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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三丧


作者:云水之间 秀才,1376.78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8189发表时间:2015-10-26 23:05:51


   重新被从地上扶起来的钟凤,头发乱了,脸上脏了,随身背着的包沾满泥灰,白色的孝服更是脏得不成样子。她喘着粗气,脸涨得通红,胸膛剧烈起伏。她直视着汉银,说:“汉铜汉铁,你们松开他,让他来打!我知道他心里一直看我不顺眼,心存怨气。也好,我今天就让他好好出了这口气 ,就算被打死在爹爹灵前也行!不是说什么犯三丧吗?我来领着这股煞,就一切太平清境了!”
   “你以为我不敢!你这个老称能干的家伙!”汉银被拽住,近不得前,跳着脚叫嚷:“你就是个背时鬼,扫把星!从小就把父母克死,长大克死公公娭毑,嫁到我家里哥又被你克死。现在我爹爹又死了。我听说我爹爹就是特意为了给你那田里放水才出事的,你就是个老克星,害人精!我爹死了还要被你冲撞!我,我与你有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汉银越说越口不择言,唾沫横飞,咬牙跺脚,竭斯底里。
   汉铁一面和汉铜拽住不断蹦跶的汉银,一面说:“ 哥,你少说两句!”汉铜更是大声吼道;“你撒酒疯啊!叫你不要喝酒不听。三杯尿酒下肚,就胡说八道,丢人现眼!”
   “汉银!你吵什么吵!”姑妈不知什么时候和老婆婆一起出来了。“你爹爹还未入土,你们就在这里扯皮打架,你爹爹在天有灵,都要被活活气死!”
   “姑姑!你不了解事情,你先别插嘴!”汉银正在劲头上,“爹爹如果真在天有灵,就应该晓得,气他的到底是哪个!”
   “我不管什么事情,谁要是在丧堂里大呼小叫,就是对我哥不敬,我就会不客气!汉银你现在作为长子,就要做出榜样,兄弟合力把爹爹后事料理好。你这样吵闹,成何体统!”
   “姑姑,你没睡醒吧?是她先有错在先,我是替我爹爹教训她!”
   “银伢子!”婆婆骂道:“你称什么能干!你嫂子再有错,用得着你在你爹爹灵前教训吗?你眼里还有没有你娘!……”婆婆没说完,伤心加气急,一阵站立不稳。
   “我娘我看就是你惯势了她!她就当自己大尾巴草猪样的,以为了不起。每次总是她对,我就不对。我看以后,你去靠她,用不着靠我!”
   “你……”老婆婆气得一时头发晕,站立不住,众人连忙扶住。
   汉铜一见老娘被气成这样,不由按捺不住火气,将汉银往前一搡,大吼道:“若不是看在爹爹灵前,我要一巴掌打晕你这酒疯子!”
   汉银被推个趔趄,心里的怒火更是腾腾升起:“好啊,你竟然也合起来对付我一个人啊!你个讨好卖乖、见风使舵的家伙,竟敢打老子,老子先教训你再说!”
   光医生赶忙抱住汉银,汉银犹自挣扎着要近前。这边汉铜也不示弱,叫道:“你想打尽管过来。”
   汉银一把将光医生掀翻在一边,冲上去和汉铜交上了手。汉铁在一边如何扯得开?披麻戴孝的三兄弟,在棚院里搅成一团。人们纷纷散开。兄弟之间的事情,大伙不好去劝架,只是在一旁一边谨慎地拉拽一下他们,一边说,算了算了,都是些误会……
   忽然,响起刘老鬼的声音:“你们几个不孝的家伙,竟敢在灵前如此放肆!你们问问自己看,对得起你爹爹不?我要几哭丧棒,一个个将你们打醒!”
   声音不大,却句句清晰,而且,分明是刘老鬼的声音!
   人群霎时变得鸦鹊无声了,大伙惶然地朝灵前看去,只看到光医生坐在灵前地上,双眼微闭,嘴唇翕动。难不成是刘老鬼附体开口说话了?
   汉银汉铜汉铁盯着灵前刘老鬼的遗像,惶然地呆立着。然后,汉铁扑通一声跪在灵前,哆哆嗦嗦地说:“爹, 爹,对不起, 我,我拉,拉不住哥哥……”
   汉银汉铜也跟着跪在灵前:“爹!崽不孝!冲撞你侬家了!”
