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我一笑了之。可谁知他得寸进丈而不是进尺，总是在我面前言高语低地挖苦我，使我不胜其烦而最终火从心起！怒道：“那你咋不让你老婆在晚上时，也去监狱长的家呢？说不定，你还会被任命为副监狱长哩！只可惜，不知人家能不能看不上你老婆？”
　　 那位老科长脸红脖子粗地一时没了反应，指着我“你、你、你……”了半天，却说不出别的话来。
　　 “科长也好，队长、指导员也罢，我不希罕当啥不当啥，这指导员我也不干啦！”言毕，就头也不回的径直去了办公大楼，在黑板上写了封公开的辞职信。
　　 事后，许多好友说我太过冲动，但我却从没后悔过。
　　 我之所以在内心深处彻底放弃了仕途，并非一时感情用事，而是我觉得自己没有必要为了一官半职去勾心斗角，为了一己私利去折腰相类似小儿，为了让别人说我混得好而去给监狱长送钱或者让老婆去陪监狱长睡觉，为了所谓的光宗耀祖而摇头摆尾地去当哈巴狗……人要知足，我已经是一名端着铁饭碗的警察，级别再低也是个国家干部了，我比许多人要好的多。何况，我看重的是精神上和人格上的轻松和自由，是心灵上的成长给我带来的幸福感和惬意感。我不愿为物所累，更不愿为他人所牵制，远离“人鬼”不分的圈子，未必不是好事。
　　 这么多年走过来，我还好好的活着，我不但身体健康，也没有因贪污受贿而坐牢，虽然清贫，但却过的心安理得。
　　 我又象刚毕业时那样带工值班，整日和罪犯直接打着交道。经常，我看着罪犯们在高兴时脸上绽出的灿烂的笑容，以及罪犯间真诚的互相帮助，特别是他们相互间言谈时眼神中漾出的光亮……我深为人性深处的善良和美好而感动，想着这世界上没有天生的犯罪人，许多罪犯在犯罪时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当他们被判刑投入改造后，大部分罪犯和常人一样也有着积极向上的愿望和集体荣誉感。
　　 当各分监区开展各种竞赛活动时，罪犯们都会为分监区的荣誉献计献力。当然，也有少数顽劣的罪犯恶习很深，对抗改造，总是奚落和挖苦基层警察，讽刺基层警察说：“你干得那么好，领导怎么没提拔你呀？”甚至威胁基层警察，扬言刑满释放后要报复等等。尽管罪犯都是戴罪之人，但罪犯之间也存在着差异性。实际上，高墙内的罪犯比学校的学生更加难以管理。
　　 我个人的感受是：自《监狱法》颁布之后，监狱在对罪犯的改造教育和监狱管理方面，愈来愈法律化、规范化、文明化、科学化、人性化、合理化和公平公正化。这无疑是一大进步，其科学和文明度让每一位监狱警察都倍感欢欣鼓舞！但同时又出现了新的矛盾和薄弱环节，诸如：对罪犯在狱里的违规违纪的惩处和打击越来越显得不力；基层干警往往会陷入二难境地，即在许多情况下显得束手无策或茫然无措；罪犯在谩骂、羞辱或欧打干警时，干警的合法权益该如何来保护？基层干警在工作中出现的大小问题，检察院都可以用渎职罪来对待基层干警，这倒底该用什么标准来界定？从许多迹象来看，有些监狱领导和驻监检察官在有些事情上宁信犯人不信警察，对基层干警总抱有不信任态度和怀疑心理；尽管监狱的各项工作都落实和细化到基层干警身上，但在利益分配上，基层干警却拿的最少！基层干警整日要填写太多的资料台帐和原始记录，且要应对名目繁多的且不解决实际问题的各种检查，基层警察还能拿出多少精力和挤出多少时间来从事实际工作……在此情况下，一些基层干警迫于无奈，为了自保，本能地只好采取回避的办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多说不如少说，多干不如少干，在担惊受怕和极大的心理压力之下，值班时只盼时间过得快些，一下班飞也似地赶快离开监狱；谁值班时出事了谁倒霉，只盼哪一日能调到科室就算脱离苦海了！
　　 当然，毫不讳言，在这个大变革的年代，监狱也发生了极个别的监狱警察违规违纪甚至违法犯罪的现象，虽为极少数，但影响却极为恶劣。特别是我当时所在的单位，监狱长的所作所为，越来越让人感到心寒和绝望！
　　
　　 七
　　 我经常在分析现任监狱长和前三任监狱长的区别在哪儿？越想越感到现任监狱长真是名符其实的一把手，小车越坐越高挡，衣着越来越讲究，他的屁股后面跟着一群又舔又哈的人……民主风气渐渐荡然无存，该提拔的没提拔，不该提拔的反而提拔了。但他在侍奉上级领导时只差自称“奴才”的嘴脸，让那些整天舔他的科长们也难以望其项背。
