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这苍茫的河水让他心起释然，他平淡地说到：“事已至此，也该有个了断，就让我再看看桃花村的遗颜吧。老大爷，要麻烦您载我们一程了。”
　　
　　 四
　　 蝶儿看着沫沫，眨着眼道：“姐姐，你真好看。你的衣服也好看。”
　　 沫沫的脸乐开了花，也说：“你也好看。”然后指着蝶儿头上的花“这花也好看。”
　　 蝶儿把头上的牵牛花摘下，给了沫沫。又拉着沫沫到船的后面，指着一个草篮子道：“姐姐看，这些花都是我的。”
　　 两个孩子在船上玩耍，她们把花泡在河里，让花跟顺流而下的船比赛，最后那些花被落的好远。蝶儿教沫沫编花篮，有做了两个花帽，两个孩子都带在头上，让大人去看。摆渡人夸赞：“你们家小姑娘真漂亮。”男人和女人都说蝶儿最漂亮。小船，在众人的欢笑声中沿着河岸行进。
　　 摆渡人每次捕完鱼，都要把渔网清理干净，不留任何浮渣。渔网光滑结实，被层层叠叠地放在蓬子角落。
　　 沫沫和蝶儿把花瓣摘下来，摆成各种各样的图形。沫沫摆了一会儿，觉得无聊，撇了一眼角落处的渔网，小脑袋灵光一闪，对蝶儿道：“咱们玩小猫钓鱼吧！”
　　 蝶儿正很有兴致地摆着大山的图案，听了沫沫话，心生好奇，遂问：“什么是小猫钓鱼？”
　　 “就是一个人当小猫，一个人当鱼啦！”
　　 “小猫是什么？”
　　 “小猫就是最爱吃鱼的小动物呀！来，你看，这儿正好有一个渔网，你做鱼，我当小猫，你进到里面，我拉着你走。这样，就算是我钓到了一条大鱼啦。”
　　 “嗯……可是爷爷不让玩渔网。”蝶儿犹豫着说。蝶儿心里非常想躺进渔网里，因为渔网思滑滑凉凉的感觉很舒服。
　　 “没事哒，渔网很结实的，弄不坏的。”沫沫边说边摇手，哄劝道。
　　 蝶儿的心急跳了跳，点头说：“好吧。”
　　 蝶儿在网里，沫沫拽着网在船蓬里转圈圈，两个孩子哈哈大笑着，额头上都出了汗，蝶儿的手上，脸上也勒出了红道，成了小花猫，但是开心的不得了。
　　 船蓬外面，男人笑道：“老大爷，您看我们家沫沫和蝶儿玩的多开心，像亲姐妹一样，我想，小孩子有个伴，对她成长会有帮助。”
　　 摆渡人也说：“蝶儿和我在这儿山里生活七八年了，也从来没这么开心过。走，看看她们玩什么呢？咋个这么乐呵。”
　　 摆渡人一掀蓬帘子，褶皱的眼皮一哆嗦，看着自己心爱的渔网，被东拉西拽，气不打一处来，大呵一声，道：“蝶儿！我说过什么！不许进网里！出来！”
　　 蝶儿和沫沫被吓得不敢动弹，连呼吸都有些迟缓。蝶儿慢慢地从渔网中爬出来，脸上尽是被勒的红条，愧疚地低着头。
　　 摆渡人又呵斥：“没个记性！这渔网是玩的吗？你这不听话的孩子。”
　　 蝶儿听爷爷说自己不听话，心里难受，张了张口，小声道：“是沫沫让我当鱼的。”
　　 “哼！自个儿做错了事还找借口！我告诉过你不能动渔网的！”
　　 男人走过来，劝说道：“老大爷，别跟孩子生气，小孩子不懂事，犯点错误很正常。你看，蝶儿也知道错了，别把孩子吓着。”