   一直在一旁默默流泪的钟凤,此刻径直走到和婆婆站一起的姑妈面前,取下包,递给姑妈未说话就先哽咽:“姑姑!我将钱帐转交给您,我不能管这个事情了。你喊刘毕生一起将钱帐对一下。”
   钟凤转头又对婆婆说:“妈,妈!今晚的事情,都是因我而起,也许我真是个灾星!我今晚就离开这里,将灾星带走!妈!你侬家不要太伤心,切记保重身体要紧!过不久就是中秋节了 到时我带佳蓉一起来看你……”
   “钟凤!”婆婆哭泣道:“你莫信汉银的话,他喝了酒,胡说八道的。你莫走,这黑灯瞎火的,你到哪里去?你走了我心里空空的呀!”
   “我叫后山摩托送客的送我回学校。”钟凤流着泪转身朝外走,走几步,转回来,脱下孝服放在凳子上。望着灵前公爹的遗像,终究没有再去磕头,只是深深地鞠了三个躬:“爹爹!钟凤不孝,明天,不能送你侬家上山了!”说完,掩面哭着走出了院棚。
   光医生此刻也回过神来了,他似沉睡初醒的样子,茫然巡视四周,问:“我怎么坐在地下?”
   风波总算平息。
   此时,孝子们此刻可以先歇息一会了。只等半夜吃了孝人面,夜歌郎起歌,孝子孝媳们才须再次到场。明天就要出殡了,刘老鬼死葬的日期时辰和生辰八字不合,会犯丧。刘家老少都在记挂着犯丧和破灾的事情。弄道师在杂屋里,已经用红绿纸扎好了两具尺许小棺材,内各置面人一个,外贴黄符,盖了法印,轿杠轿夫,像模象样的,做了文诉,念了法经。一切妥当,只等子时一过,外面路上没有了行人的时候,选两个胆大的年轻人,择一个偏避的荒地,悄没声地将这两具劳什子埋了,便大吉了。
   吃孝人面的时候,不见了光医生。刘毕生充当起临时督管,安排着摆了三桌,碗筷,菜碟,刘毕生亲力亲为地忙乎着。
  
   七、重丧
   第二天,久雨的天终于晴了,阳光照着湿漉漉的大地,树木显得苍翠而清新。早上出丧饭开餐的时候,才见到光医生睡眼朦胧地赶来。军伢子对他说:“光医生你这个督管先生,怎么这时候才来,老实交代昨晚到哪里快活去了。”
   “你莫草包样的!我还到哪里去?还不是回去睡觉啊!这两天真有点疲倦了,昨晚睡个好觉,才醒来……”
   “不可能吧。谁不知道,光医生最灵泛了,堂客死了不再讨,想要就到外面租赁,好不了撇。哈哈!”军伢子哈哈笑他。
   “赶快塞你的丫子!完了还要出殡!”
   “督管不在,今天早晨厨房里没几个人做事了。” 赵马桶说,“生牛皮也没来,把我抓去切菜,害我让辣椒冲进眼里,辣死我了。光医生你要免费给我诊!”
   “辣得好!”光医生骂道:“辣瞎你那两只色眼,省得每天死盯着村里的几个堂客们。”
   “关你屁事啊!”赵马桶笑骂道:“是村里的妇女专干呀?管得真宽!”
   光医生没接话,环顾四周突然脸色怔怔地问:“ 生牛皮真的没来?”
   辉老太爷说:“ 昨晚他回去了,你不知道?”
   “我哪知道?” 光医生说,“我昨天回去时他还在。”
   正说着,花妹子气喘吁吁、一脸惊恐地冲进院门,看着吃饭的人群,啊地大叫了一声,便说不出话来了。
   “咣当!”脸色惨白的光医生的饭碗掉在桌上,跳了一下,又掉到地下碎成两块。
   怎么回事?所有吃饭的都惊异地看着花妹子。
   花妹子喘出一口气,哇地大哭道:“我屋里的他,淹死在塘里了!”
   “啊!”所有吃饭的人惊叫起来。
   弄道师惊得站起来,尖着声音道:“还是犯了!犯了!都没避得了!”院子里一片惊慌,每个人都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昨晚,汉银被晓华拉回家,不知是这两天奔波累了,还是灵前闹腾累了,还是扛不住酒力了,在沙发上倒下便打起了呼噜。晓华正准备也迷糊一会,忽然听到房门有人敲,丽雪在外面喊道:“晓华,开门!”
