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娘的演技可以说是超一流的，又哭又骂，骂爸爸是畜牲，连她这个老寡妇都不放过。妈妈就和四大娘对骂，没想到本村几个没出嫁的大姑娘扑了上来，平时都叫爸爸二叔长二叔短，有的叫二爷爷长，二爷爷短的。现在如母虎下山一般，她们扑上来就采着爸爸的头发打。其中就有李玉堂的亲妹妹和堂妹及李玉堂的女儿！还有李玉军的两个叔伯妹妹！看起来她们事先都有预谋有准备！妈妈连哭带骂地上去解救爸爸，却被那几个母夜叉似的姑娘给撕扒开，妈妈和她们撕打在一起，妈妈又挠又打，无奈好虎架不住一群发情期的母狼！
　　 又上来些男女分别扑向爸爸和妈妈，有些不明真相的人，也以为爸爸真的强奸四大娘，也都举着拳头，叫着爸爸的名字喊打倒！
　　 在这场撕打战斗中，爸爸和妈妈都受了伤，爸爸伤比较重，头发被人家采下好几大把，而且发根都带着血斑的头皮！那真是个疯狂的年代！
　　 妈妈和爸爸脸上身上也都不同程度受了伤，人说好虎架不住一群狼。妈妈不停地骂着，被人们架出会场。妈妈连气带累晕倒在会场外，屋里院里没有人敢去搀扶妈妈。我和哥哥跳下墙去，哭着摇晃着妈妈的手，妈妈，你咋啦？妈妈，你咋啦？过了一会，妈妈慢慢苏醒过来，爸爸的批斗会正进行到高潮中！爸爸被这些人架在长条板凳上，还被别有用心的人用提前准备下的剪刀铰了个阴阳头，有人狠狠地对着凳子腿踢过去，凳子带爸爸一起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妈妈看到这情景，再次晕了过去。我和哥哥不断地哭着喊着妈妈，妈妈再次醒来时。有个好心人把哥哥拉到一边说，快把你妈妈扶回家，别让你妈妈再看啦！我和哥哥一边一个搀扶着浑身软绵绵的妈妈，妈妈边走边回头看着饲养院屋，满眼的不舍和担心，从此妈妈一病不起！
　　 爸爸每天被那些别有用心和不明真相的人批斗着，爸爸开始还辩解，后来发现越辩解，这群兽性大发的人，打爸爸越狠，特别是那几个平时看着文文静静的大姑娘，都是二十六七，二十八九岁，还没有婆家。让我不明白的是，她们平时见到爸爸都是二叔或二爷爷叫着，声音柔柔的，软软的，羞答答的，脸上都带着红晕，那种处女的纯洁和羞涩！叫得人心里甜甜的，暖暖的。怎么突然之间，小绵羊变成了母老虎！
　　 更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平时一有闲暇时间，她们都喜欢围坐在妈妈身边，二婶长，二奶短的甜甜地叫着，咯咯笑着，那声音如百灵鸟一样好听，如银铃般一样清脆，请教妈妈女红，妈妈手把手地教她们学女红，妈妈在她们中间好象也年轻了很多，妈妈非常有爱心地对待她们，甚比亲生。
　　 妈妈做一手好女红，衣服鞋做的好，就是裁衣服剪鞋样，描花样绣枕头，那也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没想到一斗起爸爸来，她们连妈妈也一起打，全不顾惜平日的情份。她们好象荷尔蒙分泌的出奇的过胜，就象斗架的公鸡一样，扎煞着翅膀往上疯扑，举着拳头扯着嗓子狂叫，完全没有平日大家闺秀的文静！
