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暖】艰辛打工路(征文·纪实散文)
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又拨通了咱这位河南大哥的电话。
“好小子,好你个家伙!你到哪儿去了?想死你了!怎么这么久也不给俺一个电话?俺还真以为您是彻底把俺给忘掉了呢,你站在那儿可千万别动啊,俺马上就来接你……”
十几分钟后,一辆出租车在咱面前嘎然停下。大哥冲下出租车,紧紧的把咱拥抱了起来。
酒店里,面对着一桌子上好的饭菜,我吃得狼吞虎咽的。说实话,好久没有吃过这么饱饭了。
“你消停着点儿吃,行不行?兄弟。没有人会跟你抢的,瞧你家伙这吃相,你是不是刚从监狱里偷跑出来的?”大哥一边使劲给我夹菜,一边调侃我。看到我这吃相,大哥看起来十分心痛。由于兄弟相逢,大哥十分高兴,喝得满脸通红,我搀扶着他一步三晃的走出国亨酒店。
星期一,大哥把我安排在华力弹簧厂做学徒工。
弹簧厂的老板是河南南阳人,四十岁上下,平头短发,身着工作服,脚穿着布鞋……十分讲究齐整。相熟了之后,咱才知道,这老板不仅技术一流,而且为人心地良善。平时说话那个幽默风趣呀,总叫人笑得肚子发疼……由于平时体谅我们工人上夜班辛苦,所以总是自己一个人上夜班,听说已经整整上了六七年整。怪不得这里的所有员工,各个都这么出力卖命,咱从内心里真心佩服!我有幸做了老板的徒弟。
原来师傅以前是一名技术很高的五金冲压模具工程师。也是半路出家学会做弹簧的。我什么都不会,师傅一点儿也不嫌弃我,从扭螺丝,认游标卡尺和千分卡开始。我不懂电脑和CNC编程,就从认A、B、C,二十六个英文字母开始,十七道工序,十七道流程。一点一滴,我终于可以独立操作和独当一面了。心里面甭提有多么的开心,多么的高兴。
(九)
六月二十六号,师傅去了中山市,中山市金制品有限公司,参观、访问、学习……原计划去一星期,后来因为一个合作项目,在那里待了一十六天。
那是一家大型专业的五金冲压制品有限公司。因为管理得比较出色,产品质量、客户信誉、5S管理……各方面搞得都很不错,在珠三角地区颇具名声。每年前去参观、访问、学习、交流的企业管理人员络绎不绝。
二十七号,深圳的公司给我们弹簧厂下订单,一个算是中等复杂的异形弹簧,三百五十万只。交期是下个月十七号,也就是七月十七号。给师傅打完电话,师傅说:你就自己调机和安排生产吧。计算完生产量和货期,我同时开动了五台电脑弹簧机,来生产这个产品。
师傅不在家,上夜班的担子自然落在了我的头上。第一次上夜班真有点儿不太习惯,后半夜我迷迷糊糊的打了瞌睡。
当我一觉醒来的时候,我吓坏了。我仔细量一量这些弹簧,尺寸超公差了。弹簧所有的尺寸公差都一定要控制在正负一个丝之内。而我生产这些产品有些公差已经达到一个半丝了。怎么办?我紧张得头上直冒冷汗。赶紧查看图纸,还好,图纸上标注的是正负两个丝的公差。总算在客户要求范围之内,我虚惊一场。
两星期夜班上下来,货虽然按期完成了,人却累得精疲力尽。
七月一十二号,师傅从公司返回厂里。看到我们提前生产完成了公司的产品,先是微笑着拍拍我的肩膀,接下来对我竖起一个大拇指,表示按了一个赞给我。师傅拿起一把卡尺,开始在那里抽查检测。
几分钟后,师傅开始发火,而且是发很大的火。我进厂一年多,第一次看见师傅发火,而且还是一下子发那么大的火。
全厂立即停工,所有员工,包括门卫室里的张大爷,全部进会议室里开会。产品尺寸超公差了,全部要倒掉,重新生产。祸是我闯的,经理、厂长、主管、班长、组长、质检……全部跟着受批评、受责骂,我觉得十分对不起大家。
不过师傅,你也太过于认真一点儿啦。我们的公差明显在客户要求范围嘛。再说,半个丝算什么嘛?一根头发都七至十个丝呢。我们在建筑队的时候,给人家盖小学,两层楼歪了十三厘米,也没有说拆了重盖?哎!三百五十万货,厂子里多半年的利润,全部倒掉打水漂了。师傅,您好像不心痛,我心痛啊!我悔恨,我闯下这滔天大祸。
原来,师傅去那家公司,并不只是去参观、访问。原来,弹簧厂和五金制品有限公司历时七年,投资六十多万元合作研发的全自动生产电池片机,这几天进入了完成和试车的关键阶段。
九月十一号,也就是教师节的第二天,全世界首台全自动生产电池片机,试车成功,运作正常!师傅开心得像小孩子一样,一会儿手舞足蹈,一会儿喜极而泣。今天全厂放假庆祝!请一辆大巴把全厂职工拉去三角镇,真善美大酒店,大排筵席。机器的研发成功,使得师傅特别兴奋。第二天,师傅决定实施他酝酿已久的工厂改革。师傅把工厂划分成若干股份,每个职工根据情况都赠予了相应股份。按师傅的话说,我们每一个职工,既是华力的员工,又都是老板。
也就是在那几年,咱攒下了一点儿钱。也就是在华力那几年,我穿上了西装皮鞋,学会了出门打领带。也就是在那几年,我交了房子的首付。也就是在那几年,我第一次有了属于自己的比亚迪,虽然说,车是二手的。
(十)
今年春天,阳春三月,风和日丽。那天,与客户合作愉快。咱长这么大第一次去K厅消费。而且还是因为陪客户。
人生真是太有戏剧性了,在那地方,我遇到了我的初恋女友……
几秒钟的尴尬之后,她准备扭头退出门去,我死死的抓住了她的胳膊。不停地抽泣和断断续续的哭诉之后,看着她全身,尤其是胳膊、腿上那些被她狠毒的丈夫毒打的累累伤痕……我终于明白一切。
普天下,什么样的男人都有,逼自己的女人来干这个的,恐怕只有那畜生一个吧?真是丧尽天良,不如禽兽!
