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家】兰烬落(小说)
那人咳了一声,见客栈中人并没有容他入内的意思,不由一声苦笑,道:“罢了,看来是天要亡我朱文卿于此!只是,苦了白婴你了。”那女子微微摇头,眼里净是温柔之色,道:“文哥,我既然嫁了你,便是你的人了,又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话来?”
这人果然是朱文卿,卢修见自己不幸猜中,却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朱文卿略略一顿,转过身,就要离去,忽听一人道:“且慢!”
说话的是一个女子的声音,朱文卿回头一看,见一个白衣少女衣不染尘,缓缓站起,道:“夜深雨急,两位何不进屋同饮一杯?”众人惊诧于这个少女柔弱之姿,收容翁世洋这样的莽汉于前,又接纳朱文卿这等穷途末路的人于后,胸襟气概,不输于江湖儿女,均纷纷猜测起这少女的来历来。
朱文卿也向那少女投来奇怪的目光,像是有话说,却终于没说出来,拉着红衣女子的手,走了进来。
少女吩咐阿情给二人备了桌子,又喊小二给二人上酒菜,小二战战兢兢的老半天才出来。酒菜还没上来,朱文卿便在打量酒店中客人,有些是以前见过的江湖客,有些却是不相识之人,此时却都不好多打招呼。
红衣女子向店家讨要了些布帛碎片和药酒,正在给朱文卿包扎伤势。朱文卿伤得甚重,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肉,那女子却显得很平静,似乎是见惯了这种腥风血雨,又似已经麻木了。朱文卿却表情淡然,一声不吭。就连翁世洋见了这等洒脱气概,也不由得暗暗心折。
忽听卢修问道:“朱少侠,来的是柳少庄主么?”朱文卿看了卢修一眼,道:“不错。”便不再说话。
只此二字,卢修却也就知道,今日之局,恐怕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善了的了。不由得暗暗后悔,早不出门晚不出门,偏偏赶在今天出门,遇上了这等头疼之事。
陡然听见天外一阵紧蹙的脚步声,一人长声笑道:“师兄,你倒真会躲啊!”一股冷风席卷而入,带进几点细雨,一个绿衣长衫的少年修然而立,已经到了屋内。几乎同时,屋顶、窗户上一阵悉碎作响,微微一暗,想来是梅字十一杀已经布防完毕,将客栈围了个水泄不通。
柳凤飞进来之后,将众人打量一遍,他交游甚广,只要在江湖上有些名气的他都一一打过招呼,只有白衣少女和林子轩以前没见过,便只一笑了之,至于那个吹箫老人,因窝在一角无处可去,他也便没有在意。
柳凤飞说话春风含笑,实是难让人与那个调度绝杀令的主人联系起来,朱文卿咳了一声,冷冷道:“柳凤飞,你不用惺惺作态,想要杀我,只管动手便是,何必牵连无辜?”柳凤飞嘿然道:“好啊,你想死还不简单?不过,你忍心嫂子这么娇艳动人的女人一个人凄伶孤苦的活在世上么?”语罢,目光不由得在绯衣少女身上微微一扫。
朱文卿脸上青筋暴涨,喝道:“你还是不是个人?”激动之下牵动伤势,又咳出了一口血。那个叫“白婴”的红衣女子道:“文哥……”柳凤飞冷笑道:“怎么,到得现在,你还要硬撑么?”朱文卿轻叹一声,闭上了眼睛,似乎就此认命。
林子轩看得不忍,先前他就已听卢修说起这对师兄弟的争端,便上前一步,道:“不好意思,冒昧打扰一下。”柳凤飞问:“你是谁?”林子轩道:“在下林子轩,区区一介书生。不过有几句话想跟柳少侠商量一下。”柳凤飞道:“什么话?”
林子轩认真的道:“权力也好,钱财也罢,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就算生前争得再多,死后也不过是一抔尘土。柳少侠,你为了争夺庄主之位,犯上对你师兄下手已是不对了,怎么能不思悔改,还想着要赶尽杀绝呢?你看这样可好,我替你劝劝你师兄,让他不要跟你争庄主了,你大人有大量,放过他一马。这样就不用杀人了,皆大欢喜,岂不是很好?”