　　 每天不但中午批斗爸爸，晚上还要批斗爸爸，妈妈不让我和哥哥再去饲养院看那些发了疯的人批斗爸爸，妈妈从那次回家，再也没去饲养院，妈妈病了，而且病的很重，每天哥哥熬点小米粥给妈妈吃，妈妈吃的很少。
　　 哥哥就去杨柳卫生院请表舅，表舅是医生，来看了看妈妈，给妈妈把把脉，让妈妈伸出舌头来看看。
　　 表舅中等身材，比妈妈大不了几岁，长得文文静静的，细声慢语地说，表姐，你想开些，你没有大病，就是气的，没必要和那些人生气，你看现在有能耐的人，有几个不挨批斗的啊！连渡过江，扛过枪的老干部都一样挨批斗，我姐夫算啥！我们院长前些天就被人家拉去批斗了，回院里还不是照样给病人看病！如果你要是想不开，还生气，那可就做大病啊！开几付药先吃着！哥哥随表舅去卫生院抓药！
　　 开始批斗爸爸时，爸爸越辩解，有些人就象打了鸡血一样越打爸爸，后来爸爸就什么也不说！斗了些天，可能鸡血过了劲，人们觉得也没什么意思啦！渐渐降温，有些人也知道了真相，再批斗爸爸时就不那么热心！农忙时就不批斗爸爸，闲时偶尔叫爸爸去，李玉堂叫着爸爸的名字，让爸爸老老实实改造，不要乱说乱动，和地主富农干一样的重活，李水日如愿已偿的赶上了大车，还没进村子，就把大鞭甩得叭叭响，全村都听得见，一付小人得志得瑟样。
　　
　　 初秋的一天晚上，四大娘拐跶着两只粽子似的小尖脚，扎煞着两只胳膊拧进了我家院子，满脸羞愧地走进屋来，刚一进我家门，就嚎啕大哭起来，半真半假的哭诉着说，你二叔二婶啊！我不是人啊！按说我没脸上你家来啊！我上了李玉军那王八犊的大当了，我这辈子对不起他二叔啊！我当初不该听李玉军和李玉堂的话，还有那个李水日也不是个好东西，舌头都伸不直，到处瞎串串，哪有缺德事都有他！都是他们硬逼着我祸害他二叔的，说是要给那死鬼报仇！
　　 哭诉着，她就把李玉军李玉堂他们怎么密谋陷害爸爸的事说了，说是为了四大爷报仇。
　　 开始妈妈还骂她老不要脸，老不正经，还有脸迈进我家这个门槛，怎么不爬尿盆子淹死啊！
　　 爸爸告诉她说，四嫂子，告我四哥的真不是我爸爸，我爸爸说过这事。
　　 四大娘接着哭骂着说，王八羔操的李玉军，他说是为他爸爸报仇，他报什么仇啊？他就是拿替他爸爸报仇当借口，是想独霸家产，想把我们娘仨个撵走，又怕别人笑话。就和李玉堂使出这么个毒招损招来。还给我跪下，说我按他说的做，他就给我养老，给我老儿子娶媳妇。这不，才几天啊，他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
　　 这个狼心狗肺的李玉军，他爸爸死这才多长时间啊！就往外撵我们娘仨，说这村子人议论纷纷，大家在背后对我们指指点点。说对我儿子和闺女成长也不好，让人家笑话！将来儿子长大了不好娶媳妇，闺女不好嫁人，让我们收拾一下，去黑龙江我大女儿家住几年去！
　　 四大娘咒死咒活地哭骂着李玉军，双手不停地拍打着两条大腿，腰部象按了折页一样灵活，上身前俯后仰的叫骂着，李玉军李玉堂这哥俩，都不得好死，断子绝孙，就是养了儿子和孙子也是傻子白痴，坏心眼都让他们哥俩长了，精明过头了！不得好死！
　　 四大娘见妈妈态度缓和些，就拉着妈妈的手愧疚地说，你二婶，我对不起你和他二叔啊！自从我嫁到他们老李家，你们俩口子对我可不薄啊！我不是人啊！我这是现世现报啊！咱妯娌俩这辈子可能再见不到面了，下辈子，我当牛做马来报答你们吧！
