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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江南】梨 花 乱(小说)


作者:王选 秀才,2603.5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4233发表时间:2016-01-06 10:19:35


   我到王龙家时正好是吃早饭的时候,清贫的村庄上空飘荡着几声零乱而蓬松的鸡鸣狗叫,在潮湿的天空打着漩涡。浓稠的炊烟在长满苔斑的屋顶盘旋上升,带着辛辣的麻蒿味,这是我第一次十分壮观的看到慷慨激昂的乡村炊烟,带着泥土气息成了我心里卑微农村最辉煌的记忆。母亲没有做早饭的心思。她又不动声色的整理起了头发,父亲王顺生依旧躺在床上魂不守舍。
   当我推开王龙架散了的破篱笆门时,我闻到了扑面而来的血腥味,他正坐在一堆荒草里撅着屁股头触在地上干什么。走近之后,让我大吃一惊,他竟然在用一把菜刀砍剁着一只黑蝙蝠,显然那把刀已经迟钝不堪了,他把蝙蝠的死尸在刀下揉来剁去显得很费力,墨绿色的血汁染遍了那把红锈斑斑的刀,形成了抽象的图案。他的双手被墨绿色的血汁浸透了,在破烂的蝙蝠身上和刀把上耸动舞蹈,像几条扭曲的青菜虫。那只蝙蝠早已血肉模糊五脏俱裂像团抹布让人恶心不已。地上堆着一滩血泥,酸辣的血腥味像烟雾一样弥漫了我的鼻孔。他身旁的草丛里堆着很多蝙蝠的尸体,像一堆煤渣一堆垃圾,它们都丝毫未损但它们都死了。另一边放着几只早已剁过的死尸。这个院子被肮脏的绿色包围着,带着翻江倒海的恶心。
   当王龙听到我的脚步声时,他停下了刀抬起头,我听见他脊椎骨咯吧咯吧暴响起来,他依然反披那张羊皮,不过羊皮上沾满了葱绿色的血斑像簇开的妖艳的花朵。
   我昨天忘了告诉你,我前天晚上梦见了一个女人和一群女人,一个女人放荡的挠痒我的脚底,一群女人想谋杀我。
   我第一次发现他长着一对斗鸡眼,浑黄的眼白填满了整个眼眶,只有眼角粘着菜籽粒大小的眼珠,让人一看就浑身发麻。你吃过早饭了吗?没吃的话可以吃这些蝙蝠肉,我顿顿吃这些肉,味道像水煮过的蝗虫一样清香可口。他的斗鸡眼在眼眶里旋转的如鱼得水。他指着刚切过的那只蝙蝠说。我的胃里一阵痉挛。
   你来干什么?
   你忘了你说要给我讲故事。
   我讲故事?是吗,那你是谁?
   王顺生的儿子。
   对,王顺生的儿子,我最爱给王顺生的儿子讲故事了。他把染血的手指放进嘴里吮吸的津津有味,口水明亮的挂在下巴上。
   接下来的事情都是王龙给我讲述的,他作为以下故事的直接讲述人总是心不在焉,在我反复的提醒之下他才气喘如牛的讲完故事。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以哪一种嘴脸来面对他讲述的事件。这让我大失体面,不过在哑巴王龙面前人可以毫无廉耻。我怀疑他是否有遗忘症,他翘起颧骨默认了,不过他说他不会忘记十九年前的事,也就是指他不会忘记我出生之前的事。他还说他的报复心像性欲一样强烈。然后他扯着眼角,皮笑肉不笑的张开了他废井一样的口。