   晓华一惊,以为丽雪来找麻烦的,虽然自己为嫂,晓华却有点惧怕丽雪。总觉得她有一种说不出的气场,时刻能镇住自己。
   “晓华!你个死脑袋为何不开窍!他喝了酒,你也喝了酒呀?早就告诉你们不要得罪钟凤。她出钱管钱,我们正好落个轻松,她要节俭,我们不也正好有个借口。 汉银傻宝样的听光医生怂恿搞热闹些,又是西乐又是中乐,光医生荐主钱可不少得!席面也是铺张浪费,你看看今中午剩了多少席?都是浪费我们自己的钱!真是笨,名声又能有啥用!。本来我预计每人贴上七八千足够了,这么下来,每人至少要贴一万多。钟凤知道这点钱唱不下了,趁机抽身走人。这下好了,我们三个成冤大头!”
   晓华低着头,被数落得一声不吭。丽雪看一眼汉银,恼火道:“也不想今天什么场合,竟然还喝得疯七疯八,让一村人笑话死!”
   正说着,外面大锣长长地敲了三声,接着一阵爆竹声,爆竹声完了,歌郎开始起歌了。
   孝子孝媳,亲朋戚友,左邻右舍,坐在棚院里,陪着亡灵,守着丧堂,一边听唱孝歌。辉老太爷对此有兴趣,间或与歌郎对接几句。
   刘毕生今晚可不打算回去了,花妹子没在,他一个人不敢摸黑穿过垅口,走过那个高高的塘基,昨天他一个人去撒网捕鱼,大白天心里都有点蹑蹑的。最后一网,鬼使神差打在那个低涵口上,网被什么东西挂住了,怎么拉都拉不动。因为下雨,山塘水位涨了不少,他不敢下水去捞网,他觉得好像岳叔就在水下扯住这张网,只等他下水。最后,他只好将网绳一把丢在水里,心想,等水浅了,我再去捞。晚上跟花妹子说起此事,被花妹子一顿好骂,我看你这个胆小鬼,只怕晚上你都会不敢出门了!
   确实,刘毕生晚上一个人无论如何是不敢走过那个塘基的。他决定陪着岳叔这最后一晚,与汉银他们一起绕棺上粮,听辞别歌,这半夜迷糊着也就过去了。
   花妹子不在,钟凤也走了,丽雪也顾不得禁忌了,只好当起临时招待来,泡茶敬烟递槟榔。丽雪做事干净利落,举止大方得体,就连白色的孝衣,都给她增添了灵动之韵,惹得歌郎歇下歌本,专门即兴夸赞了她一番。
   辉老太爷在一旁说:“我们队上还有一个漂亮的堂客呀,可惜不在。不然,夜歌师傅也会要赞一轮的呀!”
   赵马桶和军伢子也在,此刻一听辉老太爷说起另一个漂亮的堂客,知道是说花妹子,便打趣道;“生牛皮是怕夜歌师傅赞他堂客,要给红包,他抠得要死,不让他堂客来。”
   “那是,”刘毕生说,“我堂客可漂亮了。赵马桶你们只鼓着眼睛咽口水了。 嘻嘻!”
   “生牛皮,你堂客的屁股和胸脯真的好大,我确实鼓着眼睛流口水。 哈哈!”
   辉老太爷忽然说:“生牛皮,你堂客今下午冒雨回去的,小心又会感冒呀,要请光医生吊水呀。你还不赶快回去看看。”
   军伢子说:“ 光医生这个鬼家伙,说要我们晚上留在这里,半夜有特殊事情安排,现在他人不知哪里玩去了。”
   正说着,汉铜招手,喊军伢子和赵马桶两个人有事去了。
   刘毕生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仿佛一团乱麻,找到了头绪,所有的结,都随之解开了。
   他不安地站起走到院棚前,又回来坐下,继而又站起。
   辉老太爷看着他:“你想回去呀?有手电不?我有,你拿去吧。 注意不要着急呀。”
   心头强烈的愤怒和耻辱感胀满了刘毕生的胸膛,胆怯被挤到一角。他接过辉老太爷递过来的手电,冒雨腾腾地走出了院棚。
   军伢子和赵马桶被安排去埋假棺材,每人二十四块钱包封。弄道师交代,要悄没声的,万一撞见人,绝对不要打招呼,也不要让对方知道是在干什么。不然,此人定有凶煞。
   偏偏刘毕生打着电筒,下垅口时,恰遇到军伢子和赵马桶。他们谁也没理会对方,各顾着走路。刘毕生才过了垅口手电就没电了,只剩下朦胧的光。他走上塘基,已经看得到自己家房子黑魆魆的轮廓。水塘里黑黝黝,雨水打在水面上,哗哗作响。忽然,水塘里响起一声水被搅动的声音,吓得刘毕生急忙用手电照去,明白了是一条鱼在跃水,雪白的鱼身飘进水里,他不由自主想起了岳叔漂在水里的情景,不由浑身发紧,头皮发麻。他急速地想穿越又窄又滑的塘基,他听到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一声声剧烈地跳动。
   突然,他看到前面塘基一端好似有一个黑影一闪。刘毕生顿时恐惧得浑身发抖了。他结结巴巴用变了调的声音问:“哪,哪,哪个?”