柳凤飞看着林子轩,眼睛里神色复杂,许久才叹了一口气,摇头道:“小兄弟,你当我是一个残忍好杀之辈么?功名利禄过眼云烟,我岂有不懂?权力越大也意味着承担越多,这梅庄庄主也不是那么好当的。我要杀他,并不是为了庄主之位,而是,他害死了我爹爹!”说完,流露出悲愤的神气来。
众人吃了一惊,均不知柳凤飞何出此言,翁世洋道:“杀害老庄主的,不是萧白门么?”柳仕岐与萧白门一场大战而后身死的消息,尽管梅庄瞒得甚紧,但江湖上还是传得沸沸扬扬,谁知道柳凤飞是不是疯了,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柳凤飞沉吟一会,似乎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道:“也罢!这件事说清楚了也好。也免得江湖中人不明就里胡乱猜测,诸位在座的,希望你们都做个见证,若我柳凤飞今日所说,有半句虚言,便不得好死。”
第四章夜谈
此时夜已深,灯油将尽,翁世洋唤小二重新添过,玉蝉也重新点上了一炉熏香,幽淡的香气萦绕在屋内,在这样的雨夜里竟有一种安心宁神的奇效。柳凤飞拣了一张桌子坐下,淡淡开口说:“梅庄新丧,百废待兴,先父尸骨未寒,大仇未报,若非情非得已,我也实不愿在这个时候妄动刀兵。家父猝然去世,新任庄主之位悬而未决,偏偏家父生前未留下只言片语。在梅庄之中,有实力继承庄主之位的,这个……除了我,便是我这位大师兄了。”说到这里,狠狠看了朱文卿一眼,似乎二人之间有什么难以解开的深仇大恨。
只见柳凤飞接着说道:“若论武功,我师兄弟二人在伯仲之间,不分上下,但若论将帅之才,柳某自认稍胜一筹,便有心不自量力,发扬梅庄门户。也亏得如此,才有机会发现这个奸人的阴谋。”说着,目光逼视朱文卿,朱文卿却表情始终淡淡,不作一声评断。
倒是他的妻子白婴忍不住,道:“柳凤飞,我丈夫行得正,坐得端,怎么就是奸人,又有什么阴谋了?你自己想当庄主,便容不得我夫妻二人,又何必找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你今日不把话说明白,天下江湖悠悠之口,自有道公理处。”
柳凤飞冷笑一声,道:“家父行事向来谨慎,来日大难,便未必事先料想不到,我便猜测会有遗嘱之类的留在人间,为防被一些奸险小人加以利用,便命人将家父的遗物都保护了起来。”明眼人均知这分明是柳凤飞为了争夺庄主之位做的一些不光明的手段,此时他娓娓道来竟不觉得有丝毫的脸红,翁世洋却听不过,狠狠“呸”了一口,骂道:“好难喝的酒!”
柳凤飞却不以为意,淡淡道:“在检点家父的遗物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一封书信,藏得极其隐秘,上面还漆了白蜡,想来是十分紧要的。我便拿起来看,刚看到信封便觉得此事十分不寻常,便立即找来了梅庄里几位辈分比较高的前辈一同商量,几位前辈看完之后也是一筹莫展,均不知如何是好。”
林子轩问道:“柳少庄主,那信封里到底写了什么?”柳凤飞淡淡道:“那封信是家父写给萧白门的。我当时便不胜惊奇,家父因何与萧白门结怨我不是太清楚,但二人华山一战已是天下皆知,家父技不如人败得无话可说,大不了梅庄上下再找机会报仇便是。但二人竟然互通书信,倒实是让我意想不到。我当时便觉得,这封信里面,十有八九便关系到家父与萧白门结怨的缘由。这毕竟是大事,我不敢擅专,便请了梅庄里师叔辈的几位前辈一起拆阅,看完之后才是大吃一惊!”
