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发烧，他感觉越来越冷，添加了更多的树枝后，他蜷缩着身子，渐渐闭上了眼睛。
　　
　　 三
　　
　　 当安德森一行四人找到渡口，返回到倒塌松树的地方时，已经日渐西山了。寒意渐渐袭来，天边，几缕鱼鳞状的云彩被风拉扯得越来越长，橘红色的斜阳透过树林，在雪白的大地上洒下斑驳的影子。一轮苍白的弯月，似夜莺半睁半闭的眼，它已经迫不及待地倚在树梢了，仿佛急于观看这夜幕下的众生相。
　　 “嘘，快看，好像有亮光。”刀疤脸小声地说。
　　 顺着他的指点，透过夜幕下的树林，影影绰绰看到有忽明忽暗的火光。
　　 “哼哼，这次他跑不了了，”安德森两眼一亮，露出贪婪的目光，“先悄悄绕过悬崖，之后大家分散开，一起包抄过去，记住，你们可以将他打伤，但要给我留下活口，我要亲手宰了他！”他再次叮嘱，“将火把熄灭，下去后将马拴得远一点，它们打响鼻会暴露我们的目标。”
　　 几个人熄掉火把，借着月光牵马朝悬崖下摸去……
　　 山洼里，一阵寒风吹起，将篝火刮得东倒西歪火星四散，一个火星钻进了欧康尼的脖子里。
　　 “啊！”他立即惊醒。此刻，飘忽不定的火光照在身上，他立即站起，放眼望去，四下全是身形怪异的大树，一个个似张牙舞爪随时扑来的魔鬼，他慌忙掏出枪，漫无目的移动着举枪的手。
　　 即将熄灭的篝火发出噼啪的响声，燃烧的树枝也被大风吹散，稍微冷静后他准备再寻找些树枝。
　　 背对火光，眼前一片漆黑，几秒钟后视觉才恢复正常。突然，他发现不远处，几对锥子般绿幽幽的寒光正射向自己，他感觉身上被射出无数个洞，灵魂也从驱壳中仓皇逃走。
　　 “天呐，什么鬼东西！”他失口喊道。
　　 顾不上再去砍树枝，他迅速返回到火堆旁，但火苗已经不在，剩下的只是星星点点忽明忽暗的灰烬。
　　 “呜——喔——嗷——”一声狼嚎响彻在黑夜的旷野中。
　　 “上帝啊，怎么会有狼！”看到篝火不在，欧康尼焦急地喊道。
　　 如今火已熄灭，只能硬着头皮爬树了。他快速跑到一棵树下，求生的本能让他使出惊人的力气，抓住树杈爬了上去。刚刚离地不高，几对绿眼睛便嚎叫着扑了上来。
　　 欧康尼奋力攀登，几匹狼扑了个空。
　　 “呜——喔——嗷——”几匹硕大的狼忽闪着鬼火般的眼，徘徊在树下，不肯离去。
　　 安德森四人拴好马，正朝火光包抄而来，不想火光突然熄灭，一时失去了方向。旷野中忽然传来的狼嚎声，吓得他们浑身冷汗直冒。拴在树上的马忽闻狼嚎，纷纷挣起缰绳，扬蹄嘶鸣着。
　　 眼看仇人在手，冒出个狼群搅局，令安德森气愤不已，怕暴露目标，他没有立即点起火把，而是静静地判断着狼的位置。
　　 三个受雇的牛仔听到狼嚎声，吓得魂不附体。尽管追杀了六周，还是第一次在黑夜里遇到狼，虽然手上有枪，可在暗夜里简直就是暴露在狼眼中。
　　 此时，离狼群最近的是老牛仔，突然的狼嚎声吓得他跌坐在地上。他摸索着掏出枪，砰砰砰，冲着狼嚎的方向就是几枪。
　　 远处，树上的野鸟被枪声惊起，呱呱呱振翅飞上夜空。
　　 听到枪响，狼群四散逃走，但它们并没走远，而是埋伏在灌木丛下，静静地等待机会。
　　 枪声吓得欧康尼差点从树上掉下来，他知道追杀的人已经赶到，如果不是狼群赶至，也许他已命丧荒野了。他踩在树杈上，紧紧抱着树干，大气不敢喘。为防止咳嗽暴露位置，他扭头将嘴紧贴在右臂上。