　　 女人走过去，把蝶儿搂在怀里。蝶儿被女人一搂，感觉全身顿时暖和起来了，女人身上有股淡淡的香味，让蝶儿胆颤的心慢慢变得平稳，安定。女人摸了摸蝶儿脸上的红条，柔声问：“疼吗？以后可不许这样了，要是伤到自己，你爷爷又要心疼喽。”蝶儿抬头看着女人的眼睛，突然心猛地跳动了一下，她知道，这是沫沫的娘亲，是沫沫的妈妈，她不想依恋上这种感觉，所以她用手推开了女人，离开了她的怀抱。
　　 蝶儿的心并不柔弱，八年的山中生活，让她知道适者生存的道理。她会学爷爷的心性，用爷爷常惯的方式去处理问题。懂得，一些事情要自己学会去做，有很多时候，爷爷是不会帮她的，即便爷爷就在她身边。
　　 摆渡人气呼呼地整理好渔网，蝶儿低着头站在他旁边，他也不看她，只说：“你玩你的去吧，我自己弄就行。没事啦。”蝶儿这才走开了。
　　
　　 五
　　 木船顺流而下，天上的云像牵了线，跟着木船走了好远，才被荡漾的河水慢慢驱散。天空湛蓝，太阳在无尽的翠嶂顶移动，无名河用柔软的方式，将阳光反射成波光。
　　 “老大爷，不瞒您说，我觉得蝶儿这孩子很自理，还懂事。不想我家沫沫，依赖性太强。这也怪我们，太宠爱这孩子。什么冷啊，热啊，都担心，什么事都拍伤着她。”
　　 “我是老头子一个了，也没结过婚。这蝶儿是一个女人带来的，那女人死了，我见她可怜，就收养了她。这孩子八年来跟我吃了不少苦，受过不少罪，是一般小姑娘不曾经历过的。懂点事，也对劲儿。但是沫沫和你们小两口的关系，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了。”
　　 二人正谈着，后面的蓬帘子被掀开，女人把着蝶儿的肩膀，走出船蓬。笑呵呵地说：“来，看看我们的小美女，漂亮不漂亮！”
　　 蝶儿穿着鹅黄外套，袖子摆着白丝花纹，衣服的布料上自带着盛开的百合花、纤细的枝条和滴翠的嫩叶。领子整洁地向外翻开，露出白皙的脖子。蝶儿的两条辫子仍旧跃过脑后，披上双肩，垂在胸前，水灵灵的眼睛，胆怯地望着前面的摆渡人和男人，却藏不住脸上的欣喜。
　　 男人最先称赞，“呦！真是百合仙女呀！真漂亮。”摆渡人也咧起嘴笑着。
　　 站在旁边的沫沫听到爸爸赞美蝶儿，心里不是滋味，又看着蝶儿穿着自己的衣服，脸上欣喜地接受着赞美，心情很不好。她在家被宠惯了，家里人都说她漂亮。她想，一到这儿碰到蝶儿，爸爸妈妈就不像以前那样关注她了。她越想越不舒服，就抬头，小声的对女人说：“妈妈，那件衣服是我的，我也想穿。”她故意把声音放到蝶儿能听到的大小，便揪着心不再理会蝶儿了。
　　 女人听沫沫这样说，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赶忙，推着沫沫上前道：“再看看这位小美女，你们看，都把最漂亮的小仙女落这儿了，人家可是要生气的呦！”
　　 摆渡人和男人又是一番夸赞。蝶儿听到了沫沫的话，先是一脸茫然，然后一脸平淡地转身，走回了蓬里。半响，又走了回来，换上了原先的布衣，整洁干净。男人女人都一愣，不知蝶儿怎么了。蝶儿把手里的鹅黄外套给了沫沫，心里不舍，但还是说：“给你，这是你的，我不能要。”
　　 女人当然不会让蝶儿这样做，遂说：“这是沫沫穿小的，沫沫不能穿了，给你这个小妹妹的。没事，你拿去，啊，别不好意思，没事的。”
　　 蝶儿听女人真的要给她，她有些开心，刚想伸手去接，摆渡人却站起了身，客气地说：“孩子，蝶儿穿这布衣穿惯了。所以，她说不要，那肯定有她的道理。拿回去吧！”