柳凤飞顿了顿,从怀中掏出一封黄皮书信,向侯青山道:“侯大人,你是识得家父的笔迹的,你来看看,这封信是不是家父所写?”说完,将书信一扬,平平飞出,侯青山伸手一接,只见信封上写着“萧白门亲启”五个大字,侯青山点了点头,道:“不错!的确是柳庄主的手笔。”
柳凤飞冷冷瞧了朱文卿夫妇一眼,道:“侯大人,为公平起见,烦请你将这封信的内容读给大家伙听一听。”侯青山虽一向不愿招惹这些江湖中的恩怨,但此时众目睽睽之下,绝杀令重重包围之中,却也不便拒绝,便拆开书信,读道:“萧兄亲鉴:华山绝顶一战,弟风华神采,为兄钦佩万分,人生得此一战,虽死无憾。兄自知命不久矣,尚有两桩未了之心事,干系甚大,牵扯天下气运,关乎万民苍生,不得不慎尔。兄思来想去,以弟之才略气度,唯汝可托。
为兄之疾由来久矣,虽得弟以神功延缓,想来不过旬月寿命。劣徒文卿自幼孤苦,命途坎坷,害我非他本意,我死之后,若飞儿为庄主之位危及文卿性命,务请萧兄代为阻止。此其一也。
其二则是另半幅《珠光宝气图》,此图干连极大,万不可流落人间,否则天下翻覆,兵凶战危,皆不是你我所能逆料。虽有半幅已赠与弟,但另半幅失踪已久,始终是个隐患,最可虑者,恐文卿已知其梗概,故拜请萧兄代为寻回,紧要,紧要!兄柳仕岐顿首。”
侯青山读完之后抬头看着这师兄弟二人,面露惊诧,不知这信中所写,到底是何惊天的秘密。座中诸人也都“哦”的一声,却是料想不到这一场华山之战名动天下,实情却是如此,着实出人意料。
柳凤飞道:“大师兄,你还有什么话说?”他叫“大师兄”时咬牙切齿,意味极其讽刺。朱文卿闭上眼睛,摇摇头,叹道:“我无话可说。”
白婴忍不住,道:“文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庄主之死,难道真的另有隐情?”朱文卿沉默许久,才复又睁开眼睛,道:“不错!柳仕岐早就该死了,可惜我没有预料到他会与萧白门勾搭在一起,还借着比武的幌子,其实却是为柳仕岐驱毒,以期他好安排后事,的确是我小瞧了他!”
此语一出,众人皆惊。柳凤飞喝道:“果然是你毒杀了我爹爹?到底是为了什么?家父待你不薄,视你有如己出,你怎可下这般毒手?”
“待我不薄?”朱文卿略带嘲笑的口吻看着柳凤飞,道:“有如己出毕竟不是亲生,我又何必对他感恩戴德?”林子轩忍不住道:“朱少侠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柳庄主好歹也抚养了你一场,你不报答养育之恩也就罢了,恩将仇报总是万万不该的。”朱文卿冷眼瞧了一眼林子轩,道:“那阁下不妨教教我,若你的杀母仇人养了你十几年,你又该如何?要不要报仇?”林子轩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好。
朱文卿似乎伤得甚重,说完几句话就要歇一歇,见众人都露出惊诧的表情,不由道:“也罢,这件事不说明白,我终究是死不瞑目。”想了一会,才道:“白婴,你可还记得,三年之前的重阳节么?”