　　 狼群散开，老牛仔寻找树枝点起了火把，他压低身形，小心翼翼地四处寻找欧康尼。
　　 近了，更近了，他渐渐来到欧康尼藏身的树下。似乎发现了熄灭的火堆，他朝着那个方向慢慢走去。说时迟那时快，欧康尼甩出了飞刀。刀子冲破严寒，旋转着划破夜空，直插他的后脖颈。老牛仔一声没吭，一头栽倒在地上。
　　 欧康尼左右观察后悄悄下了树，拔出插在老牛仔身上的尖刀，卸掉他的手枪，将他翻过身，脱下他的大衣穿在自己身上，之后又将他的肚子划开，拉出他的肠子。一切搞定后，他顾不上辨别方向，猫着腰奋力逃去。
　　 温热的血散发出浓浓的血腥味，弥散在空中，引来狼群的争抢。狼牙咬合发出的咔咔声、吞咽食物声、抢食发出的呜呜声在月夜中响作一团，令人不寒而栗。
　　 刀疤脸正朝这个方向摸索而来，借着惨淡的月光，几条黑影正在啃食雪地上的一个黑影。他哆嗦着点起火把，一只手紧握手枪，不敢轻易地挪动脚步。
　　 “安德森——独眼龙——老家伙——”他轻声地呼唤着同伴。
　　 “嘘——”安德森发出让刀疤脸停止呼唤的指令，他也看到远处狼分食人的情景，搞不清是仇人还是自己人，他蹑手蹑脚地来到刀疤脸的附近，想近距离看看到底是什么人。
　　 “砰砰砰。”右侧响起独眼龙的枪声。
　　 一匹狼应声嚎叫着倒地，其余的狼四散逃命，一团雪雾被溅起，月光下闪着亮晶晶的雪沫。倒地的狼并没死去，它右肩着地，转着圈在地上挣扎着，嘴里发出阵阵哀嚎。
　　 “嘿，该死的混蛋，看老子不打死你们！”独眼龙骂着又冲远去的狼群开了两枪。
　　 “住手，别浪费子弹！”安德森喊道。
　　 他弯着腰，走向刀疤脸，两人借着火把的光小心翼翼地朝狼挣扎的方向走去。
　　 受伤倒地的狼依然呲牙咧嘴目露凶光，黑色唇吻上沾满了温热的鲜血。它昂着脖子，目不转晴地盯着一高一矮赶来的两个人。
　　 “呜——喔——嗷——”远处再次响起群狼凄厉的嚎叫声。
　　 砰的一声响，安德森扣动了扳机，受伤的狼最后蹬了两下腿儿，死去了。
　　 “快去看看死者是谁？”他命令道。
　　 刀疤脸硬着头皮，举着火把，一点点凑了上去。
　　 “天呐，快来，是——是——老家伙！”
　　 “他也太不小心了！”独眼龙赶来，露出一副冷漠的表情。
　　 安德森听说死者不是仇人，把手枪往枪套里一插，大步走了上去。眼前的景象令他汗毛孔直竖——老牛仔的胸腹部露出一个狰狞的大黑窟窿，内脏已被掏空，雪地上散落着残渣肉沫。
　　 “他的大衣呢？”安德森双眉紧锁，绕着尸体走了一圈后说，“应该不会是自己脱了，难道是他？”他立即蹲下身形，紧张地回头四处张望。
　　 “枪和枪套都不见了。”刀疤脸用一根枝条挑开老牛仔被撕烂的衣服说。
　　 “一定是他干的，”安德森气急败坏地喊道，“快，去检查尸体，看看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这该死的狼，”独眼龙走上去狠狠地踢了一脚，他蹲下身，发现狼虽然干瘦，但腹部却高高隆起，“还是匹母狼，肚子里揣着崽子呢。”
　　 “噢，上帝啊，”刀疤脸翻过尸体后惊讶地叫着，“快看，在这儿，他脖子后面有个血洞。”
　　 “这是刀伤，他的刀子玩得非常棒，这点我很清楚！”安德森仔细看后，自言自语道。似乎是在提醒自己，亦或是提醒其他人。