　　 妈妈看着伤心悔悟的四大娘，也陪着默默地落泪。
　　
　　 几天后，四大娘只得收拾能拿动的东西，在出嫁的二女儿陪伴下，带着一双儿女投奔黑龙江的大女儿家，从此再也没有她们消息。
　　 妈妈的病，时好时坏，不久就去世了！妈妈临终前，一只手拉着我，一个只手拉着哥哥，把我们的手放在一起，让哥哥好好照顾我，让我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有出息，再也不受人家欺负！
　　 李玉军见村里大部分人都同情爸爸，同情我们，背后议论纷纷，骂李玉军做事太缺德。见到李玉军虽然表面上热情地打着招呼，但眼神都是躲躲闪闪。李玉军是何等聪明啊，就去找公社革委会主任，让爸爸去公社专政队劳动改造。
　　 这时已经是冬天，每天哥哥做了饭，我和哥哥一起去给爸爸送饭，塞外的隆冬天气格外冷，北风呼啸寒风刺骨，滴水成冰，常常是漫天大雪，雪花飞扬，飘飘撒撒，我和哥哥穿着头一年的棉衣，又瘦又小，冻得浑身发抖。
　　 我记得非常清楚，我们去给爸爸送饭，去晚了，爸爸就得饿着肚子劳动；去早了，我们就会看到公社前面的一个大操场上，爸爸和一些人前面挂着大牌子，牌子上用黑墨倒着写着人名，并用红笔在人名上打着又粗又大的红叉，那红叉触目惊心，象人的鲜血一样，有的红叉可能是红墨水蘸多了，流了下来，象一道道的血痕刺激着我的视觉神经，让我的小小心脏紧紧地收缩着，发出阵阵的刺痛。
　　 爸爸和其他二十多人一样，两只胳膊被麻绳紧紧缠了几道，绳子深深地勒在棉衣里，两只手捆在背后，从两只手腕中连结出一条长长的手指粗的绳子，绳子都攥在一个武大三粗的中年男人手中，男人穿着大皮袄，戴着狗皮帽子，帽子两个耳朵紧紧围住脖子下，露出的脸和帽子相交处，一圈都挂着长长的白霜，就象现在的圣涎老人的胡须一样，只是他那张长满横肉的面孔，和圣涎老人那张慈祥的脸相比，反差太大！手上戴着厚厚的棉手闷子，里面的白羊羔毛都变成肮脏色，暴露在手腕上一圈，看着就让人觉得恶心，那二十多条绳子都被他缠在手腕和胳膊上。
　　 爸爸和其他人在围着操场跑步，这个中年男人原地转着圈，嘴里喊着一二一！一二一！他就象农民秋天套马拉着碌碡打场溜牲口一样在溜着这些人！满脸横肉显示着鄙视、自大和狂妄！
　　 他要是高声喊：一！二！三！四！爸爸和这些人就高声喊：群众专政就是好，牛鬼蛇神跑不了！群众专政就是好，牛鬼蛇身跑不了！一连喊三遍！然后他再喊:一二一！一二一！
　　 爸爸和那些人虽然穿的很单薄，但在这滴水成冰的冬天，爸爸和其他人头顶上热腾腾地冒着汗，有的衣服太薄的，汗水已经浸透出来，后背上结着白霜。
　　 公社的院墙上，专栏上，反正能张贴的地方，都铺天盖地的贴满大字报，我那时很小，还不认字，只记得那上面画着很多人头蛇身的漫画，那些人头蛇身被一只巨大手的紧紧攥着脖子，那些蛇形态各异，有卷着尾巴的，有伸着尾巴的，还有摇着尾巴的，另一只大手紧紧攥着拳头，高高举起，两只大手后面是一张夸张的大脸，脸上的大嘴张开着，我以为它要把蛇身和人头一起吞进去呢！
　　 哥哥说不是，那是一个人在喊口号，是喊打倒牛鬼蛇神！我问爸爸，他们说爸爸是牛鬼蛇身，可爸爸没有蛇的身子啊，他和咱们一样啊！
