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暴风雪
“说得好!”梅的爸爸接着骑手爸爸的话附和着说:“小梅,就交给你了!你俩记住,一定要相互帮助,相互支持。梅梅在生活上多照顾一下哥哥,你这做哥哥的一定要照看好你的妹妹。记住,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许丢下一个人,也不允许你们中的任何一人发生意外!”
骑手听到父母们发自心中的肺腑之言,看着他们的眼中流露出的期盼的神情,顿时感到自己肩上被压上了沉甸甸的重担,他感到被两个家庭赋予了不能推卸的责任。他回过头看梅,梅正愣愣地看着他。梅从长辈的话语中依稀感悟出——双方的爸妈可都把自己交给她的哥哥了。骑手看到了梅的眼睛里闪烁出的惊喜和腼腆,从这一刻起,骑手暗暗发誓:只要我在梅的身边,就绝不会让她遭遇丝毫的危险!
现在,骑手的心里可是急死了。他不敢想象,若是找不到梅,或者说梅有个三长两短,且不说自己会是怎样,单是想到如何面对梅的爸妈和自己的爸妈,那时,会出现怎样的一种场面?他没有勇气想下去。现在,他心里什么也不顾了,风雪,寒冷,饥饿,什么都无所谓了,他要的就是一个,赶紧找到梅!
骑手在急切之中还抱有一丝幻想,说不定梅在莫力达瓦的牧民家住下了。想到这儿,他又否定自己,他太了解梅了,她一定是要往回走的,前几天自己还说过她,千万要在天黑前赶回知青之家,他知道,梅怕他担心也要往回走的。再说队里制定的规矩,梅不是那种不认真守纪律的人。他开始痛恨定下了那个规矩。
骑手在胡思乱想着,风雪盖住了他的全身,将他扮成了雪人。寒风打在脸上如同刀割似的,他除了心里像燃烧着的一团火,身上其余的部分都已冻透了,浑身冰凉。
骑手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了,从依稀可见之中,他辨认出是到了地形山势最复杂的一带。他警觉起来,向四周仔细地观望。他估计,梅若是从莫力达瓦往回走的话,这一带的深山老林是最危险和最容易迷路的地方。经过这一阵子的风雪,地上的一切都被大雪覆盖,梅能走得出来吗?骑手心里焦虑万分。
风雪在空中打着旋,一缕接着一缕地狂舞着,骑手没法看得远些。他收拢了缰绳,让枣红马缓步而行,这样他至少能将周围看得仔细一些,他怕自己漏掉了梅的身影。枣红马此刻已经是筋疲力尽了,它喘着粗气,鼻孔喷出一团团的白雾,在深雪中艰难而行。
骑手不敢马虎,他观望着前面隐约可见的方向,环顾着两侧的山峰和树林,他在默默地识别着能看清的一切。他看到了山旁成片的岩石;看到了在路旁不远的一个山坡上,在白雪皑皑之下显现出来的山洞;看到山下的树林像是涌起一个接着一个波涛的银白的海洋……骑手眼睛都不眨地使劲看着能看到的一切。
迎面是一片树林,骑手感到前面的树有些怪异。这树的底下,怎么凸出个东西?骑手策马向前,他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走得近一些,他看清那棵大树下,一个L状的东西靠在树上。他注意到地上有凸出的东西,随着一阵风将那凸出物上的雪吹走,骑手看清了,那是一双大头鞋,是只有他们这些知青们才穿着的翻毛大头鞋!骑手心里一惊,他知道这一定是梅了。
骑手急忙翻身下马,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冻得麻木了,手脚不听使唤。他费力地甩掉马镫,一头扎下马去,艰难地向前爬去,爬到大树下面,拼命地将梅身上的雪扒开。他看到梅的那张熟悉的脸,双眼微闭,似睡非睡。此刻他害怕了,他将梅抱在怀里,使劲地喊着:“梅,梅!你醒醒!”骑手使劲地呼唤着梅。
梅在恍惚之中听到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呼唤自己,她竭力地想这是谁的声音?当她真真切切地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正是自己苦苦盼望的人的呼唤,她心里意识到是她的骑手来了!她使劲地睁开眼睛,唯恐这声音又是自己产生的幻觉。当她的眼睛真的看到骑手之后,嘴里吃力地吐出一句:“哥,你可来了!”说罢,眼泪夺眶而出。
骑手说不出来话,紧紧抱着梅,先是埋头抽泣,直到抑制不住地放声大哭。此刻,骑手是惊喜、激动、自责、害怕、爱怜,真可谓是百感交集。
骑手很快从激动中平复下来。风雪依旧,天色已经拉起了黑幕。他知道若是在这里度过这个寒冷的风雪之夜,十有八九得冻死在这里。他忽然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个山洞,立刻有了主意。看着还在流泪的梅,急忙向她问道:“别哭!告诉我能动吗?”