一直是我的最爱!一直是我的女神!无时无刻的思念!时时刻刻祝福!换来的却是女友如此的不幸。别说是你被虐打成这样,你就是掉根头发我也万分心痛……我万分悔恨自己,由不得怒从心头起,恶从胆边生……
其实,那畜生吕阿扁,我还真不是第一次见过。他就住在我们左边不远处的一个村子,郭王庄的后边,叫槽后吕家。而且他还是我嫂子她娘家二哥的老同学。
第一次见他,是在我嫂子她娘家二哥的婚宴上,没有太大的印象。第二次见他,是在武汉铁路派出所门口。我们来广东需要在武汉转车。在那里路过,看见民警从拉煤的货车列车上,赶下来了一大群为了省车费而偷搭拉煤货车的人,记得一个黑黝黝面孔的人,当时他还借了我二十块钱呢。第三次见他,真没有想到是在这样的场合?我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对着他的肚子狠狠的就是一拳。算是见面礼。
真是不清楚后来吕阿扁到了医院之后的具体细节。只知道我这一拳,把我自己送入了高墙。而且一坐就是三年……
其实,人生最大的悲哀,并不是失去了自由,而是无颜再见亲人和朋友!说句老实话,进局子里实在不是一件什么光彩的事儿,真是无颜再见亲人面。
我整日里心情沉重,情绪低落,烦躁悔恨,态度消极。牢头欺负两下也就罢了,狱霸“大哥”也来侮辱我。师傅托人捎来的零花钱,无条件上缴了;河南大哥送咱的补品,被分享了;劳改场里的农活,咱干完自己的那一份,还必须把“大哥”那一份也干了;最难为人的是,劳改车间里的手工活。比如说组装灯泡这些,别人每天可以组装四五千只,而咱这双拿惯了砖瓦刀的粗糙大手,鼓捣半天都难以装进去一个,每天急得累得我满头大汗也装不了几个出来。牢头说我故意消极对抗,我自然就没有好果子吃。最为无奈的是“大哥”还要把他那一份强推给我,要我帮他完成……
终于有一天我不能一忍再忍了!这些都缘于“大哥”得寸进尺,得尺进丈。你说,你脱下来的脏衣服归咱洗了,也就罢了,你他妈的连臭袜子脏内裤也要咱帮你洗;好吧,这些咱还认了。但是,你他奶奶的实在不该欺侮咱给你端屎盆倒尿盆!凭什么啊?我能够一拳把吕阿扁的脾脏打裂,也能够一脚把你龟儿子的六腑给踹碎!就这样,在所有狱友淬不及防的情况下,我一脚狠狠地踹了下去……
“大哥”住院了!绝对的内伤!咱却被加了刑,一年零六个月,改判为三年。
铁窗内,我整天以泪洗面。虽说那些狱友再也不敢随便欺负我了。可是,内心的痛楚实在是难以忍受。铁门铁窗铁锁链,手扒牢房哥往外看,白天哥思念芸姐我的恋人,夜晚哥想念师傅河南大哥和家人,尤其想念哥哥姐姐和爹娘……
(十一)
三年的牢狱生活度日如年,总算一天一天把它熬完了。
走出牢门,我不敢面对,不敢面对前来接咱的师傅、河南大哥和姐姐哥哥。更不敢面对未来和生活……
哥哥抚摸着我的双手心疼地说:“跟哥回家吧,回家怎么也比背井离乡,举目无亲,遭人白眼儿强,在外流浪受尽了侮辱吧……”哥哥热泪滚滚:“跟哥回去吧,别犟了,回家实在不行,哥就是拼命种田,就是卖血也能养你活得了你!”姐姐更是哭成了一个泪人儿,把我的心都哭碎了。
“好了好了,今天本来是特高兴的事儿,都二十几岁的人儿了,几姊妹还在那儿哭鼻子,好意思吗你们?”河南大哥说这话儿的时候,脸上强装出笑容,一边也是眼睛红红的。“来来来,大家都先上车,等一下先去找个地方理理发洗个澡,然后换上干净衣服,大家一起去吃饭。今天大哥请客跟你接风洗尘,精神一点儿嘛,兄弟!”