   王蓝田爬在八仙桌前的地上把头磕的震山响,他的额上沾满了密密麻麻暗红的血迹。大慈大悲,有求必应的送子观世音菩萨我王蓝田求求你老人家保佑我王家早生贵子万事如意下辈子我守活寡打光棍做牛做马都愿意千万不要让我家五代单传断子绝孙呀,事成之后我给你烧高香点大蜡叫祖爷了。粥汤一样的黑夜搅合了他的身影。他看见慈眉善目的观音坐在莲花台上扬眉点头一笑,她的衣襟被夜色吹拂,紫蓝色的祥云在头顶散发着神异的光芒,他确实听见观音的身边有孩子像羊叫一样哭着,一只莲藕般白胖鲜嫩的小手在花瓣间晃动。他激动的老泪纵横合不拢嘴。
   王蓝田像当贼一样一手扶着墙一手捂着自己刚被驴踢过的下巴,贼眉鼠眼的提着腿走到儿媳妇的窗外。他用手指蘸了一点粘稠的唾沫,把窗户纸抖动着戳破。他睁大干涩的老眼,快把眼角眦裂了,他贴上去模模糊糊的看见儿媳妇爬在炕上睡着了。他顺手从墙上掰了一块干泥巴,从纸窟窿里扔进去,只听见泥巴打在席子上发出了“咣当咣当”的声音。屋里依旧毫无动静,一切都被黑色的夜包裹着,蜘蛛在墙角上产下丰满的卵,驴圈里的驴打着响鼻,村里的狗做着春梦,发出一连串尖细的嗞嗞声。王蓝田放胆挤出了几声咳嗽像乌鸦一样带着煤炭的气息。他终于可以摇头晃脑的掀开儿媳妇的门,他终于可以给王家埋下一颗种了,他终于可以在不久的将来抱着一个名义上的孙子了,他终于在老伴死了近二十年后的夜里再一次走进女人的身体,他发现那几十颗给自己留着寻短见的安眠药今天竟派上了这个用场。这再一次让他心潮澎湃,血液涌动,四肢燥热,气短胸闷。王蓝田他知道这些药可以让自己一眠不醒,但也知道这些药对儿媳妇三十挂梢的人只会休克十几个小时。
   王龙说自己也不知道王蓝田是揣着哪种心思走近儿媳妇炕头的,总之是他迈开了一辈子最豪迈最嚣张最色彩斑斓最舍生取义的步伐,但他的脸上抹满了最恐慌最卑鄙最惊心动魄最杀生成仁的表情。他用手背慷慨激昂或痛苦不堪的抹掉额上的血,然后在黑暗里摸索着爬上了一个女人的炕,爬上了儿媳妇的炕……
   我知道这也许就是故事所要的高潮了,而王龙嘴角堆满白里泛黄的唾沫停止了他富有传奇色彩的讲述,这让人在戛然而止后大倒胃口。我说可以不可以把接下来的事进行细节描叙时王龙说饿了,便用拇指和食指夹起一条血肉不分的蝙蝠腿像吃菜一样大嚼特嚼起来,嚼得牙缝里墨绿色的血往外冒,直到下巴上挂满了肮脏的涎水。他终于闭上了让我恶心甚至让我想抠掉的斗鸡眼,然后蠕动着大坑一样陷下去的腮帮,他的嘴里迸发出噼里啪啦骨头咬碎的声音。
   可以把接下来王蓝田和儿媳妇在炕上发生的事进行细节描述吗?
   女人,一个女人。又要说到女人的事,这总让我惊慌不已。过去的事像斧头一样一点一点从我身上砍削着我的灵魂我无法忍受的痛苦呀。生活总是被雌蝙蝠的生殖能力代替。太奇迹了,我要弄死所有的公蝙蝠,这些废物。我们的女人一天天靡烂的下体啊。
   他伸了伸腰说了上面的话,说了些前言不搭后语又让我不知所以的话。我知道要从他嘴里掏出精彩的片断已不可能了,这难免让人遗憾。你总是故弄玄虚把事情的两头掐掉让人丝毫不知因果。我诘问他。他却说,我是哑巴,我不喜欢给别人讲故事的,你站到我眼前这么久把我的食欲也影响了。
   是你讲王蓝田的事给我听,你怎么忘了。
   嘻嘻,王蓝田,这个人的事我一清二楚,就连他长几根汗毛我也心里有数,不过我从未给别人讲过任何关于王蓝田的事也包括你也包括刚才,那是我唯一的秘密,一个人把自己唯一的秘密都说了那他还不如在女人怀里碰死,对吗?
