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成根眼里含着泪水说：“玉成当兵的事，他临走时没给人家安排和交代？”
　　 刘守凤说：“这个我不清楚。成根叔，我是个妇道人家，知道的事情少。但我觉得，你还是应该找找武装部，找气象局的人咋能说上话。要不，你就找找光普叔。”
　　 帅成根眼一瞪说：“我为什么要找他？”
　　 刘守凤说：“光普叔办事牢靠！”
　　 帅成根一拧脖子说：“哼，骗人精！”说罢站起来走了。
　　 刘守凤一头扑倒在床上，伤心地哭起来。
　　 帅成根路过帅光普家门口，帅光普正提着垃圾桶走出来，二人相遇在一起。帅光普惊喜地喊道说：“哥！”
　　 帅成根像似没有看到、也没有听到，继续朝前走。
　　 帅光普大声说：“哥，你有啥事？”
　　 帅成根仍然不回头，朝前走得更快了。
　　 帅光普放下垃圾桶，紧追几步，一把抓住帅成根的一只胳膊说：“哥，你这是怎么啦？”
　　 帅成根机械地晃动了一下，狠狠地瞪了帅光普一眼。一句话也没说。
　　 帅光普死拉硬拽把帅成根拖回家，把他按在沙发里，斟好茶水，然后在帅成根身旁坐下，递过去一支烟。
　　 帅成根扭着脸，满脸怒气，一言不发。
　　 帅光普说：“是不是还为玉成当兵的事？”
　　 帅成根把头猛一扭，蔑视了帅光普一眼。
　　 帅光普说：“当兵不找武装部，找气象局副局长干什么？”
　　 帅成根瞪了帅光普一眼，气呼呼地说：“咱老百姓不认识武装部长，只好找一个认识武装部长的人去说了！”
　　 帅光普说：“你找他，他能帮你解决什么问题？”
　　 帅成根说：“不能解决，人家都找他，咋没人找你啊！”
　　 帅光普说：“我不相信，他就那么神通广大！”
　　 帅成根说：“如今办什么事不凭关系？你没听说，三个公章，还赶不上一个老乡！”
　　 帅光普严肃地说：“这种现象我不否认它的存在，但我也认为，这只是个别现象。问题在于有些人夸大了这种现象，而且是别有用心地进行夸大！”
　　 帅成根说：“你不愿意帮忙，也别说人家愿意帮忙的人不好，离开你人家照样办成事！”
　　 帅光普说：“有许多事情办成了，并不是因为托人起的作用，而是这些事情按照政策本来就应该办。”
　　 帅成根说：“按规定办的？我来问你，去年咱们村，毕业两个大学生，都想留在城里。王訢找了思福才，就留在了城里。李明自觉了不起，谁也不找，结果就被分到乡镇中学当老师。你说这是为什么？”
　　 帅光普胸有成竹地说：“王訢是本科毕业生，李明是专科毕业生，按规定就应该这样分。”
　　 帅成根说：“我不管他是本科、专科，托人的留在了城里，不托人的分到了乡镇，这总是真的吧！”
　　 帅光普说：“王訢不托人去找，他也要留在城里。李明即使托人去找，也是要分配到乡镇中学当老师，因为他是师专毕业。”
　　 帅成根说：“人家都是傻瓜，有钱没地方花！”
　　 帅光普惊奇地睁大了两只眼睛说：“你给思福才送钱了？”
　　 帅成根满不以为然地说：“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管不着！”
　　 帅光普气愤地说：“糊涂！”
　　 帅成根理直气壮地说：“叫人家帮忙，还能叫人家白帮，还能叫人家贴钱？有的人给钱还不愿意帮呢！”
　　 帅光普难过地说：“现在办事，有些人觉得把钱花出去才是本事。不花钱托人，心里就不踏实。更可悲的是，花了钱办不成事也不后悔，不花钱办不成事，反倒后悔没花钱。凡是办成了的事，都归功于花了钱，是托人的结果，真是拙拙怪事！”
　　 帅成根说：“对于无权无势的人来说，一点都不是怪事。你们当官的办事，当然不需要求人，更不需要花钱。大官的事，不吭声也有人给办。小官的事，可以用手中的权力互相交换。老百姓呢？只能用钱铺路！”
　　 帅光普说：“也不见得都像你说的那样。前几天扭头镇的王书记还来电话问我，说玉成当兵的事我知不知道，问我有什么要求？”
　　 帅成根迫不及待地说：“你怎么说？”
　　 帅光普笑了笑说：“你不也是反对权力交换吗？”
　　 帅成根着急地追问说：“我问你是咋说的？”