梳洗完毕,穿上师傅新买给俺的西装,顿觉精神百倍!酒店还是国亨酒店,但是里面却装潢一新,和六年前大不一样,明显提高了许多档次。
“浪子回头金不换,师傅希望你洗心革面重做人!工作还是原来的工作,岗位还是原来的岗位。今天师傅就不骂你了,希望你比以前更加上进,更加懂事儿,更加努力!这些年吃的亏都是冲动造成的,冲动是魔鬼啊!年轻人!”师傅显得比以前苍老了很多,轻抚着我的肩膀和后背,语重心长。
“师傅……”我端起一杯酒长跪在地下,长跪在师傅面前泣不成声。
席间,我和大家商量好,先跟姐姐哥哥回老家一趟看望一下母亲和亲友。再去湖南岳阳看望一下芸姐的爸爸妈妈,然后就立马回广东师傅这儿上班,得到了师傅他们的一致赞同。
“小伙子今天好帅嘛,挺精神!要不要俺跟俺小姨子给你介绍一下,很漂亮的哦!水灵得很!你要是嫌弃,大哥我可就一箭双雕了哦……呵呵呵呵!”河南大哥一边跟我夹菜,一边跟我开玩笑。我知道,他根本就没有小姨子。
依依不舍含泪拜别了师傅和河南大哥,我随姐姐哥哥一起踏上了开往故乡的列车……
(十二)
别人不是功成名就,就是升官发财了,然后衣锦还乡。我这样回去,算是啥名堂?丢人啊!丢人!一路上心情忐忑,一路心情不安……
差不多十多年了。家乡的变化实在太大太大了。
曾记得,故乡的羊肠小道,从林荫间婉延穿过,两旁鲜花馥郁,四周鸟声婉转……清晨,曦光把窗棂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沁人心肺的清新空气,携携着和煦的春光把人轻轻的抚醒。那时候,庭院里,满是母亲细碎的脚步声,田野间回荡着父亲和老牛的欢歌。还有那新翻开泥土的馥郁气息,沁人心肺……
如今,一条条新修的陌生水泥道,弄得俺晕头转向。
听姐姐哥哥说,亲我爱我的外公、一直很是亲我的两个堂伯父、还有亲我的姑母……许多亲人,他们已经过世了。侄女、侄儿已经七岁和五岁了。总算见着母亲了!
见到母亲,我羞愧难当,重重地在母亲面前跪了下去,深深的自责……母亲急忙扶我起来,她老人家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无法自控。
堂哥大我八九岁,俺十几年前出来打工那一年,他结的婚。堂嫂子我见过,俊俏得很,如花似玉的,方圆几十里地数一数二的漂亮水灵。把我老娘羡慕得了不得,直夸我堂伯、堂伯母,烧了八辈子的高香,总算烧到爷肚子里去了。堂哥堂嫂生了一个白胖小子,现在已经八九岁了,长得虎头虎脑的,聪明伶俐机灵得很,整天和我宝贝侄子守在一块儿玩。就是堂哥这个窝囊废,不知道怎么搞的,越来越没出息,越来越窝囊,你说你去河北打工就打工呗,那么漂亮的老婆你把她独自一人留在家里干啥?而且,你一去就是几年!这不,出事儿了吧。堂嫂子被村支书那个无赖王八蛋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勾搭上了,而且还那么的明目张胆。听说,去年堂伯母去村支书家里要人,那无赖竟然明目张胆的跟堂伯母说,让堂伯母先回来,人,他再玩两天就给送回来。
听得我火冒三丈!欺负俺老刘家没人了是咋的?无论母亲和全家人怎样的阻拦和劝说都不行,俺牙咬得蹦蹦响,牙根儿都咬弯了。堂哥,这个仇堂弟俺非替你报不行,这口气堂弟俺非替你出不行!俺拳头握得吱吱响。村支书,不就是村南头吴老三家的大儿子吴德刚嘛!这小子坏着呢,上初中的时候就不是个好东西。记得那年偷看女同学上厕所,一不小心掉进了学校的粪池子里……这些年,凭着娶了村石子厂厂长王大麻子的二闺女,飞黄腾达了。我还在读书那一年他就做了村支书,一晃十几年可就混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