　　 “他跑不了多远，上马去追！”安德森左右环顾两人后坚定地说。
　　 “我说头儿，周围全是狼，太危险了，都追了一个下午了，还没吃东西呢，再说，他受了伤还能跑多远？”独眼龙嘟囔着说，“不如先烤了这匹狼，吃饱再追。”
　　 “他说得对，头儿，没有马他跑不了多远，说不定已经被狼吃掉了，呵呵，那就省了我们的力气了。”刀疤脸说道。
　　 “你们胆敢不听命令！”安德森双眉紧锁。
　　 “以前你让我们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今天死了两个同伴，再这样下去，说不定我们两个也没命拿你的钱了，”独眼龙干脆扯下眼罩，环套在头上，“我不干了，明早就离开！”说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歇歇吧，都饿死了，马也需要休息，它们也要吃东西啊！”刀疤脸央求着说道。
　　 “你——”安德森用冰冷的枪口指着独眼龙，“站起来！”
　　 “头儿，冷静点——”刀疤脸瑟瑟地说，“别开枪，和为贵，要不我们烤狼，你自己——”
　　 “你们两个混蛋，”安德森气恼地捶了下大腿，转而说道，“这样吧，按你说的，我去左右看看，你们自己小心！”
　　 他清楚现在的局面——人已经不是原来的五个了，如今只剩三人，在这个节骨眼上再产生内讧，把他们逼急了说不定会出现意外。闻听两人要补充食物，他也着实饿了，何不做个顺水人情呢。身上携带的干粮也快吃光了，连日来的追赶自己也是筋疲力竭。每当与仇人近在咫尺时，总令他兴奋不已，一旦仇人逃脱，更激起他的追杀欲望。不知何时，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令他感到兴奋和刺激，他不会错过任何追杀的机会，尽管有狼群在附近。
　　 最终，仇恨战胜了恐惧，他忍着愤怒说：“保持警惕，我去去就来！”
　　 “放心吧，头儿，我们的枪可不是纸糊的，”独眼龙见他让步，笑着说，“你自己也小心点！”
　　 篝火点起，刀疤脸添着柴火，独眼龙剥着狼皮。远处，狼眼闪烁依旧。
　　 安德森并没直接离开，他先在附近搜寻了一遍，确保没有仇人后，走到拴马的树下，解开缰绳，翻身上马。怕被发现，他依旧没有点起火把，而是借着微弱的月光跑了出去。
　　 跑出不远，他意识到——在马上盲目搜索愚蠢之极。他跳下马，弯下腰仔细辨别雪地上的痕迹，由于搞不清方向，为了不错过任何痕迹，他以扇形方式，每隔三十米向外扩大搜寻面积。
　　 功夫不负有心人，约莫半个时辰，安德森终于有所发现——月光下，一行脚印赫然出现在他眼前。这一发现不亚于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令他眼前一亮，兴奋不已，眉眼中略过一丝得意的笑。他回头望望，没有狼群的踪迹。顾不上再仔细查看，他翻身上马一路狂追而去。
　　 熊熊的篝火映着两个面目狰狞的牛仔。
　　 “妈的，他再一意孤行，老子非宰——”
　　 “小点声！”刀疤脸左右环顾后怒斥道。
　　 “你自己小点声！”独眼龙压低声音说，“他简直不拿我们当人看。
　　 “太恐怖了，老家伙死得太惨了！”刀疤脸摇着头说。
　　 “要不是为了钱，我他妈早不干了。”