　　 沫沫也撒娇似地说：“不小，不小，妈妈，我能穿啊。”
　　 蝶儿伸出去的手没有伸回来，而是向前推了推女人的手，示意她把衣服拿回去。男人皱着眉，像是要说些什么，但终是没说出口。
　　
　　 六
　　 中午太阳躲到云层里去，大半个天被一大块儿灰云遮盖，只能见到极远处的峰顶，金灿灿的，谓世独立。无名河水也被天上的灰云染暗，远来的风者，匆匆穿行在河面，渐渐击起白花花的水浪，那肆意荡漾的波浪拍着船板，点缀出荒江野渡的光景。
　　 蝶儿像往常一样，到河岸的草地寻找好看的野花，也顺便采集能吃的野菜。风被大山阻拦了一下，有些生气地急穿在岸边草地上，将蝶儿的两条小辫子拍得飞了又飞，蝶儿就两个小手把它拽回来，用一只手按在胸前。蝶儿的刘海被风吹得斜斜的，沫沫是蘑菇头，前额的刘海也飘扬在风中，后面的头发也被吹得乱糟糟。她手里也拿着个花篮，和蝶儿一起找着花草，但是她不认识野菜，她只是采花。
　　 蝶儿拔出绿油油的蒲公英，抖落掉根部的泥土，把它递给沫沫道：“这是蒲公英，能吃的，是野菜。等下看到这样的野菜，就拔出来，带回去。”沫沫点头接过，装在花篮子里。风声紧紧地包裹着她们，沫沫不想张口，因为会灌进嘴里风，声音也会很小，说话很费力气。
　　 蝶儿穿着布衣走在前面，沫沫穿着花裙子走在后面，沫沫会随时蹲下身去采很小的野花，蝶儿弯着腰低着头，不去看那种常见的野花，而是找着野菜，神情十分专注。
　　 “沫沫姐，你来！”蝶儿回头望向沫沫喊到。
　　 当蝶儿看到沫沫的花篮子里都是些小不点的野花时，她说：“你怎么采这些呀？怎么一个野菜也不采？野花只能看，着山上真正有用的是野菜呀。野菜能吃，能养活人的。”
　　 这时，沫沫也撅了撅嘴道：“野菜和草一样，满山都是草，多难找，要找多长时间。而且，它一点也不好看。”
　　 蝶儿还想说些话，想让沫沫知道，爷爷曾讲的“野草长存”的道理，可是不远处有一紫色的闪光引起了她的注意。沫沫也看到了不远处紫色的闪光，她俩一起向那个时隐时现的闪光走去。近了，才发现是花，是很稀见的花，蝶儿也只是见过一次，那是两年前的事了，如今又看到这妖艳华丽的花瓣，内心无比欢喜。蝶儿叫不出花的名字，她就自己给它取了个名字，叫“草紫儿”，因为它生长在草地上，整片草地都是郁郁葱葱，伸展着绿意，而唯独它有着一身的紫，向外伸出的细条长叶，拐着弯，垂在花的周围，花心和花瓣的根处，时常含着露水，这就使这花的紫色饱满而华亮。放眼望去，像一片绿的生命里孕育出了这紫的灵魂，所以蝶儿要叫它“草紫儿”。
　　 蝶儿想把它连根挖出，栽种在船上，可沫沫已经伸手去摘了。
　　 蝶儿尖叫一声，声音撞进匆匆的风里，变淡，变淡，然后完全消失。沫沫拿着花，好奇地看着蝶儿，小声地问：“怎么啦？”但是声音太小，太脆，被风一吹，便支离破碎，穿不到蝶儿的耳里。蝶儿心里生气，便从沫沫手里抢来草紫儿，看着被折断根部，又看向沫沫，喊到：“你干什么呀！这花不能摘！”
　　 沫沫见手里的漂亮花朵被抢，也皱起了小眉头：“怎么就不能摘！你不喜欢花，我还喜欢花呢！你凭什么抢我的花！”说完，就要把花抢回来。但是蝶儿不让，“这花很难见到！你已经把它弄死了！你……你真讨厌！”
