小八路接着说道：“那次，我妈领我去村卫生所看病，就看见老全坐在排椅上吹口琴。他用两只手抱着口琴，在嘴里忽左忽右地吹着，我记得很清楚。”
　　 “吹的是什么歌？好听吗？”我问。
　　 “可好听了，吹的是小小竹排向东流，是潘冬子唱的歌。”小八路语无伦次地说着，惹得我们哈哈大笑。
　　 我们这才把话题又转移到卫生员老全身上。老全是赤脚医生，给人打针的时候，往往要一只手拿着酒精棉球，在屁股上给擦一擦，说是消炎。由于老全眼睛高度近视。打针的时候，需要眼睛贴近屁股，才能打准消炎的地方，好像要用嘴去亲一亲人家屁股一样。
　　 我们全村的小孩子，都很怕他。吃五谷杂粮、喝凉水冷水的，哪个没有感冒发烧过？就必须去打针，屁股被扎得很疼。见到老全，就提心吊胆的，内心深处就把老全当成恶人。也因此，大人们就常用“老全来了”，来吓唬爱哭爱闹腾的孩子。
　　 记得有一次，老全去学校打预防针，也不知道是哪个贱货偷走了老全的一个镊子，老全很生气。大队部的民兵连长也被叫来协助调查。校长说，查不出哪个学生偷的？中午都不准回去吃饭，结果硬是没有查出来。后来听说，那个镊子还在卫生所里，是老全忘记带去了。害得我们那天中午真的没有回去吃午饭；还有一次，听说卫生所墙上新贴了两张，显示人体神经分布的光屁股画像，一丝不挂的，一张是人面朝里，一张人面朝外。我们都觉得稀奇，就挤着，去卫生所看画像，老全像是很生气，把我们撵得很远很远。
　　 我们觉得他很凶，对他印象很坏，私下里都叫他“地主胡汉三”。
　　 国良说：“我前天害眼，去打针，怎么就没有听见老全吹口琴？肯定不是老全的。”
　　 小八路像是急了，说道：“骗你，是王八蛋。不信你去问我妈。”
　　 见小八路这样肯定，再也没有人提出疑问了。
　　 接着，话题又转移到那个长辫子的女人身上来。
　　 “那个长辫子的女人，肯定是老全的媳妇。”
　　 “对，老全媳妇真有福气！老全肯定给他吹好多好听的歌曲！”
　　 “那个女人才不是老全的媳妇呢。”国金肯定地说，“老全媳妇头发很短，是运动头，没有这么长的头发。”
　　 “对呀，是运动头。”小八路又补充说。“我昨天还看见她抱着孩子，穿着新衣服出了村，好像是走亲戚的样子。”
　　 “那八成是回娘家去了吧？”
　　 “这就怪了？这长头发的女人究竟会是谁呢？”
　　 我们把村子里的女人，几乎挨个排查了一边，留有长辫子的女人一共有八人，可是，就是猜不出是哪一个？
　　 雪，不知不觉中，还在静静地下着。我们不断地抖落身上的雪花。时间大约已经很晚了，也觉得很冷，就想到牛屋里面红红的火堆。
　　 我们就吹着口琴，提着装鸟的袋子，弯弯曲曲摸索着路，往牛屋走去。地上的雪早已下得齐脚脖子那么深了。
　　
　　 三、技术员
　　
　　 秋天，梨树上结满梨子的时候，对我们这些顽皮捣蛋的小孩子来讲，梨树园不仅可望而不可即，而且还充满神秘的诱惑。什么时候我们能像守园子的人一样，自由出入该有多好呀！
　　 可到了冬天，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那些五大三粗的看果园的复员军人们，都已经解散，和其他社员一样，他们也要参加生产队集体的劳动。这果园就成了我们自由自在任意玩耍的一片乐园。
　　 在果树下玩玻璃珠子、拉弓射箭；在树上用弹弓打鸟儿；猿猴一样在树上攀上跳下的。
　　 用手抓住平伸的树枝，像玩单杠一样，腹肌一收，两只脚便勾在树枝上。再把两只手完全放下来，像幼蝉刚刚从蝉壳里蜕出来一样，头朝下吊着。后来我们才从技术员“老反动”的口中听说出来一个，让我们佩服的五体投地的名字“倒挂金钩”。
　　 锻炼久了，小胳膊上平平的肌肉也鼓起肉疙瘩来。臂力明显大增。后来，学校举行运动会，有引体向上这个项目，我取得过全校第一名。“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与在梨树下的锻炼是分不开的。
　　 守园队解散了，梨树园无人看管，但是，果木技术员还留在梨园里，做些技术管理的事情。
　　 技术员叫郝国安，五十多岁，中等身材，高高的鼻梁，大大的嘴巴，一双炯炯有神眼睛上面，生两道剑眉，呈“倒八字眉”威风凛凛、孔武有力。
　　 村里人都不叫他的正名，我们都叫他“老反动”。听说他在旧军队里当过兵，据说还是个大官，有专门的勤务兵给他牵马。后来在一次战役中，被人民解放军打伤，给捉住当了俘虏。他坐过监蹲过大牢，经过思想改造，刑满释放后就回家参加生产建设了。再后来，由于政治运动，就被打成了反动派。在生产队大小会上，经常受到无情的批斗。“老反动”的臭名也自然而然地取代了他的正名。
　　 初冬时节，“老反动”就在梨园里，先用尺子量好尺寸，用锯截一段木棍，作为标尺，在每棵梨树上画好尺度。然后搅拌一桶桶白色的石灰水，用笤帚又挨个把一棵棵梨树根刷白，说是石灰水能杀死过冬的害虫以及虫卵，对果树起保护作用。被石灰水刷白了的果园，看上去整整齐齐、焕然一新。
　　 接下来的日子，“老反动”就整天搬着一架人字梯，提一个木制的工具箱，里面放有小锯、剪刀之类的工具。一棵树一棵树挨个修剪。把细嫩的幼条剪掉，已经没有多大生命力的老枝枯枝用锯锯掉。这样做是科学的，是让果树去掉累赘，蓄满营养，来年好结更多的梨子，有个好收成。
　　 我们很羡慕他手中的剪刀，“卡擦、卡擦”听得叫人心里很舒坦。可我们更喜欢听他讲故事，我们经常帮助他，把剪掉的枯枝幼条收集到一起，堆在梨园棚子旁边，然后就搬来一个凳子强拉他坐下，给他点支烟，让他给我们讲故事。他就从姜子牙到诸葛亮，从喜马拉雅山到洞庭湖，慢条斯理地给我们讲起来故事来。
　　 也许是忌讳的原因吧，他从不讲他带兵打仗的事情，经常讲一些山川江河、鸟兽虫鱼之类。比如：有些鸟儿，冬天了，不往南方迁徙，而是用爪子勾住树枝，头朝下“倒挂金钩”，冬眠一样不吃也不喝，等第二年春天，天气暖和了，就又到处飞了；还有一种山羊，长着弯弯的角，为了躲避老虎、狮子吃掉它们，夜晚就在树上，用角勾住树枝睡觉，很安全；我们国家四川的有个地方，有一个石刻雕像，很大很大，把偌大一座山，给雕刻成一个大肚子、乐呵呵的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