　　 一个小小的监狱，整日文山会海，但我发现所有文件都是将上面下发的文件改头换面之后又变成监狱的文件，再下发到各分监区。而监狱上报给省监狱局的材料和简报，几乎清一色的是将以前的材料和简报改个日期上报了事。监狱的工作总结和工作安排也是将上年度的总结和安排改个日期，加上几句中央省上新召开的会议精神或流行的口号而已……
　　 监狱的基层干警和工人最为不满的，是监狱让我们这些无权腐败的底层狱警和工人整日学习反腐倡廉的文件，并搞什么自查自纠？还要写什么心得体会和感想？我们这些人，就是想贪，有贪的资本和条件吗？相反，在这个监狱长手里，只几年时间，我们这个一百多名警察的单位，前后被判了大刑的干部就有好几个，还有几个干部先后被检察院给剃成光头并铐在暖气片上……只处罚基层干警的罚款就达几十万元之多！在当地的焦化行业富得流油之时，炼焦炭的韩城监狱仍然还是亏损！许多基层干警气愤地说：“原煤进厂时就已经亏了，炼成焦炭后能不亏损吗？”就连犯人也偷偷地说：“这样的监狱长，还好意思在大会上给我们讲话？还有脸在我们面前提改造二字？在韩城监狱，你这个监狱长才是头号犯罪分子！”记得有次碰上了一位自从走出高中校门就没再见过面的同学，他看我穿着警服，就边掏烟边问：“你在局里还是在哪个所？”当他得知我在韩城监狱工作时，马上把烟拿了回去，说到：“你们监狱也太烂了！”社会上许多刚认识我的人，当他们看到我的胸牌和臂章上的标识是司法二字时，往往会露出不屑的神色，用粗语土话说道：“毬不顶！”
　　 思考归思考，看法归看法。变了的是个别领导，而不变的是大部分同事的辛苦工作。
　　 在基层的实际工作当中，我深深地体会到：一个基层干警，凭借法律和政策管理改造罪犯之外，很重要的一点就是靠自己的学识、道德力量和人格魅力来影响罪犯。对某一罪犯一个很细微的举动，在无意识中就会影响和感召整个罪犯群体。比如一名家在外地的罪犯，入监后多年来无人探视，除了监狱的伙食和其它劳动补贴之外，再无任何别的财物和食品。当他患病后或者很想吃点好的食物之时，我和同事们就自己掏钱，给这样的罪犯买些好药，买点他非常想吃但又不违反政策规定的食品。这一出于人道的小小举动，却让其他罪犯感受到了政策的温暖和监狱的文明……
　　 单位那些中文系毕业的同事，总是鼓励我写一部长篇小说。但我却不想写监狱方面的题材，即所谓的“大墙文学”。在我动笔创作《随风飘逝》这部长篇小说时，我前边写，那些中文系毕业的同事边看边给我提修改意见，使我受益无穷，我非常感激他们对我的鼓励和帮助。
　　 在我的长篇小说将要出版时，心想：“终于可以放开手脚高兴一把啦！”可结果并非我想象的那样令人激动和振奋。尽管《随风飘逝》这部长篇小说的出版，在小范围内使我多多少少也博了点虚名，可我要那虚名做甚？我非但没有高兴起来，反而陷于更深层次的忧郁中去。
　　 我的家人和好友经常劝我：你呀，整天愁眉苦脸的，这对你的身体和心情有好处吗？你说的一些话，腐败分子和制造假冒伪劣产品的老板恨不得一脚把给你踩死！你一个普通人，应该想办法让家人的日子过得更好些才对，而不是去想那些八杆子都打不着的什么天下大事和所谓的国家大事，这些事与你的日常生活连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再说，你管得了吗？你的一些看法和观点只会讨人嫌。你就挣那么点工资，干嘛要操那么多的心呢？你的许多言论，会让你的一些朋友对你敬而远之的；人家领导理解你了还好，要是误会了你或者对你怀恨在心，轻一点找茬、穿小鞋把你给开除了，狠毒点把你给关进去坐几年牢……到那时，你该如何面对你的家人？你要知道，你是个警察，在老百姓的眼里，你也未必是个好东西？更何况，你还是个作家，应该多唱赞歌才对。你就知足吧！我们觉得你已经相当不错了……
　　 家人和好友们说的对不对，倒在其次，关键是他们的良苦用心，反而使我更加地彷徨和犹豫。
　　 是啊！位卑人微的我，为何就不能随波逐流呢？