   对,不过你确实刚给我讲过王蓝田的事。
   他拔了根草用手掐了半截草茎把牙缝里的一条肉丝费力的弄出来放在舌尖上,双唇一撮准确无误的啐到我鼻尖上,这让我自尊心大伤,至于当时我的心情碍于个人嘴脸还是由别人去猜为妥。我发誓我不会讲王蓝田的事否则我会被房屋压死。他说道。我抬起头看了看那座暗无天日的房屋。
   但我不得不去讲王蓝田的事,王龙哀伤的低下头。接下来的事是他给我滴水不漏的讲述。天突然阴了,冷风翻过墙头在草丛里寻欢作乐,我听见风吹过电线时发出冷飕飕灰暗的声音,一群苍老的乌鸦头上长满了灰白的毛贴着陈旧浓重的云飞过,风把云吹黑了。
   王蓝田一轱辘从炕上翻起来,摸了摸满脸的黄汗后深沉的吸了几口冰凉的气才缓过神来。他伸手从窗台上摸到火柴颤动着划着了一根,“噗”一声,火柴梗上绽开了一朵油绿渗蓝的火花。他把那只用药瓶做成的灯盏点着,黑洞洞的屋里顿时亮堂了一点,隐约可以看见黑如焦木的椽和檩在火苗的跳动中张牙舞爪像一根根蟒蛇盘绕着。他刚才梦见一个穿红肚兜的孩子往他身上爬,像一只白老鼠一样可爱逗人,他心花怒放终于有孙子可以抱了,那孩子一直缠到他的脖子上,嘴里还咯咯的笑着,当他准备低下头用自己皴裂如老树皮一样的嘴唇亲亲那白胖透着桃红的小脸时,他觉得自己的喉咙被孩子死死咬住了,痛的他直叫娘,接着他听见一声清脆的断裂声他知道是喉管被咬断了,热乎乎的黑血像喷泉一样冲了一丈高,他的浑身像万箭穿心一样痛,他快要抽皱成一块蔫洋芋了。他被那孩子啃食着像吃萝卜干一样,让他更加惊愕的是他用眼角的残光瞥见那孩子长着满脸的皱纹和黑斑,死鱼眼里闪烁着锋利的暗红色凶光……
   王蓝田扯了扯肩上的衣物,靠在墙上坐稳,刚才的梦还让他心有余悸。
   他深深出了一口气,让他感慨万千的是活了近一辈子的人从来没活出个人样,生了个儿子比骟了的驴还蔫,而且老王家也许就断在儿子这一辈了,五代单传的香火让王蓝田每天都感到有奄奄一息的危机,要是有个风吹草动岂不是绝后了吗?儿子娶了个俊俏的出了名的媳妇,村里人有口皆碑可小两口结婚近十年了也没个孩子的踪影。王蓝田他心急如焚,坐如针毡,惶惶不可终日。他问蔫儿子怎么不见个动静呀,儿子王蔫子擤着鼻涕傻瓜一样不吭一声走开了。后来王蓝田脸红脖子粗的问儿媳妇怎么回事,儿媳妇害羞的侧过脸说,蔫子他有病,没那本事。这么多年王蓝田他请遍了方圆几百里的医生给儿子看病都是竹篓打水,他请了不知多少风水阴阳神婆子,安土驱鬼迁坟样样试,连祖先的棺材渣都迁成灰土了可还是不见天日。他逢年过节大庙小会都烧香敬神吃素念佛熬的皮包骨头可依旧无踪无影。日子还是一天天的过,近十年的光阴一溜风不见了,快奔六十的人了,他操他急他熬的难受,更让他想不通的是自己想当年还是身手麻利铁骨铮铮犹如河东狮吼之人怎么就生下了这么一个无骨无刺大屁不放犹如霜打的坏茄的蔫儿,这让他怀疑蔫儿子是不是自己一亩三分地里的种,即使是变种也太厉害了吧!他羡慕阳山窝窝里晒着烟熏味的阳光抱着孙子推天渡日的同岁人,羡慕被孙子揪着几根山羊胡子痛的他脸上又麻又辣的感觉,羡慕祖孙三代围个小泥炉把手烤得通红通红屋外已经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雪,也羡慕有个小孩子在他怀里像只兔子一样蹦跶着一边叫爷爷一边叫他的名字王蓝田……但这一切都似乎离他很远很远。
   细细的风把窗户纸吹的乱响,焦黄的纸被灯烟薰烤出麦秆的清香,风从窗缝里吹进来火苗摇晃了几下就摇灭了。王蓝田蜷在墙角又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他仿佛走进了一望无垠的苦荞地。月白的,粉红的,浅蓝的荞花碎金玉屑般在季风里流光溢彩,新鲜的蝴蝶和怀孕的蜜蜂像雪片一样起起落落。他像一头膘肥体健血气方刚的紫骡驹在荞花地里扬起碗口一样的蹄子驰骋着,荞杆的绿汗四溅染绿了他栗红的毛碧玉的眼,蓝格盈盈的天蓝的水波凌凌……
   早上,他担着空水桶刚走到门口时,儿媳妇提着高高一蓝苦苣菜进来了。嫩生生的苦苣叶子上沾满了清亮的露水,根茎处冒出了乳白色粘稠的液体。儿媳妇头发有点乱,贴在耳边的几缕湿了,上面沾着几片葵花的黄花瓣。儿媳妇的脸像雨中冲洗过的葵花花盘,带着几分青紫,这让王蓝田很自然的想起葵花这个比喻。他一直牢牢记着这张清秀无比的脸,他又一次想起了女人。爹,你叫蔫子去担你再睡一会儿。别指望他了,我这身子还能撑上几年。他相信自己快老化的骨头还能撑上五六年。