　　 帅光普看着帅成根的脸说：“我说玉成当兵的事我知道。至于能不能走得了，你们可以根据他的条件和镇上的情况，由党委决定，我不参与意见。”
　　 帅成根顿时面带怒色，一下站了起来说：“你真伟大！”说罢，一甩手走了。
　　 帅光普忙追了出去说：“哥，哥！”
　　 帅光普站在房头上，看着骑着自行车渐渐走远的帅成根的身影，满脸愁容，不停地摇着头。
　　 帅成根自从城里回来，就心事重重，呆在家里很少出门。一天，他儿子帅玉成手里拿着一封信，高高兴兴地从门外走进来说：“爸，信！”
　　 坐在床上盖着被子的帅成根，愁眉不展，烟一支接着一支地抽，床前的地上扔了许多烟蒂。听到玉成喊他的声音，抬头看了看，欠了欠身子。
　　 帅玉成走进屋里，用拿信的手在面前扇了几下说：“爸，别抽了，呛死个人！”
　　 帅成根说：“谁来的信？”
　　 帅玉成递过信说：“不知道。”
　　 帅成根拆信。
　　 帅玉成拿起桌上放的“福”牌香烟说：“爸，你咋抽八分钱一包的烟？怪不得能呛死个人！”
　　 帅成根没好气地说：“还不都是为了你！”
　　 帅玉成不解地说：“为我？为我什么？”
　　 帅成根拆开信，见是思福才来的，只见信上说：
　　 “成根叔，那天你刚走，局里就通知我去省城学习半个月。我只好连夜跑县领导和县武装部，还给负责体检的医生写了条子，打了招呼，因为万一体检不合格，一切都完了。第二天来省城的路上，我又特地拐到军分区，要他们一定给个指标，我觉得这样更保险。现在不知道玉成兄弟当兵的事办的怎样了？”
　　 帅成根马上转为笑脸，高兴地一骨碌跳下床来。
　　 帅玉成看着高兴不已的父亲帅成根说：“什么事让您这样高兴？”
　　 帅成根激动地说：“福才办事我放心！”
　　 帅玉成说：“还放心哩，八字还没一撇呢！”
　　 帅成根说：“就凭这信上说的，你这兵就当定了！”
　　 帅玉成说：“你别高兴得太早了！”
　　 突然，亮窗上的小喇叭响了：“通知，重要通知，经镇党委研究，今年共批准十四名青年应征入伍。他们是：帅玉成、吴天星、王相山、胡大俊……”
　　 帅玉成高兴地一蹦好高说：“爸，有我，听到没有？”
　　 帅成根激动地拿过福牌香烟，抽出一支，叼在嘴上说：“值得，值得！还是第一名呢！”
　　 小喇叭里说：“以上应征新兵，请于十二月二十六日九点半钟，准时到镇武装部集合。”
　　 帅成根的笑脸一下变得乌云密布，自言自语地说：“哎，咋没有你玉祥哥家的小山子？”
　　 帅玉成也板起面孔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帅成根想起帅玉成给思福才送土特产时的表情，不由地冷笑一声说：“难怪，难怪！因为玉祥没有给他送现金，送的都是土特产，哪能会有他的小山子呢！”
　　 帅玉成说：“是不是你花钱买的？”
　　 帅成根难过地说：“你不花钱，能走了？”
　　 帅玉成气愤地说：“走不了不走，他甭想敲竹杠！”
　　 帅成根长叹一声说：“这年头办事难呐，花钱能办成就不错了！”
　　 帅玉成理直气壮地说：“我就不信，大家都不报名，看他们怎么完成征兵任务！要他们上门来求我们！”
　　 帅成根说：“要是大家心都这么齐，那就好办了。问题是都只顾自己，都怕自己走不了，谁还管别人！”
　　 帅玉成说：“缺德！”
　　 帅成根说：“就这，还得感谢人家呢！”
　　 帅玉成说：“感谢谁？”
　　 帅成根说：“那还能有谁，思福才呗！”
　　 二
　　 每年的七、八月份，又是一年一度的升学考试和毕业生分配的时候，为了能够有个好的理想结果，家长们又开始了各种各样的找门子活动。
　　 村街上的大槐树下，几个蹲在地上吃饭的人，也没有忘记为自己的孩子找门子的事。
　　 刘克华往嘴里塞了一口馍说：“成根，我们几个有点事，想请你二弟帮点忙，能不能给跑一趟？”
　　 帅成根端着饭碗说：“咱可没那面子，更没那权力！”
　　 李昭印说：“你儿子当兵，还不是光普帮的忙？”
　　 帅成根委屈地说：“关他什么事？那是人家思福才帮的忙！”
　　 朱思梦开玩笑地说：“是怕给你家老二添麻烦吧？”