　　 “我先摘的！这花也该是我的！你才讨厌，还给我！”沫沫不服气地喊道。
　　 那边，摆渡人正生着火，听到这边有喊声，就赶忙赶来，男人和女人也跟在摆渡人后面到了两个小姑娘面前。
　　 男人大声问怎么回事，蝶儿说姐姐把这朵稀有的花摘了。沫沫说蝶儿抢她的花。蝶儿又说：“这花是我先发现的，是沫沫把它弄死了，自己还想养到船上呢。”沫沫说：“是我先发现的，也是她先摘下的，这花应该给她。”
　　 一时，整个草地都被风声覆盖，野草哗啦哗啦地响着，仿佛无尽的哀鸣。
　　 摆渡人知道原委后，盯着蝶儿呵斥道：“你有的是花，还差那一个，给姐姐！”
　　 蝶儿又被着一呵斥吓得一惊，呆站在那里，握着那朵“草紫儿”，眼神一阵茫然。
　　 摆渡人又指着蝶儿，大呵道：“你养到船里我也不让！”此时的摆渡人，满脸褶皱，伸出去的手微微颤抖，白眉毛像是刻意用力去锁紧，一松一放，他的肥大衣领被风刮起又落下，露出了干黄的胫下肌肤。
　　 蝶儿松了手，那朵“草紫儿”斜斜地掉落在地，她看了看身下的草，无声地向船走去。走了几步，便难过的哭了。泪水掉在风中，被风吹斜，她的脚步没有放慢，一边走，一边用粗布衣袖子擦着眼睛。哭声融化在同样呜咽的风中，那两个小辫子又被风吹飞起来了。
　　 男人大呵道：“沫沫！把花给我！我告诉你，这花说什么你都不能要！给妹妹！都多大了，尽摘些没用野花！你看妹妹，一篮子都是能吃的野菜，给我，把花给我！”
　　 沫沫从来没看到过爸爸这样的生气，也吓的一哆嗦，呜呜的哭起来了。女人上前抱住沫沫，瞪着男人叫道：“看你把孩子吓得！嚷嚷个什么！”后回头看向沫沫，柔声道：“没事，咱不要他这玩意，都是野外的东西，脏得很。”
　　 男人看女人这样护着沫沫，便叫：“你！你这样非把孩子给惯坏了！”
　　 女人听男人在说自己，脸上也红了一块儿，怒叫道：“我就惯着了！怎么？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了是吧？觉得自己是个大教育家了是吧？就你会教育孩子！我就什么也不是！我看，你是心疼蝶儿吧，哼……”
　　 “你在这儿胡说八道什么！啊？什么叫我能耐？你看你把孩子惯的！渴了也喊妈，饿了也喊妈，黑天睡觉也得搂着妈睡！”
　　 “得了吧，我乐意被使唤！谁要你管，被女儿怎么了？难道都得学山里的野孩子！没爹没娘又……”
　　 男人大怒，大叫：“住口！你再说，你再说，我……我就打你！”
　　 二人彻彻底底地吵了一架，沫沫躲在女人怀里哭泣不止。
　　 摆渡人跟在蝶儿后面走，他能听到蝶儿细小的哭声，但是他不想赶上她，就那么走在蝶儿的后面。
　　 这是怎样的画面？河水悠悠，背后的山林郁郁葱葱，河岸的草地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年少者行进在年老者的前面，不曾回头，年老者行在年少者的后面，望着年少者的背影，目不转睛。
　　 蝶儿走到岸边，望着河水里的倒影，蹲身伸手，用水拍了怕自己的眼睛，有用干净的衣袖擦了擦，转身，准备会船蓬取锅烧水。但是她突然发现爷爷就站在她身后，见到那苍老的容颜和苍苍的白发，脑袋里瞬间一闪，就张开了双臂抱住了爷爷下身。摆渡人轻叹了口气，拍了拍蝶儿的头，望向苍茫的河水，眼神黯然。