众人不知为何朱文卿话题一转,扯到三年之前,却见白婴脸上显出一丝绯红,低着声音道:“三年之前,不正是你我初次见面的时候么?”遥想重阳佳节,二人荒野偶遇,从此牵惹出多少红尘缱绻事,思及此处,白婴便不由得心里泛起一丝柔情,说道:“我记得那时你正受了很重的伤,躺在一间废弃的破庙里,昏迷不醒。那个时候,我刚刚背着师父行走江湖,见到了你,自然吓了一跳,既害怕你从此不醒了,又害怕你的仇家追上来,好在上天保佑,你终于没有事,也算是上天垂怜,眷顾于我,让你走进了我的生命里。”说到这里,声音中柔情无限。
朱文卿叹了一口气,道:“其实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那时并不是被仇家追杀,而是……而是我根本不想活了!”白婴忽然“啊”的一声,其余众人也不由露出奇怪的神色,只有柳凤飞冷眼瞧来,恶狠狠的充满敌意。
朱文卿道:“每年重阳,梅庄之中所有弟子都要举行大校,以考校这一年以来的武功进度,我与柳师弟等几位弟子因入门早,不需下场比试,只负监督之责。看到弟子进境甚佳,本来师父心情大好。柳师弟却说:‘大师兄入门最早,想来也最得我爹爹真传,小弟不自量力,想要跟大师兄讨教几招,还望大师兄不吝赐教。’柳凤飞,当日你可是说过这几句话的?”
柳凤飞冷冷哼一声,道:“说过又如何?”朱文卿道:“当时听到师弟这般说,师父也并未反对,我们二人便比试了一场。师弟处处要强,因而招式也招招占先,无非是想让我在师父面前出丑,但梅庄武功讲究行云流水,越急反而越容易出乱子,眼见敌我不过,便使出了一套我从未见过的招式来,没想到师父见后大怒,喝骂了师弟,并十分生气。柳师弟,这事却是有的吧?”
柳凤飞颇有些得意,道:“不错!那正是本门的不密之传‘白梅落雪十九式’!爹爹暗中传授于我,却并未教给你,由此可见,爹爹从一早就不信任于你。”朱文卿点了点头,出乎意料的没有反驳柳凤飞,道:“不错!从始至终,师父他老人家就从来没把我当成徒弟!我只恨,恨他既然不信任我,又为何当初不一掌把我杀了,却要养我这么多年?”
“你住口!”柳凤飞喝道:“你有什么权利说我爹爹?”朱文卿却冷冷笑道:“你想不想知道,师父这么些年绝口不提的《珠光宝气图》,到底是什么?你想不想知道师父的旧疾是怎么留下的?”翁世洋打断道:“慢来慢来,朱少侠,你这便扯远了。你的事又干柳老儿的旧疾什么事?江湖上谁人不知,梅庄柳仕岐的旧疾已经二十多年了,那时候恐怕你也才刚出生不久吧?”
朱文卿道:“是刚出生七个月。”朱文卿抬起头,看着天外浓黑的夜,雨还在无边无际的下着,客栈里微弱的烛光一闪一闪,好像随时都会熄灭似的。朱文卿像是回忆,又像是出神,这时谁也不敢说话,均静静地看着朱文卿,等他继续说下去。
三楼评价很睿智,肯定回家跪搓衣板,跪洗衣机了。所以这次有备而来。哈哈
小说的架构是一大亮点。如作者所自承,是学习了金庸的《雪山飞狐》。情节交错却杂而不乱,线索繁多却收放自如,看得出作者驾驭文本、掌控整体的能力。而在情绪的浓烈和氛围的凄厉上,我认为作者更像是受了曹禺名剧《雷雨》的影响,只是最终终于突破了压抑和鬼魅,使小说(也许还包括读者)等来了一次淋漓的释放。
小说的另一亮点在于不满足于单一主题,而使内涵呈现得微妙而多元。如情节主线突现出的皇图霸业一场空的思想,借助人物本身体现出的彰显个人价值的倾向(颇有些现代意味),以及对为人处世的手段和方法的反思。这最后一点不仅适用于遥远的从前,对当今社会也不乏借鉴意义,这就使得小说具备了折射现实的功能,提升了境界和品格。
值得一提的还有,小说人物众多,形象各异,绝无雷同,大到主角,小至无关紧要的配角,甚至“跑龙套的”,都能予人以深刻的印象。当然作者并没有平均用力,笔力有重轻,从而既勾勒出一幅活灵活现的江湖众生相,又让主要人物在一组“浮雕”中分外鲜明。
噗,好官方的回复,简直不忍直视了。。。说说坐等收书中。
……
温柔得让某某某连说有有有,估计说晚了搓衣板都木得跪的了,要不,悬梁刺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