　　 “谁说不是呢，拼死拼活不就为了钱嘛！”刀疤脸附和道，“听说他是个退伍军人，怪不得我们几个都不是他的对手，你说话可要注意！”
　　 “追杀了这么久，不知道他们到底有什么仇恨。”
　　 “管他呢，我们只为钱！”
　　 独眼龙闪动着那只小眼，小心翼翼地说，“我刚才一时气不过，胡说八道了，兄弟，不可当真啊，”他试探性地问道，“下午你说要扯起大旗自己干，打算怎么做？”
　　 “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嘿嘿嘿。”刀疤脸风干了笑容，干咳了几声，露出讳莫如深的表情。
　　 见他不回答，独眼龙打破了沉默，“暂时隐忍，等弄到钱再说。”
　　 “嗯。”
　　 “我说，雇主会不会遇到危险，被狼吃了？”独眼龙想到钱，焦虑地说道。
　　 “应该不会吧，他骑着马呢，再说——”刀疤脸四下张望后继续说道，“你看到了，到现在为止，没有狼尾随他而去。”
　　 “那万一让仇人杀了呢？”
　　 “这——”刀疤脸犹豫了下，转而说道，“得了，别说丧气话，那倒霉蛋儿不是受伤了嘛，这会儿还不知道凄惶成什么样了，哈哈！”
　　 独眼龙站起身，焦急地左右观望后，压低嗓音说，“有时候真希望安德森死，可没拿到钱，他还真不能死。”
　　 听到他的话，刀疤脸也焦虑起来，“要不，我们去找他？”
　　 “得了，我们一跑，后面的狼可能会追，我可不想冒死出去。”
　　 两人不再说话，各自想着心事。
　　 安德森正在策马疾行。
　　 “呜——喔——嗷——”身后传来凄厉悲怆的嚎叫声。突然的狼嚎声使他后背直冒凉风，因手上有枪，只要狼不从背后偷袭，他倒是并不太担心，不过还是频频回头，不敢大意。
　　 想到仇人就在附近，复仇的火焰再次融化冰冷的恐惧，他目光如炬，紧握缰绳。跑了一会儿，突然，眼前出现七条忽闪着绿光的硕大黑影，影子一字排开，跳跃着闪过，距离之近以至于他能看到它们嘴里喷吐的白烟。
　　 “咴咴咴。”胯下的坐骑发现了黑影，嘶鸣着立起前腿，将猝不及防的安德森掀翻在地。马在原地打着响鼻，不安地绕圈徘徊着。
　　 黑影过去不久，身后传来近距离的狼嚎声。这凄厉的叫声传递着它们亘古不变的桀骜性格，同时也传递着它们的战略战术。
　　 安德森迅速从地上爬起，不自觉地掏出手枪。正当要冲着黑影扣动扳机之际，他突然停住了动作，心想，不能让枪声惊动欧康尼，他需要悄悄跟进，打他个措手不及。几匹狼不是袭击自己，不必开枪。
　　 他重新上马，却一时找不到跟踪的脚印。
　　 “真该死，”他暗暗骂道，“慌什么，难道多年的军旅生涯还不能让你冷静吗，你是多次参加过战役的人！”
　　 原来，他跌下马后转动了方向，复仇心切的他竟然犯了这样愚蠢的错误。绕了一圈后，发现了脚印。来不及细看，来不及自责，他上马一路追了下去。
　　 身后再次响起狼的嚎叫声。这次来得更加绵长，传递的信息也更加复杂，此起彼伏久久不肯停歇。
　　 当安德森听到哗哗的河水声时，感到困惑不解。怎么会来到河边？他跳下马，点起火把，蹲下身仔细查看，这才发现，原来一直跟踪的脚印竟是反向的。复仇心切，狼群的出现导致他一时情急，没注意到这个严重的错误。其实，这串脚印正是欧康尼来河边取水时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