　　 哥哥哽咽着说，爸爸不是牛鬼蛇神，那是他们骂咱爸呢！他们才是牛鬼蛇神！我望着那个用绳子栓着爸爸溜的人，心里暗暗地诅咒他：你才是牛鬼蛇神，你们全家都是牛鬼蛇神，李玉军李玉堂是牛鬼蛇神，他们全家也都是牛鬼蛇神！
　　 快过年了，爸爸才被放回来，爸爸望着冰窟一样冷的家，望望象叫花子一样的两个没妈的孩子，坚毅的脸上流下了两行心酸的泪水！爸爸本来非常强壮的身体，被折磨的满身伤痕，心力交瘁，人也消瘦的不成样子。爸爸背负着强奸未遂的罪名，这在我们书香家族中，真是奇耻大辱。爸爸咽不下这口气，几年后，爸爸连气带累，积劳成疾，不久也撒手人寰！
　　 这时哥哥初中毕业，因为爸爸的原因他不能升高中，我在小学读书，家中没有劳力，哥哥在家挣工分养家。虽然哥哥和大人一样干活，但小队长李玉堂让给哥哥记七分，男劳力都挣十分，女劳力还挣八分呢！李玉堂这是有意在侮辱哥哥，哥哥虽然老实本分，但背后也没少偷偷地哭过。
　　 我暗暗发誓，长大一定要出人头地，活出个样来，让李玉军和李玉堂看看，我们家也不是面捏的！好在恢复高考制度，我奋发读书，高考时，我的成绩上了一本的录取分数线，但家里的经济条件我知道。
　　 哥哥这时已经成家，我上高中时，嫂子就不愿意再供我上学，整天和哥哥吵架，说养我个吃白饭的人。望着家中炕上嗷嗷待哺的侄子，心里也不好受。我咬咬牙，偷偷报了本市师专，本市师专不但不缴学费，还发生活费。当哥哥看到我的录取通知书时，大病一场，说没法给九泉之下的爸爸妈妈交待。
　　 哥哥擂着胸脯说，弟弟啊！是你哥哥我没能耐啊！让你跟着我吃苦了，我对不起咱爸咱妈啊！
　　 我流着泪和哥哥说，哥哥！这些年是弟弟我拖累了你和嫂子！你们供我上高中就不容易啦！再上学，我怎么还好意思再拖累你们啊！不过哥哥和嫂子记着，将来我有一口吃的，就会让哥嫂和侄子有一口吃的！
　　 我师专毕业后，因学习成绩优秀，学校想让我留校，但我还是想回到我们县城，离哥嫂家近些，有事也好照顾一下。我毅然决然回到县城教高中。人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这话一点也不假，哥哥家有什么事，我也真是帮不上大忙，只能省着瞒着妻子偷偷给哥哥家点钱。
　　 再说说李玉军，他媳妇连着给他生了两个闺女，按计划生育政策，他们俩人得有一个人做结扎手术，他说他做吧！他媳妇家里外面都指着她！李玉军花了五百元钱买通了卫生院院长，这手术就做成功了，只是在肚皮上划开一层皮，然后缝上。
　　 卫生院院长和做手术的医生是夫妻俩，俩人一个主刀，一个缝合。卫生院长是位很漂亮很风骚但表面上又很文静的中年妇女，说话柔声细语，那声音能溶筋化骨，特别是那两只桃花眼一笑一挤，满脸风情。她们夫妻是我们公社书记调来时带来的，是书记原公社卫生院的两个医生。来后不久，老院长退休，公社书记就提拔这位颇懂风情的女医生当了院长。
　　 那时公社书记常常在卫生院院长室上班，好在公社和卫生院是斜对门，中间隔着一条不太宽的土路，有事时秘书知道上哪找书记去。女院长的老公也不下乡，一会一趟来院长室找院长，不是家中事，就是医院事，看得很紧。时间不长，就传出了公社王书记和卫生院张院长的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