　　 帅成根说：“真的，是思福才帮的忙。他才不管我们的事呢！”
　　 文家林说：“是真的？我不相信！”
　　 帅成根说：“我还能骗你？人家思福才办事才让人放心呢，又热情，还会办事！”
　　 辛成两手作着数钞票的动作说：“要不要这个？”
　　 帅成根笑了笑说：“咱们是怕事情办不成，不是怕花钱，你说是不是？”
　　 李昭印说：“那是，那是。只要能给咱办成事，花点钱也值得！”
　　 于是，刘克华、李昭印、朱思梦、文家林、司敬田、辛成、李建文等七人，便进城来找思福才帮忙。他们自行车把上、后座上，挂满了大包小包，来到思福才家门口。
　　 院门上“送礼者止步”五个大字映入了他们的眼帘。
　　 刘克华在前面敲门。
　　 接着院门被打开，思福才站在门口惊喜地说：“哟，来这么多乡亲，请进，快请进！”
　　 七个人各自推着挂满大包小包的自行车涌入思福才家的大门。
　　 思福才在忙着给众人斟水，然后满面笑容的坐在小凳上，看着坐在沙发上的七位乡亲说：“各位找我有何贵干？”
　　 众人说：“无事不登三宝殿！”
　　 思福才说：“只要我能帮上忙的，一定帮。帮不上的，那也没法！说来听听！”
　　 刘克华说：“我儿子考大学，请你帮忙！”
　　 思福才把脸转向李昭印。
　　 李昭印说：“我儿子今年师范大学毕业，想改行搞行政，或者留城里任教，请你帮忙！”
　　 思福才笑了笑，把脸转向朱思梦。
　　 朱思梦说：“我儿子想从工厂调到县委或者县政府机关工作，县人大、县政协、公检法系统也行。想请你帮助解决！”
　　 思福才笑笑，把脸转向文家林。
　　 文家林说：“我儿子要参加高考补习班，请你帮助解决一下！”
　　 思福才“嗯”了一声，把脸转向司敬田。
　　 司敬田说：“我妻子要做胃切除手术，请你帮忙让名医高手掌刀！”
　　 思福才点点头，把脸转向辛成。
　　 辛成说：“我儿子要报考技工学校，但因为农业户口名额少，想请你帮忙解决！”
　　 思福才笑了笑，把脸转向李建文。
　　 李建文说：“我儿子想参加招干考试，请你帮个忙，让他考上！”
　　 思福才停了停，笑了笑说：“你们不觉得走错门了吗？虽然我是管老天爷的副局长，但你们说的这些事，没一样是属于我管的！”
　　 大家惊愕。
　　 思福才仍然满脸堆笑说：“你们说是不是走错门了？”
　　 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说：“没错，你认识的人多，门路广，能说上话，能办成事！”
　　 思福才睁大两只眼睛，看着众人说：“原来你们是让我去当说客呀！”
　　 几个人都说：“你说话管用！”
　　 思福才沉思良久，说：“如今说客也不好当呀！”
　　 几个人都说：“您一定得帮忙！”
　　 思福才苦笑了一下说：“全凭着一张厚脸皮去蹭！”
　　 几个人互相对视无语。
　　 思福才马上转为笑脸说：“大家不要担心，你们的事，也就是我的事，谁叫咱们从小吃一个井里的水呢。但是，你们这么多人，我一下也帮不过来呀！我看是不是分头去办？”
　　 大家说：“给谁分头去办？”
　　 思福才笑了笑，指指隔壁说：“咱村还有一位八品官呢！”
　　 众人说：“帅光普！”
　　 思福才说：“我才是个九品官。”
　　 大家低头不语。
　　 思福才指着刘克华、李昭印、朱思梦说：“你们三位去找他，剩下的我负责。”
　　 刘克华，李昭印、朱思梦都说：“我们不去找他！”
　　 思福才转过脸，看着文家林、司敬田、辛成、李建文说：“那你们几位去！”
　　 文家林、司敬田、辛成、李建文齐声说：“我们也不去！”
　　 思福才说：“为什么？他是老虎，能吃了你们？”
　　 大家互相看看，无语。
　　 思福才为难地说：“嗨——，那先给谁办呢？”
　　 大家都说：“先给我办！”
　　 思福才说：“总得有个先后啊！”
　　 几个人争先恐后地说：“先给我办！”
　　 思福才为难地看了看大家。
　　 刘克华、文家林、辛成说：“抓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