   只剩下雨落在水塘里的哗哗声。水塘里的水已经很满了。刘毕生站在塘基上,惊恐地朝前移动。
   这时,他分明听到黑暗中,他的岳叔,刘老鬼的声音,格外幽冷地飘了过来:“贤婿,你来啦——”接着黑影又一晃便不见了。
   刘毕生脑袋嗡的一声,惊恐万状地掉头就跑。忽然,他好似遭到了电击,短促地啊地叫了一声,接着,身子一挺,扑通一声,一头栽进了水塘。
   雨哗哗地下着,水塘里水花杂乱而拥挤。垅口对面丧堂里,夜歌子正在演绎。扩音器里,唱着哀伤的辞别歌…………
   埋了刘老鬼,接着又埋刘毕生,村子里的人们这几天都忙晕了。好在,这几天雨下个不停,人们大多因为下雨而歇工。忙了几天倒没耽误什么事情。但是在人们心里,却有了挥之不去的阴影。以前也听说过犯重丧之类的传说,但是都没见过,现在好端端的刘毕生却死了,人们觉得这事情还真是邪乎。
   弄道师说,本来埋了那小棺材就大吉了,哪成想被刘毕生撞着了,这是在劫难逃呀! 只怕那天封灵突然晕倒就是预兆。本来以为钟凤是最危险的对象,汉铁梦见他爹惦记她,封灵时哭得亡者念亲,祭丧时祭着了她,堂奠又晕倒在灵前。实在危险得很。幸亏她八字恶,又在那晚连夜离开了。还幸亏那几天不是周末,在外寄宿读书的孙辈们没有通知回来。不然只怕更难得防备。不过,弄道师颇有把握地说,虽然刘毕生没逃脱,但是凶兆已经被他破了,不可能再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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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文章以三个人的死来揭示世相人性种种。在场景处理以及人情世故的描摹上,处理得尤为精细。人物众多,矛盾纷呈,却被同一主题串联于一体。作者擅长使用肢体语言来呈现人物内心或者事物内质,三个人的死虚实交错,事件的背后呈现出的欲言又止令人深思。若前两者的死属于意外,那么光医生的死则带有人为的意味。文章将村民封建迷信的思想悄无声息放置于字里行间,情节之间环环相扣,引人入胜。结尾处,光医生的死与辉老太爷的长吁极有深意。一篇语言简练含蓄,值得细细咀嚼回味的作品!推荐赏阅!【编辑:紫玉清凉】【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5102707】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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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紫玉清凉        2015-10-26 23:07:02
  云水的小说,越来越精彩。编辑来迟,云水勿怪。
紫玉清凉
2 楼        文友:紫玉清凉        2015-10-26 23:09:44
  文章既无声地抨击了封建迷信思想,也巧妙地揭示了人性以及世态之弱处。看得不忍释手,因为事情有些多,匆促编辑。待时间空暇,再来细品。这篇较之上篇,感觉内涵更好了些。问候云水!
紫玉清凉
3 楼        文友:云水之间        2015-10-27 13:03:47
  感谢紫玉青凉的精彩按语。幸苦了!总是给予鼓励和赞扬,云水衷心感谢!
4 楼        文友:琴声悠扬        2015-10-27 15:10:33
  故事曲折,环环相扣,主题丰富,人间烟火。
  
   写得越来越好了,加油!
精神领域的宽广远比物质力量的强大更令人叹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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