梅点点头,想挪动一下身体,她想抬起腿来,却没能如愿以偿,她望着骑手摇摇头。
骑手明白,梅身体上的热量正在丢失,她快要冻僵了。他将梅的眼泪抹去,试着活动她的腿。骑手恢复了先前的干练与果断,他安慰鼓励着梅,大声说:“梅,你得挺住!我把你扶上马去,前面不远有一个山洞,我们先到那里躲避风雪,在这里,我们俩就得冻死了,咱得坚持,还得一起回家看爸妈呢!”
梅点点头,她知道现在就得像小时候遇到困境时那样,只要是听骑手的话,总是能走出困境的。
骑手起身将枣红马牵到梅的身边。他取下身上的半自动步枪,脱掉了军大衣,吃力地将梅抱上马鞍,用大衣将梅的身子裹住。安排妥当之后,他一把抓住枣红马的笼头,冒着狂风飞雪,缓缓地向着刚才看到的那个山洞走去。
四.
骑手顶着风雪牵着枣红马走得艰难。他清楚,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选择就是躲进山洞里。梅俯在马上,身上披着一层白雪,处在半昏迷的状态。看到梅的情形,骑手的心里涌起一阵爱怜和不安,他不能确定梅到底被冻成什么样了,这让他感到了一种惶恐。骑手催促自己,得快一点到那个山洞去,到了那儿,至少可以避开风雪。他气喘吁吁,积雪中走得力不从心。枣红马也没了往日那股子昂首扬鬃的劲儿,它不时地将头颅俯下,吃力地迈动着蹄子,若不是骑手紧紧地拽着它的笼头,枣红马会停下的,它的气力已经耗尽。
已是夜晚时分,天地间的雪将夜色染成了白昼,黑黝黝的山洞口在白雪中显得格外地扎眼。骑手牵着马终于走到山洞口,他将梅抱了下来,拎着枪,自己小心翼翼地走先走进山洞,查看无虞后才返回,吃力地抱起梅向洞里走去。
骑手抱着梅走到山洞的最里面,将梅放下,返身出洞将挂在马背上的袋子解下,给枣红马卸下了马鞍,他抱着马鞍和袋子回到了山洞里。骑手这次很幸运,这个山洞看来曾经有人来过,洞里堆积了不少的枯草和木柴,这让骑手感到意外的惊喜。他抱来一些木柴,在洞口点燃起来。
梅在昏沉之中感觉到骑手抱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先是感觉没了风雪的声响,周围安静极了,她能感觉到自己是在骑手的怀里,她的脸是用围巾围着的,露在外面的眼睛能感觉到骑手在喘息中吐出的热气。想到这一天的遭遇,心里五味杂陈,她觉得鼻子酸酸的,一股悲伤涌上心头,她将自己的头紧紧地贴在骑手的胸前,在骑手的踉跄步伐停下后,她感到像是被骑手放在了一堆软软的东西上,她睁开眼睛发现眼前一片漆黑。梅昏睡过去了。
当梅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听到骑手的枣红马在洞口站立着,打着响鼻,骑手在洞口燃起了一堆火。
干枯的树枝在燃烧中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火焰亮亮的,将骑手的脸映照得红红的。梅看着骑手,见他正眯着眼,聚精会神地将点燃了火的树枝慢慢地挑起,火焰升高了,那一堆火在剧烈地燃烧,火苗蹿得高高的,将山洞里照亮了。一股暖流涌了过来,梅感到身子不再像在风雪中那样的冰冷,她能感觉到涌过来的热感,她体会到了温暖,暖她身的是火,暖她心的是她的骑手呀!
梅想起她倒在那棵大树下的时候,她真的以为自己就这样倒下去,再也不能起来了。她后悔忘记了骑手的话,若是当时在去莫力达瓦之前找到骑手,让他陪着自己同行,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当她走不动倒下去的时候,她想骑手,当时她多么盼望他能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在她感到身躯发木发僵,抬头看到弥天大雪,耳畔响着呼啸的寒风,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她知道这四周不会有人,只有自己这一个孤立无助的人,她恐惧了,绝望了。大概是意志上的崩溃,她很快就出现了幻觉,不再感到寒冷,反倒是感到暖融融的,仿佛置身在自己的家里,在结着厚厚的冰霜的窗户下,屋内暖融融的,爸和妈在笑眯眯地看着自己,那神态是多么的慈祥呀……现在,梅使劲地摇摇头,她感到迷茫,仍然有些懵懂的状态。良久,她的神志逐渐恢复,思维开始有条理了,她意识到自己是处在一种意识并不十分清晰的状态,当她确信骑手真的就在自己身边,她心里安稳了。看着骑手,看着那一堆直往上蹿的火焰,她忽然感到活着是这样的美好,有骑手在自己的身旁,简直就是自己的保护神呐!不知为何,一股委屈和后怕的情绪涌上心头,她不禁哭了起来。
“你醒了!”骑手走了过来,蹲在梅的面前,他将梅的围脖掖了掖,把军大衣给梅捂得更严实,他看到梅的眼里闪着泪花,给她抹着泪,笑道:“老天有眼,幸亏有这个山洞呀!咱俩有福,这个洞,大概是牧民在转场时用来休息的,这里居然放了这么多的木柴和枯草,我们有它来御寒,真是天不灭曹呀!”骑手的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跑了一天,这是他第一次有了笑的模样。
骑手取了一些烧成碳状的树木,放到梅的身旁,他在梅的身边坐下,拉起梅的手问道:“感觉怎么样?一定是冻坏了吧?”