   当他担着两桶散着寒气刺骨的水往回走时,他听见后面的水桶里“扑通”一声,一桶一沉,水溅了他满腿。他放下桶看见桶底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水洒了一地。墙根下站着王尖顶六岁的儿子正对着墙面脱下裤子往墙上撒尿,还不停的把绷的七窝八坑的脸转过来朝他邪笑。他走到王尖顶儿子的身边弯下腰问,是不是你扔的石头?王尖顶的独生子不吱声,他又说,你不说我把你家锅打烂。他看见孩子就激动也许是越来越想孙子想出了毛病,他一点也没生气,只是想吓唬吓唬王尖顶的儿子。他伸手摸了摸王尖顶儿子东一溜西一道沾满污垢能铲掉的脸,有摸了摸他的小牛牛。他说,那你叫一声爷爷就不打你家锅了,叫爷爷。他刚伸出手再准备摸一下他的脸时,他吱呀一声拉长了毛驴脸哭响了,两根鼻涕葱根一样从鼻子里流了下来。王蓝田有点手足无措,他最后想起给孩子擦鼻涕,他刚用手指一捋,那两根“葱”就溜到了他的鞋面上。
   这时,王尖顶的媳妇把一张马脸从门缝里挤了出来,半边脸刚用木炭描过眉,用红纸涂过唇,而另半边眼角却挂着羊粪蛋大的眼屎,活脱脱把鬼都能吓死。你往回来滚,大清早跑到外面哭丧呀,喂狼的东西你以为人都是好惹的,要不是我你早被狼吃了,你挨狗咬不长狗记性的。王蓝田望着那张扭曲伸缩的脸,这种指桑骂槐的话让他扯鼻子瞪眼干没办法。哎呦,老田叔呀,你也一辈子快活到头的人了还惹一个毛孩子呀,让他一大清早驴嘶马叫你听着顺耳呀,老田叔,该不会是自家的没那本事,看着别人家的戳眼吧。那张马脸从门缝里得意忘形的挤了进去。王蓝田像只掐着脖子的鸡伸长头终究没说出半句话。
   他担着水回家里后蔫儿子肩膀上缠着一根棕绳像上吊一样过来对他说,庙里搭戏台,我明天回来,这绳是家里的。说完啪哒啪哒拖着一双鞋走了。王蓝田看着儿子那颗冻过的坏洋芋的头就想啐两口,看着儿子那副滚刀肉样子他鼻子里发酸。庙里搭戏台,五个村子合起来唱大戏,请龙王爷宽心在白露前后下点雨好把麦种上,这是惯例每年如此,王蓝田现在不操这个心,种不上麦大家都饿死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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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作者用隐晦的笔法,讲述一段人间愚昧、丑恶。王龙是一个神秘而又黑暗的使者,知道一段生锈的乱伦往事,那往事充满了不堪、血腥、扭曲。神秘的梨花瓷鞋,公公对儿媳梨花的扒灰,梨花树下儿媳的死,王顺生和王龙的梨花老婆,都幻化成一树错乱的梨花。王顺生是丑恶的果子,当丑恶被王龙揭穿,王顺生也随即千疮百孔,身体精神不再完整。王龙和王顺生终究不是阳光下的人物,他们只能生活在古墓一样的阴暗里,只能诡异地消失,因为他们讲叙着和承载着见不得人的罪恶。作者写法奇特,让文章充满压抑、神秘、诡异的色彩,让读者走进另一个世界,解读人性的复杂。问好作者,倾情推荐!【编辑:喧与寂】 【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601070023】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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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喧与寂        2016-01-06 10:21:22
  问好王选老师!编按若有不当之处,还请海涵!
岁月如歌 一路芬芳
2 楼        文友:喧与寂        2016-01-06 10:22:43
  感谢赐稿江南!敬茶!
岁月如歌 一路芬芳
3 楼        文友:樱水寒        2016-01-09 10:28:46
  故事的开篇给人一种诡异的氛围,吸引着读者想要迫切地读下去。故事曲折离奇,人物饱满,深度地解读出人性。两个阴暗面的人物,引出的一段故事,非常有内涵!问好选叔,感谢为江南带来的精彩!祝创作愉快!
樱水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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