　　 我曾不止一次地在自己问自己：“杨听涛啊杨听涛，你为什么总是心怀悲悯？你到底因何而愁肠百结？在许多人挖空心思想升官发财、绞尽脑汁想移民国外、费尽心机想猛然暴富、搜肠刮肚想一夜走红……这个人心浮躁、物欲横流、金钱至上、人情淡漠、道德缺失、笑贫不笑娼、假冒伪劣盛行、有毒食品泛滥、贫富差距越来越大、环境污染愈来愈严重……的年代，连买套小面积住房的首付也需要亲戚朋友资助的你，何以对芸芸众生的忧患意识如此之重？表面上乐呵呵、爱开玩笑且不拘小节的你，何以在内心深处却异常的苦闷、忧郁、悲戚、无奈和迷茫？既非富人也非官员的你，干嘛要伤生哀世？人微言轻的你，干嘛要不自量力地去写一些针砭时弊的文章？还未脱贫的你，干嘛对弱势群体却心怀慈悲？在某些人的眼里就是个傻子的你，为什么总是改不了实话实说的‘臭毛病’？一直落魄的你，为什么偏偏与文学结下了不解之缘？杨听涛啊杨听涛，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八
　　 由于我所在的韩城监狱的监狱长只顾自己大发其财，监狱不但毫无发展，反而在当地政府和群众中声名狼藉。许多桌椅扳凳还是上一世纪六十年代的产品，监狱罪犯学校的打印机可以说是古董级别的了，用蜡版和手推油印的方法办“监狱小报”。分监区办公楼的院子仍然是雨天一地泥、晴天尘土扬；从一楼到四楼的门窗全都破损不堪；厕所的上下水道早已无法使用……而监狱领导的办公室却越来越豪华，不要说是和分监区办公楼相比，就是同一座监狱机关办公大楼，从外观上看，监狱领导的窗户就明显地鹤立鸡群！
　　 当我们所在的监狱要撤销的消息传出后，总共一百多名警察的单位，先后就有几十名警察调到了距离韩城最近而且在中等城市的渭南监狱。待省监狱局以组织名义分流我们这些警察时，却宣布渭南监狱一个也不让进。在省局分流工作组来韩城监狱的前几天，一直到我们怀着无比感伤心情离开单位时，监狱长也没露过面。其间，我们强烈要求监狱长到单位见下我们，准备些瓜子糖果开个简单的座谈会，并合影留念，举办个简单的送别仪式，但我们一连要求了好几天，不知道监狱长做了多少亏心事，害怕得硬是关了手机不敢见我们，省局分流工作组的工作人员总是给我们说好话，让我们理解理解监狱长……
　　 省文联的一位老师给我打电话，建议我去远在千里之外的汉中监狱，给我说汉中市的发展前景很大。号称“西北小江南”汉中，其自然环境和我内心深处的文学情结甚相吻合。但愿汉中如我想象的那样：细雨菲菲、莺飞草长、杏花蝶舞……
　　 正在我面临人生的重大选择时，命运之神的垂顾又一次降临在我的身上。韩城市组织部挽留我，建议我去韩城市文联工作，并有让我担任韩城市文联主席一职的意向。可我当时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然拒绝了！
　　 我对自己做出的决定很少后悔过。但在这件事上，我的肠子都悔青了！
　　
　　 九
　　 当我2007年8月份怀揣着原单位发给我的一千五百元安置费，抛妻别子登上南下的火车后，因舍不得花钱坐卧铺，又没买到座位票，我站在非常拥挤的过道内，努力地把目光投射到车窗外的原野上，列车广播正放着费翔的《故乡的云》：
　　 天边飘过故乡的云?它不停地向我召唤?……我已厌倦漂泊?我已是满怀疲惫?眼里是酸楚的泪?……我曾经豪情万丈?归来却空空的行囊?……
　　 我不忍再听，想着自己早就青春不再，但为了生活，却不得不离开故乡、夫妻两地分居……回想参加工作后二十年的风风雨雨和酸甜苦辣……不知不觉间，眼泪就涌了出来。
　　 来到新的单位，不但让我耳目一新，更让我在心理和精神上为之一振。
　　 汉中监狱是一所部级现代化文明监狱，果然和我原来的单位有着天壤之别。我报到之后，监狱领导和监狱政治处给了我许多关怀和照顾，特别是当监狱领导得知我正在出版我的长篇小说时，就给了我充裕的假期，使我的长篇小说得以顺利出版。我正式上班后，新单位警察们的精神风貌使我深受感染，特别是警察们过硬的工作作风更让我惊讶和敬佩。我所在分监区的领导和同事们给了我许多无微不止的关怀和照顾，特别是在每周一次的犯情分析会上，同事们那种严肃认真扎扎实实的态度令我折服。在“5.12”地震时，汉中监狱各分监区的基层警察们，在楼道剧烈晃动之时竟置个人安危于不顾，几次冲上楼上去把病犯一个个背到安全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