梅闪着大眼睛,轻轻地摇了摇头,眼睛深情地看着骑手。
骑手笑了,他将围在梅脸上的围巾解开,露出梅的脸,将围巾的下摆塞进她的大衣里。
梅透了口气,说道:“嘴巴遮得这么严实,你要我怎么说话?”她嘴里嗔怪着骑手,眼里却闪着火花一样的神情,她将头靠在了骑手的肩膀上了。
“嘿!可算是听见你说话了,见到你躺在雪地里,可把我吓坏了!你就是不听我的话,要不,怎能出现这样的事?若是真出事儿,你让我回家如何面对两家的老人?好了,好了,先不说这些,你先告诉我,你冻坏没有?”骑手嘴里嘟囔着。梅闭着眼,她的情绪平稳下来,听着骑手埋怨自己,她心里暖呼呼的。她想起丽,丽总是嫉妒自己被骑手宠着。私下里,她和丽、娟、兰没少议论着自己的心目中的爱人,她三人一致认为,要说最受爱人关爱,梅可拔得头筹。四人在嘻嘻哈哈之中,虽说是一些调侃之词,但是梅知道,她三人羡慕自己有骑手在自己身边的,看着骑手对自己呵护有加,她们羡慕得紧呢!
梅心里高兴,不由想抬起手臂,竟没了知觉,她又挪动一下腿,同样也挪不动。梅的心一沉,但是她还是镇定下来了。
“哥,可能事情有点糟糕。”梅轻声向骑手说,“我的四肢不大有知觉。”梅像往常在家里时称呼着骑手,她不想让骑手着急,轻描淡写地说着。
“一点也动不了,厉害吗?”骑手转过身,盯着梅的眼睛急切地问着,他担心的就是怕梅冻伤了。
梅点点头:“我被冻僵了,我听妈妈告诉我,人在极度低温之中造成全身冻僵时会出现体温下降,呼吸心律减慢,甚至会反应迟钝和精神错乱……”
“那,有什么好办法?”骑手急切地问。
“温度,我妈妈说,这时最好有一个合适的温度环境。”梅说到这儿,脸上闪过一片红晕,感到羞涩,但很快就平复下来。她停顿了一下,说道:“哥,把火烧得旺一些吧……”
骑手将梅靠在枯草堆中,他起身从袋子中掏出斧头,将一些较粗的枯木斫成短小的一截截的棒子,投入火堆之中,火烧得更旺了,洞内的气温在快速地上升。
骑手回到梅的身边,他犹豫了一下,见梅的眼睛里充满了那种在儿时遇到麻烦时央求自己的目光,梅乖乖地望着他。
骑手默不作声地解开自己的棉衣,将梅的双手塞进自己的胸膛,又用大衣将梅紧紧地裹住……
梅的体温在慢慢地回升,知觉在渐渐地复苏,她感到全身像是被无数钢针扎着,钻心的痛,痛得无法用话语表达。她伏在骑手的胸膛,大声痛哭起来……
五.
第二天早晨,暴风雪依旧。在知青之家的大食堂里,大铁炉子里的火烧得正旺。各小队的知青聚集在这儿,大家围着衫刀、猎人、斧头、丽、娟、兰这六个人坐着,彻夜未眠。众人等待暴风雪停下来,可是院子里的雪都快要将院墙埋没也不见有丝毫停下来的兆头,众人的心和这冰雪一样地凉了。
“看这样子,只有两种可能,”斧头两眼盯着窗外灰暗的天,说道:“很可能骑手和梅能找个地方躲藏起来,另一种,我说……”斧头不敢把话说出口了。
“别胡说八道了!骑手常走那一带的深山老林,熟悉那儿的地理环境,而且他有野外生存的经验,依我来看,只要他能找到梅,那就一定不会有什么意外!”猎人抢白着斧头,说得语气坚定。他曾经和骑手一起赶着牛群在那一带转场放牧,俩人也曾在深山密林中围猎过狼。相比之下,骑手的骑术略高于猎人,但是猎人套狼的经验却高过骑手一筹。骑手和猎人一样擅于爬山和有着极好的方位感,即便是在森林中转上一日走出来也不会迷失方向。猎人和骑手比试过许多次,俩人难分仲伯。猎人太了解骑手了,他坚信骑手一定能找到梅,也一定会有办法度过这场难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